【困惑】

沈南萧与沅卫走了一段路程。

当到拐弯处时，沅卫却忽而回首看了一眼身后眉头紧锁的沈南萧，见人满脸愁容，困惑不止的模样，他不禁心生愧疚，出声安抚道：“小公子，您有什么事，便尽管问，卫定然坦诚告知。”

沅卫最见不得他露出这幅神色，以往每当沈南萧如此时，他都时尽自己所能为其解惑。

他知自己一向懒惰，不爱与人解释，亦不想多说废话，但唯独面对也是自己一手看大的人时，总想多给些偏爱。

沈南萧闻言，眼中闪过一抹精光，不客气的问关于祖母的身份：“先前沅大哥说自己是佳怡公主的人，那么……沅大哥口中的佳怡公主可是——祖母？”

“……是。”沅卫如实答道。

“好。”沈南萧闭了闭眼，长舒了口气，连问道：“祖母是否知悉汴京内的所有事，或者换个说法，祖母是不是在京中有她眼线？”

沅卫抿唇：“有，她身为佳怡公主，自然有自己的独断。”

沈南萧眸光微闪，顿时幡然醒悟，他觉得，其它关于此类的事，亦无需再问，知悉了些事后，他心中堆积的困惑，终于得到了解答。

他想的开，没有过多在意，便止住了关于祖母身份的话题。

……

然而，一路走来，沅卫与他说了大量关于朝堂上的事情。

其中，沈南萧提出的一些疑虑他亦耐心解答分析。虽然有些是不能告知，且还是他答不上来的问题是搪塞过去的外，其它的，只要沈南萧问，沅卫都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沅卫带着沈南萧约莫走了不到半刻钟才堪堪抵至密道出口。

密道的出口是一道石门，石门周边都是灌木丛。

出了石门，正前方便是西殿大门。沅卫领着沈南萧走进，单手扣了扣大门。

片刻，大门从内被打开，两人顿了一下，便再没有犹豫，迈步而入。

进入西殿后，沈南萧淡淡的扫了一眼开门的人。见是为姑娘，便有些诧异。

他不由得暗自想：这位姑娘想必就是祖母身边的玉蟾吧？

据方才沅大哥说，此人对祖母忠心耿耿，绝无二心。

沈南萧依稀记得，自己似乎见过她，貌似是逃难避至乡野遇见祖母时，祖母身后跟着的姑娘。

“沅大哥，小公子。”玉蟾低垂着眸，微微欠身，看了看沈南萧后，便淡声道：“佳怡公主邀您看戏，请两位随奴婢来。”

两人对视一眼，沅卫率先点头，做了个请的手势，“好，劳烦带路。”

玉蟾含笑：“好。”

应了声后，便领着二人去了佳怡公主与四殿下所在的房间内。

【谈论】

佳怡公主坐于棋盘前，一脸愁容，指节中夹着的黑棋，迟迟落不下。

反观与她对坐的青年，皇嗣庶子——四殿下姬叙德，貌似满脸写着云淡风轻，事不关己。

姬叙德身着寝衣，容貌平平，但一双三角眼，看起来有灵气极了。

他嘴角勾起一抹弧度，眉眼弯弯，眼底是压抑不住的算计，与对棋盘的掌握。

佳怡公主年迈，甚多事情，考虑的亦不算太周全……

此局，本殿必胜。

佳怡公主抬眼，浑浊的眸子里，看向青年时，眼底藏着对青年的欣赏，她惋惜，悠然垂下了手，将棋子放了回去，想等于弃了子。

姬叙德愣愣了，乍然反应过来，便应上了她的目光。

“看来往日是我忽视了叙儿。”

一道温和的声音，落入姬叙德耳中。

姬叙德眼睫颤了颤，顿感不妙，试探性的问了下，“姑姑，此话怎讲？”

“叙儿啊，按如今大晋的局势，你可曾想过夺权呐……？”佳怡公主轻笑，直言不讳的说了出来。

姬叙德的心猛的下沉，手指缩了缩，嘴角亦抽动了一下，难以掩饰的表情透露出他内心的不安和纠结。

姑姑是在试探？

本殿该怎么答？

如实答予她吗？

可我本就无心皇位，若如实答了，姑姑会信我吗？

姬叙德闭口不言，紧蹙的眉，出卖了他内心的煎熬。

“不想说，也无事。”佳怡自然公主看出了他内心的悸动，故而连连道：“叙儿没想过无事，想过也无事。毕竟，这天下大势所趋，群雄并起。而内有奸贼，外有敌犯。唉……我那苦命的皇弟啊，终是逃不过一死。”

姬叙德脑海中闪过一些关于佳怡公主描述的并不详细的片段。

“人……总是不能长生的。”

