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凤晃了晃蒋炅儿的手臂，“炅炅，那人是谁？你认识吗？”

“不认识，没见过。”蒋炅儿远远看着，好奇且严阵以待，因为她注意到向燊的神情并不好。

按理说那是向燊的亲人，可向燊丝毫没有遇见亲人的惊喜，反而阴沉着脸，全身抗拒。

而这位‘堂小姨’见到向燊后，表情严肃凶恶，嘴皮子动个不停，似乎在骂向燊。

几人安静地等待，蒋炅儿不敢掉以轻心，双眼紧盯向燊的方向。

明明是第一次见面，她对这位堂小姨没有好印象。

果然，两人说着话，堂小姨突然高举巴掌，一个耳光狠狠打在向燊脸上。

“你干什么！”蒋炅儿整个人炸了，大步跑扑过去挡在向燊跟前，生怕堂小姨要扇第二个耳光，“你为什么打人？”

凤凤和周太也急忙跑过去拦在中间。

“你们是燊燊的朋友？”堂小姨的视线带着探究，上下打量眼前几人，眼神不怀好意，“你们是正经人吧，别是什么不三不四的烂女，家不回妈不认。”

这话明显藏了刺，蒋炅儿气得咬牙，但顾忌向燊，硬是忍住了。

凤凤是泼辣鞭炮的性子，可不管那么多，一下子就燃了，“阿姨，都一把年纪的人了，嘴巴收干净点好吗？我是不打老人，但我会骂老人，倚老卖老打人，比不三不四的烂女更丢人现眼。”

“你是什么东西！你敢骂我！？”堂小姨说着伸手就要推凤凤。

“堂小姨！”向燊眼疾手快拦在她跟前，按住她的手，声音阴冷，“别闹了，表哥在单位工作，小姨不想他被举报投诉吧。”

“向燊你个贱骨头！”堂小姨怒骂，“你吃里扒外帮着外人！你敢弄你表哥的工作，我马上跟你妈说！”

“随便。”向燊眯眼，松开她的手，“爱告状就去吧，我无所谓。”

说完转朝蒋炅儿凤凤道，“我们走吧。”

堂小姨不服气，在她身后吼得大声，“向燊你个不知廉耻的骚货，我等下就跟你妈说，你等着吧，我让你妈打死你！”

向燊充耳不闻，拉着蒋炅儿快步走了。

来到大排档，凤凤和周太面面相觑，要多尴尬有多尴尬，蒋炅儿不时偷瞄认真看菜单的向燊，犹豫着出声，“向燊，你堂小姨她……”

向燊抬头，脸带歉意，“抱歉，吓着你们了，我堂小姨脾气不好。”

凤凤和周太赶紧打圆场说没事，蒋炅儿心疼她脸上红肿的巴掌印，小声道，“不如用冰敷一下脸？这里的老板有冰柜，应该有冰包。”

向燊不在意摇头，“没关系，又不痛。”

蒋炅儿知道她强装无所谓，又想到这种客来客往的地方用冰敷脸确实奇怪，索性去隔壁小卖部买了一瓶冰饮料。

“那用这个敷。”蒋炅儿把冰饮料递给她，“敷完还可以喝呢。”

向燊朝她轻笑，道谢接过。

几人默契不提刚才的事，很快男生们来了，点菜吃完饭后，周公提议一起去拜访灭绝师太。

七班的班主任连带两届，蒋炅儿高二和高三的班主任都是这位老教师，毕业后也时常联系，就住在学校附近的旧小区。

众人附和同意，向燊却悄悄揪住蒋炅儿的衣摆，说自己不去。

蒋炅儿便借口有事要忙，两群人分头行动。

“你想去哪儿？”大部队先离开了，蒋炅儿和向燊留在大排档里。

向燊呆呆地盯着满桌子的残羹冷炙，不知在想什么，“再坐一会儿。”

蒋炅儿说好，两人安静地坐着，和杯觥热闹的大排档形成鲜明的对比。

约过十五分钟，向燊说道，“走吧，我有点累了，想回家去。”

蒋炅儿连忙跟上。

傻子都能看出向燊的魂不守舍，蒋炅儿回想堂小姨的话，似乎与向燊的妈妈有关。

向燊从不提及家人，这当中难道藏了什么隐情？

疑虑在心底浮动，向燊的一切极其神秘，相识至今，向燊从未说过关于家里的事。

连今年的清明节，向燊也没有回家祭祖。

蒋炅儿不好过问，向燊性子要强，不喜别人多管闲事，她只能等向燊主动开口。

网约车很快回到了村巷口，二人下车往家里走，中午一点多，村路几乎无行人，午阳炙热，晒得人皮肤发烫。

快到蒋家，向燊忽然说道，“你忙吗，能陪陪我吗？”

天大的饼往头顶砸，蒋炅儿愣了短短一秒后忙不迭点头，“能的能的，我最近闲得很，天天在家看电视。”

黄鼠狼都没她焦急。

回到向燊的房间，向燊让她随意，自己换家居服去，蒋炅儿真就随意了，拿杯子倒水喝。

好吧，她承认自己刚才非常猴急，脑子甚至有一刹短路，但光天化日阳光普照，火车哪可能往不轨的方向开？

真是白瞎的激动。

向燊从浴室出来，看到她喝的凉白开，“我买了椰奶冻，你要吃吗？”

蒋炅儿点头，向燊便打开冰箱，把冷藏层的椰奶冻拿出来。

“你这些蓝莓苹果再不吃都要坏了。”蒋炅儿注意到冰箱里堆得满满当当的水果，“椰奶冻拌水果好吃，我来吧。”

向燊退开让她自由发挥，“柜子里好像还有山楂片。”

