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念寻失眠了小半夜。

到最后真的是被这种欲睡不睡、朦胧又清醒的状态折磨透了，他迷糊着翻身下床，借助走廊的灯光在自己橱柜的角落摸出一个小白瓶。

是一瓶安眠药。

顾念寻母亲刚去世的几年他经常做噩梦、失眠。甚至到现在还会偶尔想起之前的事，一遍遍把已经看似愈合的差不多的伤痛再剖开，最后换来失眠一整夜。

他未成年，市面上的安眠药根本不卖给他，他就只能求虞至安帮他买，最后看着人用paring knife把安眠药一片片的切成好几块，听人嘱咐半天一次只能吃小小一片。

他从里面抠出一块，放嘴里含着，药的苦顺着舌尖丝丝缕缕地蔓延开来，让人微微清醒了些。

走廊里的微弱灯光顺着门玻璃透进来，顾念寻回床边坐下，后脑搁在床头金属杠上，钝痛慢慢麻痹直觉。阳台悬上的月光很亮，和走廊射进来的暖黄的光柱相融。

顾念寻听着舍友的呼噜声有了些许的朦胧的睡意。

“念哥，你醒了吗？”

混沌中他听见有人叫他，蓦地清醒了些，睁开眼睛，抬眼便是黑洞洞的床板。

“念哥。”他终于听清了，声音是上面程顺发出的。

“念哥，我知道你没睡。”程顺难得的睡觉直躺着板板正正，低着声音心事忡忡：“那个，对不起啊，我今晚说的话让你很难受。”

顾念寻往下溜了一下，脖颈不舒服地卡在枕头处，翻了个身，蜷了蜷身子没说话。

“你···你说什么？”程顺全身僵住，咬着发白的嘴唇说不出话，好久才似火气上涌至头顶，瞪大眼睛难以置信道：“你喜欢？你是···同性恋？”

顾念寻只是面容失去血色一般低头站在半黑不黑里，并不说话更遑逞反驳，也像是摊牌一般：你所有的震惊、不解和责备与愤怒，我照单全收。

“你怎么能···？”程顺睁大的眼全是难以理解的震惊，张张口道：“他···他怎么想？他还愿意辅导你吗？”

顾念寻只是像无人牵引的傀儡一样，全身僵着，一句话不说，就像现在。

程顺没听见人的回音，屏息认真听了会儿声，最后实在被呼噜声搞得心烦，安静了一会破罐破摔，起身扶着栏杆探头看下铺的场景。

他侧着身子，全身以一个非常收拢的姿势蜷缩着，手搁在自己脸前，阳台的月光给他全身笼了一层清冷而薄的光晕。而他脚边的夏凉被还是方正的，根本没有打开过。

程顺看了看，缓缓收回身子。最后下定心一般，呼了两口气起身，从侧边的床梯上踩着下去。

他在顾念寻窗前站定，心虚一般又或者怕吓到人，蹑手蹑脚连忙在顾念寻脚边坐下，看人没醒，就拽了拽夏凉被，展开，给人小心地盖上。

“？”几乎是刚盖到顾念寻胳膊处的一瞬间就把人给弄醒了，顾念寻迷蒙着眯缝着眼看他，程顺心一横，规规矩矩地把人的被角掖好。

“念哥。”程顺靠他近了些，知道他现在意识不清可能明天就忘了，可还是要说：“我今天说的话很不好。我是你最好的哥们，在你感到无力彷徨时候应该第一时间站出来理解你帮助你而不是质疑你。”

顾念寻睁开眼，黑莹莹的眼睛盯着他。

宿舍里的呼噜声连绵不绝，但只有这小小一隅内，满是无声的沉寂。

后程顺直接鲁莽的在人身旁的空处稍稍侧躺下，像以前他晚上打游戏非闹着人让个空给他躺一样。

“念哥，”程顺眸中全是坦然的认真：“你喜欢谁都是你的自由。你这么好的一个人，喜欢谁，或者被谁喜欢都不为过，而我，都会全然理解并且支持。知道吗？”

顾念寻清醒了大半，虽然吃过安眠药的脑子意识昏沉，却强撑着，眼里涌出亮晶晶的东西。程顺笑了笑，肆意又张扬：“害，我不像你一样会说话，但我的意思都摆在那了，你能明白吗？”

顾念寻点了点头。

程顺揽过他的肩拍了几下，安抚道：“你有啥事一定要跟我说。我程小顺永远是你坚强的后盾！”