姬叙德不知该说什么，只能笨拙的挤出这一句不算安慰的话。

“长不长生什么的，他才不会在意。”佳怡公主说起自己皇弟时，嘴角噙着笑，一双浑浊的眼底总是慈爱的，“我曾问他，觉得这一生不能完成的志向是何？他说……”

社稷无忧，海晏河清。

佳怡公主话音蓦的止住，他绕了个弯，并没有将自己皇弟的志向轻易的说出来。“而我这个做皇姐的，自是要助他一臂之力。”

姬叙德见她有所隐瞒，本欲揣测，但想起此人是父皇也要敬重九分的佳怡公主，他顿了顿，便就此收住了心思，亦不敢多问。

此殿只有她们二人，落针可闻。

姬叙德却意外发现，当殿内所有的声音都静止时，此刻他就仿若陷入了无尽深渊中，无法呼吸顺气。

姬叙德急切的想要逃出去，可无论怎样，都不行，他张了张嘴，须臾，却始终开不了口。

他大脑呆滞，脑海里一片空白，他似乎是忘了怎么呼唤人，试图开口，不管怎样，他都出不了任何声音，像是被一双冷如冰刃的手扼住了嗓子。

这位佳怡公主深不可测，姬叙德不想与之过多接触，然而，这世上、这风云诡异的皇宫里，总不是事事都能如愿的。

佳怡公主想了甚多关于自己皇弟的往事，突然想起那稚鸟欲去翻阅一座高山，哪怕它在高。

但稚鸟忘了自己弱小的身躯，在巍峨的高峰下，是多么的不堪，多么的脆弱。

佳怡公主：“庄子有言：‘人生天地之间，若白驹之过隙，忽然而已’。那……叙儿，你的志向又会是什么样的高度？ ”

姬叙德眸光闪了闪，薄唇紧抿，不敢轻易出言。

佳怡公主：“你父皇的志向可谓是鸿鹄之志，只不过啊，他没能坚守初心。否则，到头来也不会沦落到如此田地。”

做天子的，到最后，为了利益，哪个不是违背了初心？

姬叙德看着她，仍旧不敢开口讲话，他察觉到，自己喉咙间有哽咽之意，他怕自己一不小心，就会后悔刚刚的决定。

毕竟，燕雀安知鸿鹄之志？

可哪怕其人的志向再怎么远大，若没一定实力，又要拿什么来实现？

既如此，这难道不是空口白话吗？

佳怡公主敛了容，面颊上已不见笑意，语气却异常平淡，“要我说，他还是太愚蠢了。若当初听了我的话，趁‘长恒之乱’除掉萧百川，他今日也不至于被那些忘恩负义的白眼狼，消耗致死啊。”

姬叙德闻言，身子微不可查的抖了又抖，掩在袖中，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手，微微蜷缩着，他闭了闭眼，而又睁开。

这长恒之乱是由当年以沅、谢、戚、王为首的几大世家组成的，目的便是为了反姬家的统治，改朝换代，从而在几大世家里选出能人，立为新君。

起先，幕后之人指使那些世家先从朝内忠心耿耿的大臣下手，再者便是后宫嫔妃。

其次，乃散播谣言，蛊惑人心，利用兵符分离帝王手中掌握的禁卫军兵权。

再者，便是杀龙嗣。

想起往昔，姬叙德总要叹上三两句，只是眼下的状况，并不能允许他这般做。

长恒之乱，二哥、三哥、五弟皆葬身于此。若没记错，当年最大的受益者是萧家吧？

若非靖王最后放长线钓大鱼，从沅家顺藤摸瓜查出了指示那些世家残害子嗣的幕后凶手，恐怕本殿也将身陨了。

父皇便是因为这个，才一心想要除掉震慑一方的靖王。

其直接原因是：靖王以性命保下了魏王收下的义子——谢家谢靖天。他是帝王除去这几大世家时，留下的余孽。

根本原因：摆明了就是忌惮靖王的兵力，想要扶持自己的人上位，好将靖王取而代之。

“叙儿不愿说出志向也罢，我也不想听。适才与之提起长恒之乱，叙儿似乎对此颇有微词，倒不防与姑姑说说，这其中的利害。”

佳怡公主威严不减当年，哪怕坐卧不动，也无端让人恐惧。

眉宇间的慈爱，仿佛是一把刀，刀上反射出的光芒，直射在人的心尖，稍不留意对上，便令人心生畏惧之感。

冷风灌进衣领，姬叙德感觉背脊染上凉意，四肢百骸无一不冷，他就像是被几只锁链束缚住，迫切的想要逃离眼前人，与那能把他里~里~外-外都看透的目光，却也克制着自己。

——这场权衡利弊之战，萧家看似得了利，却不然。

这此番战役，他们其实早已将自身处于刀尖之上，引来天家的忌惮。

姬叙德暗自想着，随机长舒了口气，理了理尚未褶皱的衣摆，尽量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胆怯，方目视而迎，缓缓出声道：“……叙儿目光短浅，实在说不清其中的利弊。”

