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10点,夏城一中晚自习结束。
一支黑色签字笔在宴习五指上顺滑地来回移动,在空中晃出几个虚影。
他蹙着眉低头思考一道化学题。
宴习本就长得极好,认真起来时更是很具魅力。
其他班路过的同学,不经意往1班教室扫一眼,瞬间就能从一堆人中一眼看到他。
直到十点半,全部同学们离开,宴习还在冥思苦想那道化学题。
他就奇了怪了,怎么就配不平呢?
“诶!关灯了,快回宿舍!”保安大叔为了保证学生按时休息,最晚这个时间点就要赶人。
“哦……”宴习应了声,但屁股都不带挪的。
保安大叔可不惯着他,啪一声就拉了1班电闸。
“哎!!”突如其来的黑暗打断宴习的思路,“怎么关我灯!!!”
“你小子,最近天天都是你最后离开教学楼!”保安大叔想教训他很久了,“以往我十点就能下班,现在非得等你到十点半,足足多了半个小时!你知不知道我老婆昨晚等我,直接在沙发睡着了。哎呦……当时我的心疼得那个痛啊!我什么时候要我的宝贝老婆受过这种委屈!所以你小子,别碍事啊,赶紧给我回宿舍休息去!”
“……”,宴习,“我没对象,你别刺激我,不然我现在就爬墙去早恋!”
“……”
保安大叔默默放下教室钥匙,“记得走的时候熄灯、关门。”
临走前,保安大叔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
这小子跟我上学早恋那会一模一样,肯定是有喜欢的人了。
行,改天小树林逮他!
肯定一逮一个准!!
整栋教学楼,只有四楼1班的灯还亮着。
宴习对着答案想了一会,还是没搞懂这题是怎么解的。
他掏出手机,点开微信。
上面置顶的昵称名称为“笨蛋猪猪”,头像是一只伸出舌头微笑的土松狗。
宴习看着小美的图片,一手托腮傻笑。
桑榆应该还没睡,要不找他问问?
宴习拍了题目照片过去,便边等边继续刷题。
可手机还没放下,微信就“叮”一声。
宴习盯着“我教你”三个字呆愣住,而后不可思议地揉了揉眼睛。
“!!!”桑榆竟然秒回我消息!
“叮——”
微信又弹出来一条新消息。
笨蛋猪猪:方便语音吗?
宴习:“!!!!!!”
幸福来得很突然,宴习被惊喜砸晕了。
他狠狠地拧了一下大腿根,疼的!
不是梦游!!!
靠,桑榆居然要和我语音?!
这……
嘿嘿~有点小激动~~
宴习哼着小曲拿起书桌上的小镜子,对着脸左右照了照,手指插进发根潇洒地往后一拨。
而后很满意地点点头——帅爆了!
从书包里翻出没用过的润唇膏,仔仔细细地抹了又抹,最后对着镜子“啵”了一声。
喝了口茶,清了清嗓子,宴习深吸一口气。
好了,我准备好了,可以来了!
点开桑榆的头像,按通语音连线。
熟悉的铃声还没响两秒,那边就马上接通,似乎一直就在旁边等着。
桑榆那声“喂”响起时,宴习的心脏怦怦直跳,要是此刻在照心电图,必然能吓坏医生。
“喂~”宴习嘴角快要裂到耳后根。
“我给你讲讲刚才的那道题。”桑榆的声音听起来和平常一样。
“嗯~”
宴习傻笑着听桑榆讲题,回应桑榆时的声音都是甜丝丝的。
随手翻了翻化学练习册背后的答案,宴习忽然神色一变。
他知道为什么配不平了,因为对错答案了……
他其实答对了。
“这道题还有另外一种解法,我也给你讲讲。”桑榆说。
“好,你慢慢讲。”宴习把书合上,专心听桑榆说话。
听着听着,他发现有点不对劲。
不是题目不对劲,而是桑榆不对劲。
因为桑榆把解题过程讲得太细了,细到把元素周期表这种入门知识都背一遍。
要是搁以前,按桑榆思维的跳跃层度,你脑电波不跟他同一个层次,根本就听不懂他在讲什么。
现在桑榆恨不得把所有知识点掰开揉碎喂宴习嘴里。
桑榆这种状态很反常。
给宴习的感觉就好像桑榆不是在讲题,而是桑榆想通过讲题来延长通话时间。
宴习走出连廊,单手曲肘趴在栏杆,俯视夜色下的一中。
他静静地听着桑榆说话,丝毫没有催促打断的意思。
直到过了十分钟,桑榆终于把能讲的知识点都讲完了,他沉默了半晌,但并没有挂断电话。
两人都没有说话,风一吹,在电话那头相互都能听到呼呼的风声。
“你……”
“我一直都在。”宴习说。
“嗯……”
宴习轻笑一声:“今晚月色真美。”
“可是今晚没有月亮。”
宴习故作惊讶,“你那边没有吗?”
“没有。”
“可是我有啊。”
“哦。”桑榆没察觉他这句话不对,“可能是你那边云层少,能看到月亮。”
宴习低声笑了笑。
他说的是“他有”,可没说“他这边有”。
“你笑什么?”桑榆问。
“我想起一些事情,你要听吗?”
“好。”桑榆语气淡淡,听起来不像有兴致。
一些回忆的碎片划过宴习脑海,他缓缓开口:“我高二的时候曾辍学一年,你猜我去做什么吗?”
