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方到站,17号街,请乘客带好行李……”
车门一开,桑榆就抄起书包冲了下去。
沿街四处张望都不见宴习的身影,来不及多想,直接朝来时的路奔去。
宴习这个路痴,跑丢了怎么办……
“桑榆!!!”
桑榆猛地刹住,回头。
是宴习!
他笑着松了口气,而后拧眉跑去。
“你怎么从这边过来?”
宴习张开双臂朝他奔来,脸上的笑容阳光灿烂。
“桑榆,我找到你啦~”
一起奔赴而来的两人就像是同一条直线上相对的两点,终将相会。
然后——
啪一声,宴习倒在桑榆身上。
桑榆连忙一手扶起他,架住宴习,温声道:“刚跑完步别休息,先走两步。”
宴习气喘吁吁,豆大的汗珠覆在鬓角。
殷红的唇瓣一张一合,干燥的空气涌进喉间,一股铁腥味蹿出口腔,他咽了口唾沫,沾满薄汗的喉结上下滚动。
桑榆蓦地撇开眼。
从书包里拿出保温杯,拧开盖子:“喝口吧。”
“哦……”宴习还趴在他身上,不愿起来,虚弱得连接过保温杯的手都是颤抖的。
说话气若游丝:“小榆榆……你对我真好。都、都怪我身娇体弱,让你……操……心了……”
说完就猛地剧烈咳嗽几声。
桑榆一手架起他的手臂跨过肩膀,一手拍了拍他的背部顺气,“先别说话,好好歇一会。”
两人慢慢地朝西巷走去,宴习全身重力倚在桑榆身上。
宴习的呼吸偶尔会落在他耳根,扫过脖子敏感的肌肤。
他们的距离很近,近到能闻到对方身上淡淡的洗衣液味,能清晰地感知到对方心跳的速度,以及如这盛夏般灼热的体温。
桑榆感到有些不自在,又有些别扭。
这种感觉从未有过,就……
很奇怪。
宴习侧头瞄了他一眼,唇角抿了抿,似是偷笑。
抬起臂弯,把杯口无声地转了一圈,宴习最后喊住某个位置一口而饮。
他喝水的速度很快,呼吸愈发急促,喉结凹凸的曲线上下起伏,发出性感的吞咽声。
这些声音落在桑榆耳里像绒毛搅动耳蜗,痒痒的。
一股无名火涌上心头,桑榆扭头骂道:“你喝水就喝水,能不能好好喝……”
声音戛然而止。
宴习保持含着保温杯的动作转头看他,“嗯?”
桑榆咬牙:“我让你隔空喝,没让你含着杯口喝!”
宴习垂下眼皮子,有气无力地靠在他肩头,脸色苍白。
委委屈屈地说:“……对不起,我错了。”
桑榆看他奄奄一息的模样,心一横,算了!
“下不为例。”
“嗯嗯~~”下次还敢,绝不悔改!
“诶,你俩怎么回事?”任老的声音从身后响起。
脊柱神经剧烈收缩,宴习顿时一激灵,立马慌里慌张地站直。
桑榆:“?”不还虚弱着吗?
宴习转身,露出一颗小虎牙,乖巧地和任老打招呼:“任老好。”
“怎么这副德行,又打架了?”任老蹙眉。
“我们打算参加校运会三千米长跑,这不锻炼嘛。”宴习说谎不眨眼。
桑榆:“……”
“好好好,有志气!”任老对最近宴习上进的表现很满意,“行,你们接着练。”
宴习瞥了眼任老手里绿油油的菜,笑着夸道:“任老,您这菜可真新鲜,一看就好吃。”
任老被他逗得哈哈大笑,“没有,就随便挑的,你们林校喜欢吃,我就多买了一些。行了,我也要回去做饭了,就不和你们聊了。”
“好的,您慢走。”送别了任老后,宴习才松懈下来。
他嘴里喃喃:“好险……”
“好险什么?”桑榆凑到他耳边轻声问。
“早恋被班主任……”
宴习反应过来后马上闭嘴,露出心虚的讪笑。
桑榆磨牙:“身娇体弱三千米!!”
说完就一脚踹上去。
宴习赶紧求饶,“我错了,我错了,你别生气……”
“敢耍我?!”
话音刚落,又是一脚。
“轻点、轻点……”
桑榆扭头就走。
宴习追了上去,像只小狗可怜巴巴:“我跑了两公里才追上你,刚才还迷路了,你就这么狠心不理我?”
桑榆冷着脸:“谁让你追了?”
