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状，江舒窈心想，这要是过去了，学生会肯定会安排自己坐到左黎旁边那张空胶凳上。

她不想这么近距离地面对左黎，放慢了脚步，用余光瞟了一下跟她并排走的陆羡匀。他早就不抓着她的手臂了，双手插在裤袋里，始终与她保持一臂的距离。

走了这么长一段路，也呼吸了不少新鲜空气，江舒窈感觉胸口没那么闷了，脑袋似乎也不晕了，想跟班长提议回去。

谁知陆羡匀倒先开了口，“你在这等吧，那边人太多。”他说完便拐进了一楼打头那间空教室里，吱啦了一张椅子摆在门边上，俯身用手掌拂了一下椅面，捏着指尖摩挲了两下，确认没有灰尘，下巴一指示意江舒窈坐。

江舒窈怎么也想不到，这可真的是救了她大命了，只要不坐左黎旁边，让她坐哪都行。

把人安顿好，陆羡匀转身出去前，从口袋里摸索了一颗奶糖出来，还顺手撕开了包装。“先吃颗糖缓解一下吧，我去给你弄杯水。”

江舒窈垂眸，讶异地看向那个奶白的糖球，透明的包装，男生的拇指跟食指捏着包装边缘锯齿的位置。她又看见了他拇指甲盖上那个好看的月牙，指甲貌似长长了一点，这是自那盒创可贴之后，他赠予自己的第二样东西，她单方面管它叫做礼物。

彼时，主席台那边，领导在宣布这周获得流动红旗的班级，接下来就是有请各班班长上台去领取。

江舒窈怕耽误班级荣誉让尤永富不高兴，还是先顾全大局，“我感觉好多了，班长，你还是先去领流动红旗吧。”

陆羡匀把那个糖球往前递了递，“嗯”了一声。

江舒窈接得很小心，生怕碰到他的手指，指腹捻着糖球另一侧的锯齿边缘，轻声说着“谢谢班长。”

少年依然是嗯一声，出了教室门，远远看到了医务室门口的陈意，陈意也注视到了这边，陆羡匀用手势比划了下，这里有人，让她过来，便跑开了。

刚好江舒窈坐的这个位置，往外探，可以一览无余地看着陆羡匀直奔去主席台领流动红旗的身影，像风一样，自由且不羁。

好多年以后，她都记得那个奶糖，透明的包装，被他从侧旁撕开的那个小口子，像一个小精灵的嘴巴，对着她笑，糖球是软的，入口后很滑，上牙和下牙轻轻一咬，里面浓郁的奶液就漏了出来，不甜也不腻。包装是全透明的，没有任何商标，后来她找了很久，找了好多超市，都没找到那个奶糖是什么牌子的。

连续留宿了几周，陈意也跟着留宿，除了给江舒窈补课，周日下午会回一趟家看看奶奶，然后晚上再赶来上晚自习，舅舅说好的让表哥带好吃的过来，江舒窈始终没有收到。

果然如陈意所料，开学后两个周，各科老师都没有直接讲新课，而是发初中知识点的卷子，让大家做题，做完了之后老师上课边讲边让同学们自评分，看看初中的知识还记得多少，也表示了，这个月底的月考百分之九十的考点都是初中的知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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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月20日，周一，升国旗结束之后是班会课，单丹丹被尤永富当着全班人的面质问，黑板报怎么还没画。

尤永富双手撑着讲台边缘，抬眼盯着后面那块空白的黑板，脸色已然不好，时间也迫在眉睫，月底最后两天进行月考，然后放国庆假，这个周又有中秋假期，算下来根本没几天就到板报评比的日子了。

单丹丹不慌不忙信誓旦旦地承诺会赶在评比前画好。

一上午，两节课下来，外头天愈发阴沉，随时都可能下雨，课间操时间改成自由活动，30分钟的大课间，小卖部人满为患，江舒窈被陈意拉下去买饮料。

回来的时候刚走到教室后门，就被站在连廊上的单丹丹叫住了。

“舒窈！”单姑娘一副似在这静候了她很久的模样。

江舒窈懵懵然，盯着单丹丹，也只能应，喉头发出个单音节“嗯？”

“你过来一下。”单丹丹招招手，一副领导要来事的口吻，还甩了一个不良好的眼神给一旁的陈意，逼得意姑娘只好先进教室。

单丹丹总是跟美术班那几个人混在一起，涂同款指甲油，刷睫毛膏，班里好几个女生看她不爽，那个时候还没有夹子音这个词汇，她就已经那样说话了，有人见过她在公交车站不修边幅用原音对着电话谩骂的模样，就更是觉得她做作。

