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1

他眼睛干净剔透，呈现出初生婴儿湿漉漉的模样。他看向舱外的科尔温，身体仍然一动不动，只有眼珠跟随他微微转动，不知在想些什么。

科尔温没有兴趣猜想，他在实验舱背面找到食物传送口，试图将奄奄一息的9121号一股脑全部塞进去——很明显这是不可能的。传送口太小了，科尔温只好徒手将它的腿掰了下来。

他的瞬间爆发力实在过分可怕，不是9121号能够招架的。它颤抖着接受了被屠宰的命运。

不一会儿，0001号得到了属于他的晚餐。它漂浮在营养液中，喷射的血液划出一条不规则的曲线，污染了他澄净的培养液。

0001号不由得多看了两眼，这是他第一次收到未好好加工的带有骨头的食物。过去博士亲喂时，总是丰厚多汁的鲜嫩软肉，那是他更喜欢的口粮。

“你的牙齿可不是摆设。”像是看穿了他的不满，科尔温冰冷的声音不带一丝温度，“它们需要多加磨练，不然，你凭什么能成为0001号呢？”

0001号发现自己无从下嘴，它左右看着，用还未完全发育成熟的牙齿撕扯着断肢——那远比它想象中的韧性要大得多。他以求救的眼神看向科尔温，没有得到回应。男人碧绿色眸子里含着一丝不怀好意的冷漠与嫉妒，令他天然地有些害怕。

“怎么不吃了？好好吃啊，你这挑剔的怪物。”科尔温连一个面对人类的表情都吝啬于施舍给0001号，“不好好吃饭，我会非常，非常不高兴的。”

0001号撕咬的力度加了些，小心地用余光瞥着科尔温。后者在此刻，竟奇妙地感受到了一种恍若人类、身为上位者的快意。

晚间，博士敷衍地吃光一罐金枪鱼罐头后，专程去了一趟监控室和照射室。这两个地方相隔很远，他花了一点时间才回到办公室。今晚他不打算再去P3实验室，考虑到有科尔温在帮他照料0001号，他决定早点回起居室休息。

但在那之前，他坐在办公桌前左思右想，再次拨通了毕琳达的电话。

“晚上好博士。”女人的声音在晚上依旧神采奕奕。

“我还是想不通，他是怎么办到的？”

“你说谁？”

“基斯。他对0210号做了什么？我找到了那天的监控，在启动自毁程序后，过了大约3分钟后，监控记录被间接了，几乎让人看不出痕迹，真的是很狡猾的手段。”博士牙根有点痒，“但是前面那3分钟的照射毋庸置疑。”

“所以说，这就是我爱死他的一个原因。”毕琳达一贯冷静的声音里产生了一丝兴味，“只有他才能把事情办得如此出人意料，天衣无缝。简直像一台精妙的机器。”

博士冷哼一声：“我在跟你谈正事。”

“我也正是在跟您谈论这件事。”她笑道，“博士，说实话，你认为0001号真的完美到无懈可击了吗？”

“那是当然。”

“ok，那我还有一个问题：以往实验体经常出现的不稳定性真的解决了？”

博士明显被人戳到了痛处，敷衍道：“我说了，我会想办法解决的。至少0001号至今还没出现过运行崩溃的问题……”

“博士，我不得不指出，没出现，不等于不存在。”毕琳达终于严肃了口气，“你知道老板有多在意这一点，他一再重申，不想在给买家做演示时出现任何令人不愉快的小意外，这也是为什么虽然买家的兴趣浓厚，他始终还没有做进一步推动。”

“可是0001号跟你们肮脏的交易没关系！你们担心这个干什么！我说了我总会解决的！”这阵子，博士已经有点受够了来自于nick内部的施压，特别是他们或多或少地体现出对0001号的觊觎时。

“稍安勿躁，博士，我没别的意思。我知道0001号对你有特殊的含义。”

博士只好望一眼窗外珍妮湖的夜色美景，努力放松这些天来变得敏感的神经：“你们不是已经将最稳定的两个实验体带走了吗？对付那些奸商，它们已经够用。”

“不，我们还需要您，博士……不过言归正传，因为0210号叛逃这件事，我有个大胆的设想，想跟您分享一下。既然它在照射室里待的前3分钟并不作假，那么很有可能在一定程度上，它已经拥有了那种承受超高强度伽马射线的能力。”

博士感觉心脏开始狂跳，他猛然得站起身：“你是说……”

“换句话说，我怀疑基斯在事先已经给它做过改良。”毕琳达飞快地给出结论，“我想您懂我的意思，他有试剂不良反应的针对性解决方案——我把那个理解为，解毒剂。”