顾念寻点头，回了句好。

“我刚才听见你吃药了。”程顺道，“以后少吃，睡不着就跟我拉呱，你这样一直吃一直吃总有一天···”

这招很管用，不出两分钟顾念寻眼睛就闭了闭，困倦了。

程顺看着人闭眼，然后从边角上挪开，步履轻轻地上床了。

走廊的灯到点关闭，室内陷入一片黑暗，夜似乎也随之浓重起来，蝉鸣声渐行渐远，献给睡梦中的少年，一个完美的夏夜。

顾念寻第二天醒的很晚，睁眼时宿舍透光的亮，刺眼。他眯了眯，然后发觉宿舍里空无一人。

他抹了把脸，坐起身从凌乱的夏凉被里翻找手机。

他拿过，开机。手机页面“哗”地一下被各种消息填满。

他看了两眼，避开林，点开程顺的消息。

顺子：【念哥我看你睡得熟就给你向小刘请假了！我就说你身体不舒服，好好睡一上午吧！不用感谢哥！】

顺子：【ps:ta知道你的心意吗？】

顺子：【喜欢就上吧！不上肯定后悔！爱就爱得热热烈烈坦坦荡荡！】

他回了几个点。

他又点开张扬的：【我听程顺说你睡过头了？真行（大拇指）不愧我念哥。】

接着是丁傲：【念哥你怎么还不来教室啊~~~~~孤寂的白天孤寂的我~你快来~】

然后是林栖、姚奈。

和林暮声。

看完了林除外的所有消息，顾念寻往林的头像上瞥了两眼，终究没点，起床去洗漱了。

大中午他没去食堂，自己在宿舍拿了点上次买的零食简单应付两口，然后去教室。

教室里往常一样炸锅般嬉笑喧闹着，顾念寻一进教室就收到了各路亲切的关心问候，他应了几声，越过陈凡然后坐下，

“？这是什么。”他看着桌上的书和一个方正小盒子，转头问陈凡。

“奥，”陈凡在拆纸盒，一脸羞涩的笑意然后转头：“林学长带给你的，好像是教辅书和什么英语录音笔。”

顾念寻愣了愣，没说话，自顾自地坐下。

他把那个小盒子拿在手里看了一眼，没拆开放下，然后在衣服上擦了擦手，轻轻翻开教辅书的第一页。

像有感应一般，顾念寻悬着的手僵住了，随后感觉心口的温热血液漫出来。

正中间，有人用清秀隽永的字迹写了“顾念寻”三个大字。

他舌尖一丝苦蔓延开来，他的心里满是甜蜜的苦涩。然后他翻开第二本，依旧是这样。

他小心抽了两口气，在陈凡没往这边看时翻开手机，颤巍巍点开“林”，然后早有预料一般，看到的一瞬心里止不住在下雨。

林：【昨晚逛了一下书店，挑了两本，比较适合你。】

林：【12个单元的单词和重要句子已经录完，导进录音笔里了，这样上课也可以听。】

下面的和上面两条断开。

林：【刚才去班里找你，程顺说你不舒服，还好吗？】

林：【去校医院看看吧。或者来我这边拿，感冒药和胃药我这里都有。】

他的眼眶酸死了，酸涩控制不住往外涌，他的心软噗噗的坍塌下去，又像被拧的沾蜂蜜的酸柠檬，汁水横流，最后只剩下甜蜜的苦涩。

他向来不是会遮掩的人，喜欢厌恶都藏不住或者懒得藏，喜欢或不喜欢都是你应得，你怎么想我我向来不在乎，你走不走我不会干涉，更不会患得患失。

可是现在，他竟然害怕起来。

林暮声，不会喜欢他的吧。他那么好，甚至会觉得荒唐可笑吧。

越想越不能想。

可还是内心却还甜的发腻，至少现在两个人还可以这样毫无间隙的发消息。

他抿唇，然后打字，话里是不怎么高明的假装坦然。

老子的猫谁也别抢：【没事儿，打游戏睡过头了，程顺为帮我骗小刘这样说的。】

老子的猫谁也别抢：【辅导书在我这没用，我又不做全白瞎。】

老子的猫谁也别抢：【转账500元】

对面回消息很快，没收款只是回了个小狗鼻子表情包。

顾念寻笑了一下。

浮光掠影般动心的一笑被敏锐的陈凡一瞬间就捕捉到了，她拿着粉红盒子打了个蝴蝶结，暗戳戳问：“哟，真难得。以前不是说不会喜欢别人？”

顾念寻眉角一跳，条件反射的迅速开口：“现在也不会。”