江舒窈迈过去跟她隔着一臂距离，问什么事。

单丹丹沉默半晌，手伸进校服裤袋里，掏了一张对折的草稿纸出来，“你帮我画一下黑板报。”

江舒窈这回正仰头喝着果粒橙，差点没喷单丹丹脸上，强抿着唇，眼神流露着：嗯？你这是在跟我开玩乐吗？

两人从初中到现在，虽然一直同班，说话的次数绝对不超过十根手指，交情还真没到能帮她办事的地步。

单丹丹也是，托人办事，不甩好脸就算了，好话也不会说，整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在江舒窈看来，真是像极了一只顶着黑天鹅皮的水鸭。

等不到江舒窈的回复，单丹丹直接把那张纸强行塞她臂弯里，“这个是画面的模板草图，我已经画好了，文案的话我晚自习的时候抄下来给你，总之你先按照这个先把框架模板画好，到时候直接填字就行了。”

瞧瞧啊，这说话气势，你怎么不直接补充一句“听懂没？”更彰显嚣张跋扈呢。

江舒窈在心里啧了一声，没接那张纸，看着它飘飘忽忽落地，还差点被从走廊路过的其他班同学踩一脚。

单丹丹见状也很沉心静气，将飘到几步外的纸捡回来，掸掸上面的灰，再次往江舒窈臂弯里塞去，身体前倾，靠到她耳边说了一句话。“如果你不帮我，我就告诉陈意，说你妈妈是杀人犯。”

闻言，江舒窈瞳仁轻微震动，紧了紧手里握着的果粒橙，瓶身被攥紧发出细微的嘎嘎声响。

要挟完人之后，单丹丹是从前门进的教室，江舒窈站在走廊上把那张对折的草稿纸打开，咋一看，居然画的还不错，连哪个图案用什么颜色都标注好了，主题的位置用了四个大圈圈彰显 ，总之是一副很国庆的样子。

这跟单丹丹初中时画板报的水平，大相径庭啊。

后天又是中秋节，全校都放假，宿舍规定法定假期不能留宿，个别特殊情况的需要向班主任申请批准后才能留。江舒窈盘算着等明天下午大家都走了，她再留下来画，画到晚上九点就回去，应该差不多能搞定。

再说了，这算是帮单丹丹的忙，主要责任又不在自己，最后能不能评选上名次，班级荣不荣誉的关自己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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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吃午饭时，江舒窈简单的把这事跟陈意说了一下，编的理由是单丹丹身体不舒服，要自己帮忙画一下板报，看在初中三年同学的份上，同意了帮忙。

所以明天下午下了课自己要留下来赶板报，不能跟她同行去公交站坐车回家了。

听了去之后，陈意居然没觉得意外，平静地扒着饭。依她的性格听到这么荒唐的事，铁定要停下筷子敲打饭盒，喋喋不休地骂单丹丹一番的。

陈意含着饭抬眸问：“那你一个人留下来能行吗？要不要我帮忙？”

反倒江舒窈觉得意外了，说实话，她还组织出了一番语言，好用来对付那个会找到单丹丹面前去，指着单同学的鼻子理论凭什么早不画板报，非要留到现在还撒手叫别人画的陈意。

江舒窈是万万没想到陈意听了去之后会如此风平浪静，愣了半晌才回过神来，“不用，我自己就行了，好歹初中也画过几次板报，还是可以应付的。”

陈意也没再多问，点头，继续吃饭，“行吧。”

两人吃过饭，到一楼的洗碗房去洗饭盒，却意外的碰见了表哥，江俊荣手长脚长迈过来伸手把人拦住，说找江舒窈有事，能不能借一步说话。

看这风风火火的阵仗，像是找茬来的。陈意上下打量了眼这陌生男子，警惕的目光最后停留在了表哥那张不太友好的脸上。

江舒窈怕她两生冲突，忙推开江俊荣拦在前面的手，快速简单地跟陈意介绍了下说这是自己的表哥，然后又指了指陈意向表哥介绍：“这是我的好朋友陈意，很好很好的朋友。”

表哥嘿嘿然跟陈意打招呼，“我就跟我妹说两句，就在那说。”江俊荣指了指食堂旁边小卖部前面那块空地。“一会你洗完饭盒出来就看见了。”

既然是表哥的话，陈意眼神也放松了，点头接过江舒窈的饭盒，说帮她一道洗了。

江舒窈被江俊荣拉了出去，还以为是舅舅让他给自己送什么好吃的来了，谁知道江俊荣居然是开口要借钱。

“我怎么可能有钱，我平日还看你妈脸色过日子呢。”江舒窈声音压得很低，生怕音量大了会破坏她跟这表哥本就不深的塑料亲情。况且每个月舅妈给他的生活费可不少，他根本不可能缺钱。