在强硬逼迫0001号生嚼骨头、吃完晚餐后，科尔温终于满意地离开。

0001号蜷缩成一团，黑□□浮在培养液中，努力克制住浑身的颤抖。此刻他的牙齿全碎了，嘴唇上、喉咙里满是割裂伤，而腹部畸形又可怕地突出成巨大球状，皮肤被撑到极限，裂开，显出青紫色的纹路，如同干旱后皲裂的大地。就像个身怀双胞胎的痛苦的孕妇。

但在科尔温完全消失之前，他不敢有任何动作。相对于成年体的实验体，他现在不过是一个脆弱的幼崽，这是幼崽唯一能自保的方式——让自己沉默、安静，尽可能地缩减存在感。

某种奇怪的能量守恒定律在今晚持续上演：有实验体吃多了，撑到痛苦，就有实验体还在饿肚子，并且饿到心发慌。

在一天一夜未得到一点食物、还需要承受海曼的毒素蛋白侵袭后，安格斯终于有些撑不住了。

但此时此刻他同样无法入眠，查德和艾伦的讨论又似乎会没完没了地进行下去，让他更加心烦意乱。他又忍不住抬头看向了不远处那堆背包装备等物品，在那隔绝视线的某处，他知道躺着始终昏睡的亚尔林。

“洗礼计划是整个亚特兰蒂斯计划的一部分。以前的主导人是扎克利-弗里曼博士，主要研究的是……”

“基因编辑技术的再次改进！我记起来了，”艾伦忽然眼光一闪，“我们曾在亚尔林随身携带的资料里看到过这些。”

查德脸上露出了一种同情又古怪的表情。

“伙计，你可真天真。”他说，“我猜，你肯定是在什么介绍手册或者宣传单上看到的这个说法，那都是糊弄人的。难道这些疯狂的科学家还会把自己的真正意图公然告之于众吗？”

“那这究竟代表什么？”

“我没法完全告诉你，总之是一种关于生物材料的改造研究，一开始作用于动物，后来转移到人。不过自从扎克利去世后，这个项目就被并入亚特兰蒂斯计划了。基斯变成了这个计划的主要负责人。”

艾伦有种越陷越深的感觉，但他无力地争辩：“我不相信基斯会干这么疯狂的事。”

查德耸肩：“普通人确实不会，但他不是普通人啊，他是莫尔博士的亲生儿子——不管他喜不喜欢这个事实。”

艾伦深吸一口气。

“好吧，让我来捋一下，我在墨尔本见过基斯的养父，扎克利-弗里曼博士。然后基斯还有一个生父，是莫尔-帕克，然后他现在继承了扎克利的遗志，在莫尔博士的项目里继续做一个疯狂的事关人体实验的洗礼计划。并且，纳特-布莱恩特也作为志愿者进来了。所以，纳特他到底怎么样了？”

查德正要接话，突然他一向警觉的目光投射到房间另一侧。那里正好面对着人类休息之处，此刻人类七扭八歪地睡着，无人关注对面的动静。

艾伦也察觉到了异样，他对查德轻轻竖起食指，按在嘴唇上，然后往后退了两步，拍了下海曼的脑袋。后者很快抬头，迷茫地望向他，看到艾伦的左手在身后比了个手势。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海曼看向房间的角落，克里斯旁边空荡荡的，他立刻意识到了什么。

海曼起身，他夜视能力极佳，在视线范围内搜寻一圈，却没发现那人的踪迹。

——安格斯不见了。

他的气息明明还在房间里。

反常的情况让海曼紧张起来，他想动身到处巡视，又被艾伦摸索着拉住胳膊。

艾伦维持原本面朝着查德的姿势，指向房间对面。海曼看去，硕大的背包和装备们挡住了亚尔林的上半身，只能看到他两条长腿。海曼紧盯着那处，开始轻手轻脚往前走。

很快，他发现亚尔林的脚极轻地动了下。于是再不迟疑，猛然飞扑上去。

风室过于昏暗的环境里什么都看不清。击打碰撞声骤然迸发，听得人胆寒。但那几乎是转瞬即逝，因为下一刻就传来海曼的声音：“我抓住他了。”

查德不知从哪掏出一只精巧的手电筒，旋拧开，一束过分集中的白光猛地打在地上，照出安格斯涨得通红的脸。此刻他的脖子被海曼死死箍住，费力的喘气声从喉咙间穿出，强光则照得他睁不开眼。

查德将手电筒又调了一下，改成散射模式。人类的可视范围终于扩大。

艾伦来不及去质问安格斯，而是绕过他俩去查看躺在地上的亚尔林。他看上去没什么太大问题，除了脖颈上有个模糊的血洞，此刻正在往外汩汩冒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