蒋炅儿翻箱倒柜，再次被她的囤货震撼。

“你这是……”几经兜转找不到合适的形容词，于是折中，“粮仓啊。”

向燊讪讪笑了，“你看哪些能吃，都拿出吃了吧。”

蒋炅儿忙碌去了，搜了一大堆快过期的零食，还用水果拌椰奶冻，二人窝在小茶几前咔嚓咔嚓吃薯片饼干。

刚吃完午饭根本不饿，蒋炅儿盯着桌子上满满一堆包装袋，“原来你这么喜欢吃零食。”

向燊低笑着摇头，其实她不爱吃零食，只是从小到大被管得紧，几乎没碰过这些，独居后报复性买了很多。

以前吃不到的东西，她全想尝一尝。

就像以前碰不到的人，她心心念念想要碰一碰

“平时这个时候，我都会午睡。”向燊看着蒋炅儿，指尖轻轻攥住她的袖口，小小声，“你陪我躺一会好吗？”

蒋炅儿哪可能说不好，她巴不得躺到天长地久海枯石烂。

但躺着只是躺着，两人和衣而眠，蒋炅儿脑袋放空，呆滞地看着天花板发呆。

鼻间是好闻的床单香气，是向燊身上的味道，蒋炅儿全身器官严阵以待，双手双脚像被点了穴，压根不敢乱动乱瞄。

于是一直盯着头顶的白墙壁看。

墙壁有点泛黄了，还有这空调，不是标注的静音吗，声音这么大让人怎么睡，看来得找维修工上门了。

正想着乱七八糟的，向燊开口说话了，“你怎么不问我堂小姨的事？”

向燊在自己身边平躺着，两人挤在一个枕头上，说话时，声音带着细流般的气息穿进耳膜，惹得蒋炅儿耳朵发痒。

“不问，我知道你不喜欢别人插手你的事。”

碰过壁的蒋炅儿表示太有经验了，“你要是愿意说，我就听，你要是不愿意，我问了你也不会说。”

确实如此，向燊小声道，“对不起，我太丢脸了。”

蒋炅儿拧眉，脸上带着不认同，“为什么要道歉，你哪里丢脸了，是她动手骂人，和你没有关系。”

向燊抿唇，压抑着声音，“可我觉得自己丢脸……这么大的人了，还被家里人扇耳光，连累你们被骂。”

“你别这么想。”蒋炅儿转过头看着她，“你没有做错什么，不要责怪自己。”

“其实谁都没有错。”向燊说得越发小声，“是我太任性了。”

“如果我乖乖听话，不那么倔，或许不会活成现在这样，也不会那么累，让她们也那么累。”

蒋炅儿听得迷糊，“她们是谁啊？干嘛要管别人怎么想呢？最重要是你自己开心啊。”

向燊苦笑，不知是笑蒋炅儿天真，还是笑自己可悲，“阿炅，我真的很羡慕你。”

蒋炅儿一愣。

向燊不止一次说羡慕她了，每一次，眉间都藏着愁色。

第一次蒋炅儿只当向燊开玩笑，但这次，蒋炅儿不敢再用玩笑话糊弄，很认真地反问，“羡慕我什么？”

按照世俗常理的界定，蒋炅儿并非成功之人，没有稳定的工作，没有不菲的收入，不是传统意义的漂亮，甚至不喜欢男人，不婚不育母胎单身，活得浑噩不够精明。

外人眼中守着一口鱼塘一片菜田啃老嫁不出去的乡下村姑。

蒋炅儿都要怀疑祖坟是不是在冒黑烟。

“很多。”向燊也看向她，“羡慕你豁达，羡慕你大胆，羡慕你率性，羡慕你身边总是有朋友在，大家都喜欢你……”

蒋炅儿唇微张，想插言，又忍住了，静静地听着。

因为向燊说着说着，眼圈红了。

“羡慕你有一个好妈妈，羡慕你拥有的，永远比我多。”

“向燊……”

蒋炅儿心里发酸，忍不住伸出手抹走她眼角的泪。

“蒋炅儿，你知道吗，高中的时候，我真的很嫉妒你……甚至过了这么多年，这种阴暗的心理一直都在，根本没有停止。”

“你帮我解决了公司的麻烦，如果换作别人，肯定感激，可我不是，我不知感恩，还怨你多管闲事，我觉得自己能行、能解决……但其实，我根本没有底气靠自己解决，只能逞强拖着……”

“是我不自量力，我自以为是……”

向燊用力地吸了一下鼻子，沙哑着声，“我就是个怪胎。”

“你不是！”蒋炅儿急得反驳，“不要这样说自己，你很好，你不是怪胎。那件事是我的问题，我的错，是我擅自插手，害得你成了关系户，害你被别人指点，都是我不对。”

向燊摇头，她的性格向来拧巴，反复不定，虚伪又自私，明明妒忌一个人，可偏偏越嫉妒越在意，她的喜欢不健康、不正常、不坚定，攀比着总想压过蒋炅儿一头，要求蒋炅儿为她让步。

因为她一直输给这个人，不仅是作文竞赛，还是人际交往，所有的一切都输了，连自己的心也输了。

赔个精光。

眼见向燊哭泣个不停，蒋炅儿越发无措茫然。她无法理解这种心理，喜欢一个人真的会嫉妒吗，会羡慕吗，会眼红她所拥有的一切吗？

在大众普遍认为喜欢一个人，就代表要祝福赞颂和成全对方的固定框架下，难道没有第二种情感来表达爱意？

人的思想何其复杂，背后产生的情绪千变万化，根本无法单一定义，更何况是人性。

蒋炅儿说道，“我能抱一抱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