“事情是这样的，我前几天被叫家长了，你舅妈扣了我的生活费，我现在身无分文，你就借我点呗，我的好妹妹，多少都行。”江俊荣边说边搓着拇指跟食指。

江舒窈懵然，叫家长？在一中被叫家长铁定是犯了大错，江俊荣成绩差是差点，平日不打架也不斗殴的，还算老实，怎么可能会被叫家长。

“那你跟我说说什么事叫的家长，你不说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在骗我。”

“哎哟，我的好妹妹啊，今天升国旗通报批评全校都知道了，就那事啊。”

哪事？江舒窈不明，抬头看他，等待他明说。

江俊荣唉了声，“高三六班江某。”他用食指指向自己的心口。“我，江某，与高三十一班刘某交往过密。”

闻言，江舒窈笑出了声，今天升国旗的确有听到这么一出通报批评，只是当时她怎么也想不到那个江某居然会是她表哥。

交往过密，他还真是大胆啊，在校内胆大包天谈恋爱被抓包，现在校内各个犄角旮旯都是摄像头，还以为在老一中啊，树影婆娑，有死角可寻，也不知道悠着点。

现在又是高三了，时间紧迫，怕耽误课程，这事学校并没有给予江某刘某停课处置，只是叫了双方家长一同关注并教育孩子以学习为重。

江舒窈笑着笑着想到什么又停了，看着从食堂进进出出的人影，又瞥见食堂靠门的位置坐着一对正谈笑风生的男女同学，彼时他们已经吃完饭了，各自站起收拾着饭盒，说笑自然，女生不娇羞，男生也不含蓄。

他们一道转身往侧旁的洗碗房走去，一高一低的背影，背着一样的黑色书包，女生的书包拉链上挂着一个米老鼠的米妮挂件，男生那边的挂的是一个米奇，款步间，挂件晃晃荡荡的。

这微小的细节，很难不让人联想到他们是一对，男生说话时还一直盯着女生的眼睛看，女生看男生时也是笑着的。

能跟喜欢的人这么自然的说话真好，而江舒窈大概这一辈子都不可能有机会跟陆羡匀如此谈笑风生，哪怕是一次，或者在梦里，她也不敢有这样的妄想，心头顷刻间蒙上一阵失落。

“你就借一点给我吧。”江俊荣搓着手恳求。

“我没多少哦，最多只能借你100.”说罢江舒窈放下一边的肩带把书包顺道胸前，拉开拉链，摸出钱包，为了让江俊荣相信她是真的没钱了，还把钱包特意敞开来给他看，里面除了几个硬币之外，就只剩下一张即将要借给他的100块。

江俊荣平日里花销大，一百块还不够他一天造的，本来江舒窈是不想借的，想到他又被叫了家长，被舅妈扣了生活费，还被通报批评了，肯定跟那小女友也吹了，看在他失恋的份上到底还是借了。

江俊荣瞅了钱包一眼，抽走那张一百的，还把江舒窈的饭卡也顺走了，“饭卡也借我用下，我刷点零食哄哄你嫂子。”

嘛！！哄哄嫂子！

江舒窈瞬间愤然，她这表哥根本没有她以为的那样惨，睁圆着眼眶道，“都叫家长通报批评了你们还处一块？”

这说的什么话。

江俊荣边倒退着走边说：“谁说叫家长了就要分手的，我们私底下继续好着呢。”

简直是不可理喻。

江舒窈只能愤愤然地看着江俊荣走进小卖部，从货架上拿了两包薯片，一排AD钙，还有几根棒棒糖以及一些自己都没吃过的零食，抱满整个怀抱，让老板算账刷饭卡。

刷卡机滴一声，买完单，江俊荣乐呵呵地折回来将饭卡还给江舒窈，还不忘给她递上一颗棒棒糖安慰：“没刷完，卡里还留了10块钱呢。下午放假你就回家，管我爸要，他肯定会给你钱的，顺便帮我也要点啊。”

江舒窈捏着那张饭卡，气愤地不行，但又不敢在这发火，只得狠狠地盯着江俊荣抱着零食的背影，消失在小卖部转角处。心头一口恶气愣是出不来，刚还同情他的遭遇来着，现下真的是比吃了苍蝇还难受。

也是在这时候，左黎从食堂出来蹦跶到江舒窈身后，拍了拍她的左肩，从右侧伸手抽走了她捏在手里的饭卡，迅速退开两步与其拉开距离，将饭卡高高举起，端详着贴在卡面上的那张海贼王贴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