“做什么?”现在的桑榆有问必答,跟以往对别人爱答不理的模样相差很大。
宴习抬头看了眼黑蒙蒙的天空,故作轻松地说:
“去流浪。”
“流浪?”桑榆的尾音提起来,看来对这个话题还是挺感兴趣的。
“对,流浪。我去过很多地方,见到过很多美丽的风景,也很幸运遇到过很多有趣的人。”
桑榆说:“你那是旅行,不是流浪。”
宴习摇了摇头,温柔笑道:“我至今还记得高二那年,京都的冬季很冷,整个城市都被厚厚的积雪埋在地下,冰冷的都市白茫茫一片。我身无分文游荡在每条大街,每路过一家店铺,我就敲门进去问收不收零工,如果老板不收,我也要多赖在那家店一会。”
“知道我的厚脸皮是怎么来的吗?”宴习像是在讲一个有趣的故事,“就是那时候学会的。因为外面太冷了,能在店里多待一会是一会。”
“你没钱?!那吃饭怎么办?”桑榆意识到宴习说的流浪是真的流浪,而不是开玩笑。
“那就去打工。”轻飘飘的几个字像是在叙述别人的故事,而不是宴习的亲身经历,“为了填饱肚子,我干过很多工作,去各种店铺打零工、去酒吧卖酒、去送外卖、去做电销,被骂得狗血淋头、去物流公司做分拣,一站就是16个小时……还有很多,多到我都数不清了,当时我饿狠了,只要有钱我就去做。对了,你猜我做的这么多工作中,哪个来钱最快?”
“……卖酒?”
“是地下拳击场,打一场能有五千块。”
桑榆沉默很久。
夜风微凉,树叶沙沙。
“你住哪……”桑榆的声音从话筒传来。
“哪都能住,公园、网吧、自助提款机的小隔间、24小时便利店坐一晚上……”风吹动宴习的发梢,“后来有点钱了,就租了个500块的地下室。”
“对了,我跟你分享一个有趣的事。”宴习笑着说,“当时有个小偷跑进我的地下室,他不仅什么都没偷到,还给我留纸条夸我‘硬骨头’,说这里又潮湿又冷,叫我搬到大街上睡,说不定还能蹭到别家的地暖。诶~当时我就生气了,说得好像谁没睡过大街一样,瞧不起谁啊……”
“宴习!”桑榆沉声打断他,“我不希望你用你的苦难来哄我开心。”
宴习的笑声卡在喉咙,强装撑起的嘴角无力下垂,他低下头,唇色有一丝发白。
“对不起。”桑榆说。
无论出于何种目的,挖开曾经的困难、撕开结痂的伤口,对任何人来说都是残忍的。
“我只是想让你开心。”宴习声音沙哑。
在漫长的寂静中,电话传来桑榆的声音——
“谢谢你,宴习。”
“好吧,我接受你的感谢。”
忽的,两人默契地一笑。
像是一种释怀,刚才的尴尬一扫而过。
“那你为什么……”桑榆本来想问宴习为什么去流浪,但回头一想,一个高中生身无分文去流浪,背后的原因必定不是好事。与其问扫兴的事,倒不如扯开话题。
于是桑榆改口道:“那你为什么要来夏城一中?”
“来找一个人。”宴习说。
“什么人?”
“一个高二被我爽约的人。”
“找到了吗?”
“很幸运,找到了。”
桑榆替他高兴,“那就好。”
“是啊……”宴习展开双臂,舒服地感受夏风徐徐,“真好!”
桑榆想起他买的练习册,“我布置的数学题,你都做完了吗?”
“还没,现在做。”宴习回教室,翻开桑榆折叠的页码。
“哦……那你做吧……”桑榆含糊地说。
听起来并没有要挂断电话的意思,但是又没有继续跟宴习通电话的理由。
“你要是还没睡,就陪我一起做吧,我肯定有不会的题目,到时你就可以马上教我了。”宴习察觉到桑榆的别扭,很识趣地给了他一个台阶。
“好,你有不懂的可以问我,我随时教你。”桑榆一口应下。
宴习憋笑,小榆榆真的太可爱了。
宴习做题几乎是沉浸式,完全摒弃外界,除了偶尔计算,他一般很安静。
大概过了大半个小时,一旁的手机乍地有人喊他——
“宴习?”
他被吓了一大跳,这才想起桑榆还在电话的另一头。
“我在。”宴习应了声。
“嗯……”得到宴习的回应,桑榆才放松下来。
过了二十分钟,桑榆又喊了声。
“宴习,你还在吗?”
“我一直都在。”
“嗯。”
“你等我一下。”宴习说。
桑榆只听到宴习那边窸窸窣窣的,好像在翻找什么。
蓦地,宴习的声音传过来,却比刚才的清晰不少。
“我戴了耳机,这样音质好一点。”
“好,你不懂就问我,我今晚没那么早睡。”桑榆说。
通过耳机收音,桑榆可以听到宴习在草稿上写字的声音,力度不轻不重,速度时缓时急。
宴习把有线耳机的音量调到适中,然后轻柔地把音量键放在桌上,把旁边的小孔对准草稿。
他放下常用的签字笔,拿起铅笔计算,因为铅笔在草稿纸上的摩擦力更大,会发出比签字笔更响亮的声音。
这样桑榆就知道他一直都在……
宴习不知道桑榆今晚经历了什么,桑榆不想说他就不去问。
但如果桑榆想有一个人陪着,宴习愿意做那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