“行吧。”陈凡撇撇嘴，信了：“哎我跟你说，你别总是一副对爱情嗤之以鼻的样子，总会有那么一个人···唉，怎么说呢。你明白我的意思吧？就是总有···”

“总会有那么一个人，”顾念寻垂眸，瞥见了陈凡的粉红爱心卡，收回视线：“会越过你的边界，打破你率先立下的所有规矩，让你明知道那是你的禁区，仍不顾一切地陷进去，并甘之如饴。”

“牛啊，”陈凡拍拍手，“不愧是语文全级第一。”

顾念寻向来对陈凡的这种假模假式的溜须拍马一概不理，即使是现在，也脸不红心不跳的不露端倪，只调侃道：“得了吧，你小男朋友可在外面等你半天了啊。”

陈凡小步跳跳的去教室外了，顾念寻看见两人快速的抱了一下然后分开，他也撇开眼。

他返回看人的消息，表情包后面跟了几个字：送你的，钱不要。

他没再回了，看着最顶上的消息框长按着想要不显示，最后还是顿了顿，撤回了。

他早上吃饭吃得的晚，还多是吃的易饱腹零食，现下一点也不饿，中午就没去吃饭。

教室和走廊里的人水泄一样浩浩荡荡涌出楼外，而后嬉闹的声音渐行渐远，直至最后听不见。今天的太阳出奇的大，和煦的阳光飘飘洒洒扬进来，照射在桌上的试卷，反射出耀眼的白光。

窗外的树冠高大茂盛，树叶绿油发亮，栖息的蝉鸣声接二连三，聒噪异常，教室里的窗户开着，头顶的风扇呼啦作响，风时不时卷下一两张透亮的试卷。墙上的钟表滴答滴答，悠悠飘过十二点。顾念寻全身暖烘烘懒洋洋的，不一会儿就趴桌上睡着了。

他睡得很熟，恍然间好似白日做梦，不一会发觉身旁的座位好像坐了人，他想睁眼，但是被不知是不是梦的东西魇住了，凝住了，睁不开。

他觉得是陈凡，想嘟囔一句今天怎么吃的这么快，他说了，他不知道她听没听见，只是没听见人说话。

太热了，太阳灼烧着乌黑乱蓬蓬的头发，他感觉呼吸都变困难了，全身都在发烫。喉咙干涩着，难受的呜咽出声，他快被灼透了。

突然一阵凉风丝丝缕缕的向他飘来，很轻很柔，他迫切的汲取着，想去寻找这股凉风的源头。他好像用力抓住了什么，他不确定，只能贴近蹭蹭，他睁不开眼睛，只是觉得这荒诞迷离的像梦。

在这难挨又美妙的梦中，他再次睡着了。

再次醒来是下午两点，陈凡和别的同学到教室了，乌泱乌泱的吵闹，而他是被陈凡推醒的。

陈凡伸手探着他的额头，一脸担忧道：“你睡了多久啊？我怎么觉得你有点低烧。”

顾念寻迷瞪着睁睁眼，呼出口热浪，拨开陈凡的手。

“哎你别动，真服了你。”陈凡骂骂咧咧，顾念寻难受的捂了捂头，清醒了会看见陈凡嘎吱嘎吱拿着药板在抠药片。

“喏，不赖还知道给自己买药。”陈凡把药放纸片上，拿出桌下顾念寻的水瓶：“快吃，吃完上课了。”

“这什么，”顾念寻哑着嗓子，皱了皱眉。

“药啊，你睡一觉睡傻了？”陈凡把药塞人手里。

“谁的。”顾念寻艰难的起身，动了动僵了的后背，顿时一阵酸麻涌上全身。

“这不是你买的放在位上的，还问，快吃。”陈凡动作强硬，顾念寻只得接过人递过来的水，把药吃了下去。

是胶囊，沾了水黏黏的，不苦。

他蒙蒙的怔了班上，定定神看见了自己桌上的两盒药。

？？？谁的。

上课铃响，刘正夹着三角板走了进来，在黑板上讲新的课本内容。

顾念寻懵懵地盯着课本走神。太阳渐渐西移，不似正午那般灼烈，投掷下的光斑柔和清晰了些，树叶在书上印出斑驳的光影。

脑子里突然窜出几个模糊的片段。

燥热的呼吸，昏沉发热的脑袋，以及一缕绵绵不绝的凉丝丝的风，和外面裹了一层衬衣的劲瘦突出的手腕。

他脑袋缺血一般，蓦地一片空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