宴习猛地驻步,忽然想起某件事,理直气壮地说:
“你啊!你让我追的!!”
明明他是打算送桑榆上车,然后就回学校的,怎么现在还莫名其妙跑了两公里?!
“明明是你自己……”剩下的话堵在桑榆喉管。
桑榆愣住,他眨了眨眼。
好像……的确是他先喊的宴习……
桑榆眼底一闪而过的心虚,被宴习尽收眼里。
宴习环臂绕着桑榆转了一圈,玩味地看着他:
“那请问桑榆同学,你当时这么紧张地叫我做什么?难道是害怕把我弄丢了?”
桑榆干咳两声:“……没有。”
“还是说——你已经习惯了有我的生活?”
“……没有。”
宴习当即一拍手,“好!我就让你习惯习惯!”
桑榆:“……”
“听说养成一个习惯需要二十一天,那么从今天开始,我就天天和你呆在一起,让你对我形影不离、难舍难分、欲罢不能、欲求不满……哎?你去哪?”
“回家。”桑榆已经走出几米远,懒得听宴习的癫言癫语。
宴习跟上去,“那我怎么办?”
“你可以回学校了。”
宴习不乐意了,“啊?我这就走了?”
桑榆冷漠:“嗯,你可以走了。”
“你不挽留我?”
“不挽留。”
“你就没有依依不舍?”
“没有。”
“你不想我?”
“不想。”
“可是我想你怎么办?”
“那就想着。”
宴习:“……”好狠心的人。
宴习像小狗一样耷拢耳朵,可怜巴巴地跟着桑榆后面。
跑了两公里,都捂不热你这个冷心肠的,明天我拉着你跑!看你热不热!
校运会我给你报三千米,看你懂不懂我的痛!!
哼~
好吧,我说说而已。
忽的,宴习的肚子“咕噜”一声,他停下,隔着一条街看着对面牛杂铺。
飘香的味道萦绕鼻尖,勾动食欲,他舔了舔嘴角。
桑榆顺着他的视线看去,轻笑一声,说:“走吧,请你。”
“不要!”宴习置气。
“真不要?”
“说了不要就不要!”口上说着不要,身体还是很实诚,宴习眼睛都离过牛杂铺。
“确定不要?”
“嗯!不要!!”
桑榆看出他的心思,“不用给我省,一碗牛杂我还是请得起的。”
宴习心疼,“别了,能省一点是一点吧。”
你也为了小美的医药费省了不少。
“行了,我先回学校了。”他掂了掂手上的书,看来今晚又得挑灯夜战了。
“那你回去吧。”桑榆也没坚持。
宴习三步两回头,其实他还挺想和桑榆多待一会的。
“回来!”桑榆忽然喊道。
宴习眼睛顿时有光。
紧接着,桑榆说:
“走这边,不用跑两公里。”
“……”
宴习眼睛的光熄灭。
他不懂我的心……
***
“汪!汪汪!”小美和红毛在榕树下玩球。
桑榆背着书包走来,小美听到熟悉的脚步声耳朵瞬间竖起,扔下红毛头也不回地跑过去。
“嘤嘤嘤~”小美躺在桑榆脚边蹭了蹭,露出肚皮求摸摸。
桑榆蹲下挠了挠它下巴,小美舒服地眯起眼睛,尾巴享受似地乱甩。
红毛:“……”瞧这谄媚样,简直跟宴习一模一样!
摸了一会,桑榆来到院子前掏出钥匙准备开门。
就在进门的那一刻,红毛叫住桑榆。
桑榆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一言不发。
红毛:“……”真他妈的操蛋,真想一拳揍扁这张拽脸!
“那个……”红毛是硬骨头,求人办事在他眼里比登天还难,他此刻浑身不自在:“@¥#*&……忙。”
“什么?”桑榆听不清红毛含糊不清的话。
“想让你帮个忙!”红毛豁出去,干脆大喊一声。
喊完,反而没那么别扭。
“不帮。”桑榆冷着脸。
“操,你给脸不要脸是吧!”红毛难得低头一回,没想都桑榆想都不想就拒绝他,脾气一下就上来了。
桑榆没理他,直接抬腿进屋。
“喂、桑榆!”见人要走,红毛急了,一句话脱口而出,“奶奶要做手术了!!”
闻言,桑榆微蹙眉峰,转身问:“柏奶奶怎么了?”
