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

“我……得保护你，我得在这里看着。”说话间，他往门边站得更近了些，“这里。”

“他说的没错。”他身后的安格斯突然开了口，语气淡淡，“宠物不可能和主人地位平等。”

海曼没有反驳。

“可你们不是宠物……算了，”艾伦看着他一脸天真，没好气道，“过来坐下，海曼，这是命令。”

海曼两眼放光，飞快凑过来坐下与他贴贴。

安格斯耸耸肩，索性趁机朝查德小分队那边凑近，见无人理会他，干脆自作主张坐到最沉默的克里斯旁边，后者身边正好是无人角落。

在绿河中心，即便是优秀的实验体，也不是经常有机会能见到人类。就算能见到，也无法亲近。而且能近距离接触的反复只是那几个资深研究员。他们各有偏爱的实验体，当然安格斯没有包括在内。

陌生人类对于他有天然且致命的吸引力，越是年轻健康的自然人，越是吸引他。毫无疑问，查德小分队的每个人都能命中安格斯的一部分喜好，合在一起，更是完全命中，全方位命中。

如同安格斯自己声称的，他是最典型的博爱实验体，无论哪一个，只要有人愿意多看他一眼就好。当然，越多人喜欢越好。

此刻他沐浴在这么多自然人中间，闻着他们身上暖洋洋的气息——如果让他来形容，会是阳光的味道，感到心花怒放。不由得有点诗兴大发。

在所有人类的智慧中，他尤其喜爱诗歌。以高度凝练的语言，极富美丽的节奏和韵律，生动形象地表达出情感。这实在是件很奇妙的事。

于是他忍不住对克里斯偏过头去：“你喜欢诗歌吗？”

克里斯一头雾水，棕眼珠转了转，没有吭声。身体本能地朝查德方向靠了靠。

安格斯对这些细微的小动作视若无睹，笑道：“我最近恰好做了首不错的诗，先生，你愿意听一下吗？”

也不等对方反应，正襟危坐面对克里斯吟诵起来。

“你照亮了我黑暗的生命，你为我黑白的世界填满色彩，使我得到新生……”

很快当安格斯终于意识到克里斯对这个不感兴趣后（对方很冷酷地送他了一个滚），他毫无芥蒂地无缝衔接查德，然后是斯隆。从原创诗歌到莎士比亚十四行诗，整个房间里都是他深情绵绵的吟诵声，间或是查德小分队的谩骂声。

“爱是亘古长明的灯塔，有时指引明迷舟的一颗恒星，我怎么能够来把你比作夏天……”

“哦，狗屎！”

“谁来管管这个基佬？”

“耶稣基督，他哪儿来的这么多废话！”

“上帝快派人来把他的嘴缝上！”

艾伦闻言，转头对辛迪笑道：“原来安格斯的诗歌还是量产，人手一份。”

辛迪捂住双耳：“……真是够了。”

说这话时安格斯已经移到她身边，大言不惭地解释道：“只是随便给他们朗诵几句而已，我最爱的还是你。瞧瞧，我这里有几首专门为你准备的诗……”

“闭嘴！”

不知不觉中，在安格斯放送时间的催眠下，整支队伍的人类睡过去了大半。

艾伦也难得补了一觉。再度醒来时，周围静悄悄的，全都是人类轻微的鼾声。艾伦发现枕在海曼的肩头，脖子有些发僵，不由得抬起头来活动一下。

风室很黑，关闭手电筒后，没有任何光源。奇怪的是，他能看见海曼的眼睛像闪耀的黑曜石，泛着柔光，正一瞬不瞬地望着他。

“艾伦，你现在，很平静。”

海曼把声音放得极轻。

“是的，谢天谢地，这次没做梦。”

“艾伦，我也做过梦。”海曼忽道。

“是吗？你会做什么梦？”

“我梦见过……变成一个孩子，人类孩子，很真实。”他慢慢地组织语言，“那感觉很好。我很喜欢。”

“我懂。”顿了顿，艾伦鼓励他，“我猜如果你是个孩子，肯定也是个听话的好孩子。”

海曼无声点头，弯起眼眸。想了想，又抬起右胳膊，调整着右手皮肤，让它逐渐泛起深海生物偶尔会闪现的幽幽蓝光。

顿时照亮了男人无与伦比的温柔脸庞。

“艾伦，看。”他歪了歪头，献宝似的展示给艾伦。

后者好奇地摸了摸他右手，肌肤细腻似羊脂，除了会发光，触感和形状与常人没什么不同。

然而海曼突然捉住他的手，在自己手心里用力一按。

更奇异的事情发生了，受按压的部分颜色变深，稍稍过一会儿才会恢复原先的光芒。

“哦，有意思。”艾伦赞叹了一声，想了想，在他宽大的掌心上随意划了几笔。

手心立刻显出一个单词，Hyman。

海曼定定看向他。

“这是你的名字。是个好名字。”