“目光短浅？”佳怡公主垂眸，开口便是不给人留余地，“哼！又岂会不与之争夺权力？我看你就是太聪明了，知道有些事需要避重就轻。别与我说是没有势力！”

佳怡公主戳了他的底，将姬诩德欲隐瞒的事，不留一丝一毫的将其抖出水面：“本宫的眼线遍布汴京，叙儿暗中勾结的世家子弟，和江湖名士，皆在帝王的名册里，那些人的来历和事迹可都有记载。”

不经意间，看上去慈爱的面孔的佳怡公主，竟以“本宫”自称。

姬叙德脸色煞白，在话语刚出时，那蜷缩的手指，竟划破了手掌心。

——快要得手了，姑姑为什么在这个关节上冒出来！

她刚刚还说她的眼线遍布汴京，是不是意味着……本殿私底下做的那些肮脏不堪的事，都分毫不差的落入了她的耳中？

姬叙德努力保持着镇定的样子，但嘴角却在颤抖，那是内心无法掩饰的真实情感，再试图释放。

——为什么！

姬叙德在心底咆哮着，脚却朝后挪动了两步站立，面目狰狞的指着佳怡公主，嘴里滔滔不绝道：“姑姑，你为什么要来啊！为什么要横插一脚！明明只要太医宣布父皇驾崩，而太傅乃至那些大臣，就可将本宫推上那个位置！”

说到此，姬叙德的脸正以一种诡异的神情，呈现出狂妄且得意的笑容，“哦——对了，包括您的那位侄子，他亦有意辅佐本殿！”

姬叙德知道自己瞒不下去了，亦知悉佳怡公主来此，定做了十足的准备。

“果然啊……人总是逃不过利益的趋势。”佳怡公主闭了闭眼，浅尝了口到唇边的茶，咽下之后，发现此茶略有些苦涩，看她悲悯的神情，似是想到了什么，又补充道：“无一例外，人心是善变的。”

“您的侄儿，叛了您的意志，您也要杀之吗？”姬叙德讪讪道。

“砰——”佳怡公主搁了茶杯，双目幽幽的望着他，仿佛好似在看一只稚鸟，那种无能力，却想要打破束缚的牢笼。

——叙儿当真不经诈。

佳怡公主叹息似的摇了摇头，也不知沅卫将茗筱带来了吗？

佳怡公主兀自想着。

姬叙德：“本殿啊……最喜欢看人被蒙在鼓里，却还为人筹谋划策的一面。”

瞬息间，殿门被人从外推开，姬叙德先是愣了一会，随即反应过来，扭头迅速望向来人。

“怎会是你！？”视线乍然落到来人冷如冰霜的脸上，见人是此刻他最不想见到的沈南萧，姬叙德面露难色，语气颤颤微微：“你不是让萧家那个蠢材给困在了密道里吗？为何此刻会出现在我面前！”

原以为这密道的另一个出口联通西殿是萧泽清那群人的注意，现在看来，这其中四殿下不但知悉，还涉及的蛮多……

难道——

“密道是四殿下您协同萧泽清一起挖掘的？”沈南萧眼神幽深森寒，他手上沾染的血早在进来前，就已处理干净。

厌恶被人欺骗的他，故而冷冷瞥了当事人一眼，语气凉凉：“除此之外，在下当真想不到他萧二是哪来的、如此庞大的人力与财力，挖起的这个密道。”

冷厉的声音，蓦然在姬叙德耳旁响起，他的身体一抖一抖的，眼睫也在轻轻颤动，他不可置信的看着沈南萧。

——为何你也要闯进来！为何……要听见这些话！为何要质问本殿！？你沈南萧不是还想扶本殿登基吗！？

沈南萧眸光流转，垂在身边的手一点一点的攥紧起来。

难道花费精力驯养私兵的也是他？

“看来茗筱是彻底悟了。”佳怡公主靠拐杖缓缓撑起身来，慢悠悠的走至青年身前，摇头边叹：“这世间，人心才是最复杂的，茗筱啊，你这到底是要吃多少遍教训，才能长记性呐？”

作者有话要说：PS：！。！哦耶！！

哎嘿嘿嘿，终于写到四殿下姬叙德出场啦！！

【早安！！新的一天又又又+10869丌开始了，愿开心，愿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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