说起柏奶奶,红毛脸上褪去凌人戾气,多了有几分惆意,低声说:“血管堵塞,半个月后做手术。虽然不算是什么大手术,但医生说可能有风险……”
桑榆推断这个“可能有风险”的概率并不低,要不然红毛是不会来找他的。
桑榆沉默了半晌,“你需要我做什么?”
红毛嘴角下垂,良久才说:“能请你打个电话吗?”
“请”字能从红毛嘴里说出来,已经很难得了。
“你可以自己打。”
“废话!要是我可以打,我早……不是,我是说……”红毛的脾气软了下来,“街坊一场,帮个忙。”
桑榆冷漠地挑起眼皮子,插在袋子里的手一动不动。
“欠你一个人情。”红毛摆正求人的态度,只是听起来有点不情不愿。
“你没什么可以给我的。”
“操!”红毛感到人格侮辱,说他没价值比杀了他还难受。
红毛忍着性子,重重地喷出几声鼻息,“那你想怎么样?”
“欠我两个人情。”桑榆淡淡开口。
红毛:“……妈的!你不是说我没用吗?!”
“的确没用,所以多一个也不碍事。”
红毛:“……”
翻出手机,打开通讯录,桑榆的指尖停在“柏澈洌”三个字上。
桑榆盯着屏幕半天,蓦地攥紧拳头,像是挣扎后作了某种决定。
他抬头看着莫鸿,沉声说:“我是为了柏奶奶。”
“我知道。”
“想我怎么说?”桑榆问。
红毛撇开头,绷紧嘴角:“问问他,回不回来。”
桑榆的指尖定格在熄灭的手机屏幕上。
“嘟、嘟嘟——”
电话接通。
“喂,小榆?”那边传来一声斯文儒雅的声音,听起来既惊喜又高兴。
莫鸿听到久违熟悉的声音,心脏紧了一下。他快步向桑榆靠近,希望能听得更清楚。
“柏哥,奶奶要做手术了,医生说有风险,你回不回来?”桑榆言简意赅地把莫鸿的话重复了一遍。
电话另一端安静了近十秒,“我不回来。”
莫鸿无声地苦笑了一下,心脏却抽痛得厉害。
“我会安排最好的医生飞去国内给奶奶做手术,然后打一笔钱回来。”
短短一句话却让莫鸿如坠冰窖,冷得舌头发苦。
钱?
他的确每个月都会收到一笔数额很大的钱。
然后呢?
他无力地摇了摇头,觉得很讽刺。
莫鸿要的答案,柏澈洌已经给他了,这通电话似乎要到此为止了。
桑榆眼神示意莫鸿:你还有没有话需要我传达?
莫鸿眼神空洞,唇色有些苍白,声音很哑:“问问他,春节回不回来?”
“你春节回不回来?”桑榆对着话筒说。
其实莫鸿离桑榆的手机很近,他的话早已通过电磁信号传到另一个人耳里。
那边一阵短暂的沉默。
柏澈洌说:
“我不回来。”
莫鸿苦笑着低下头,又是“不回来”,整整五年了。
自从出国之后,柏澈洌就再也没回来过。
他忽然觉得自己很傻,总在期待着什么……
可是到头来,还是被现实狠狠地扇了一巴掌。
通话的电子计时还在跳动,莫鸿已经拖着疲惫的身体离开了……
就在桑榆要挂断电话之际,柏澈洌喊住他:“小榆!”
桑榆的动作一顿。
“你就没有什么话想对先生说的吗?我可以替你传达。”柏澈洌温的话,如同恶魔诱拐凡人。
听到“先生”二字,桑榆下意识全身绷紧,脸色骤变。
“先生说等这段时间忙完了,他会……”
桑榆惊慌地挂断电话,手指颤巍,如濒临死亡的鱼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柏澈洌后面的话他不要听!!
他立刻跑进院子,反锁大门,钥匙因手部颤抖插了好几次都插不进去。
手机掉在地上他也不捡了。
桑榆跌跌撞撞地跑进屋子,将整间房子的门窗都牢牢锁死,哪怕夏季室内闷热不堪,他都不肯透一丝风。
冲进卧室,桑榆熟练地用身体顶着门,动作极快地上锁。
“啪嗒、啪嗒——”
连续五声锁栓扣上的声音。
他跳上床,用被子紧紧包裹住自己,背对着墙壁,缩成一团蹲在角落。
发颤的指尖攥紧被角,全身神经绷紧。
桑榆死死盯着房门,连呼吸都不敢大声。
似乎门后悄无声息地站着一个人,下一秒就破门而入……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W. 1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