海曼傻乎乎地跟着念了一遍，眼神久久落在那行字上，直至它消失不见。

“是基斯给我的，它好在哪里？”他听见自己在问。

“唔，它源自希伯来语，意思是，生命。”艾伦的声音不疾不徐在他耳畔响起，“基斯给了你生命。”

海曼瞪大眼睛，感到不可思议，他消化着这层含义，又急不可耐地问道：“那你的名字呢？”

手心很快被写下另一个单词：Allen。

“好看，英俊。”艾伦解释完，微感尴尬，又补充道，“这只是父母的期许，并不代表真的……”

“艾伦很好看。非常非常好看。”

海曼不假思索地认真点头。

艾伦感到脸颊一阵发热，为了转移这种奇怪的气氛，又在他手心重新写了个单词，smile。

“我认识这个词！”海曼双目炯炯有神，激动得像幼儿园里急于在老师面前表现的小孩。

艾伦忍不住笑了：“没错，海曼，是微笑。微笑是人类独有的表情，也是与陌生人建立友好连接的最佳方式。”

他说着又在海曼手心里划了个笑脸：“所以，不论任何时候，记得微笑，海曼。”

轻柔的触碰让海曼感到一阵由衷的痒意，激得他微微发抖，最后竟然叫出了声。

艾伦感觉有些不对劲，风室对面蓦然传来幸灾乐祸的声音：“可别真的把他成小孩子。他快要发情了。”

听见这话，海曼竟如遭雷击，狠狠瑟缩一下，破天荒从艾伦手里抽回了自己的手。

艾伦莫名：“什么叫发情了？”

“就是字面的意思，这个蠢货有相当一部分鲸的融合基因，所以保留了那种低等的习性。”安格斯懒洋洋道，“他在发情期极度不稳定，这就是为什么先前被认定为有瑕疵的失败品，被研究员们决意销毁的。”

艾伦无法想象那种情形。他回头，见海曼甚至默默跟自己拉开了些许距离。将头转过去，不敢看他，背影很是失落。

“……所以你为什么要偷听我们讲话？”

“拜托，你们说话声音那么大，我怎么可能睡着？”

关于这个音量到底是小还是过大，艾伦不敢苟同。正要反驳，查德突然从门口转过来：“见鬼，早知道你们这么多人都不好好睡觉，我就不应该主动要求守夜。我都快困到用头磕地了。”

“等等，查德，先别睡，有件事我忘了问你。”艾伦连忙叫住他。

“你说。”

“纳特-布莱恩特，你怎么知道的？你知道我说的是谁吗？”白天一直在跟他交换信息，反而把这个细节给遗漏了。

“大概猜到了，”他打个哈欠，恹恹道，“我在洗礼计划里看到这个名字了。”

等等，这个计划好像有点耳熟？艾伦一边在脑海中疯狂搜索，一边又问：“洗礼计划是什么玩意儿？”

110

科尔温拎起9121号往走廊走时堪称粗暴。

他随手拿了件挂在实验室里的防护服，将它裹住，单拎着一条腿，就这么随意一路拖行。地上偶尔有星星点点的血迹溅落，但没关系，清洁机器人定时会来清扫消毒，确保实验室的卫生状况不至于过分堪忧。

他特意绕行了一下，没走博士惯常走的路线，避免给博士带来困扰。

在抵达0001号所在的实验室门前时，他将9121号仔细包裹好，整个扛在肩头，才通过门禁进入。

这里的实验舱同样很多，不同的是，都被推挤在角落里，且玻璃罩内空无一物。除了中心那座。

众星拱月的中心位置，实验舱中以婴儿蜷缩母体的姿态悬空漂浮着一个黑发白肤的光裸实验体。

说实话，科尔温看不出他到底跟自己相比强在哪里。

0001号的身体甚至是有些过分纤细的，是介于未成年与成年人之间的状态。小臂和小腿肌肉非常薄，几乎没什么弧度。腰腹也很瘦，从侧面看也就有成年人的一拳厚度。乍一看不过是个青春期发育还未完全的男孩。

此刻0001号还在睡梦中，平静安详。所以科尔温也不着急投喂，只是伫立在一旁静静观察。

如果非要说0001号有什么特别的，大概就是跟博士相似的黑发黑眸。不得不说博士还是偏爱更像他本人的实验体啊。科尔温默默地想，那自己的棕发碧眼还有没有可能改变呢？

目前肯定不行。

他没有9757号那种浮夸花哨的变身能力。那家伙就是靠那个从研究员们的低预期中不断挺过一轮又一轮的试验，存活下来的。

除非想办法把他搞到手，处理成能入口的生化材料，再想办法掠夺和融合那种特异能力才行。这件事想想就很棘手，科尔温暂时打消了这个念头。

他将右手食指蜷缩，以第二节关节轻叩玻璃罩一下。

0001号倏然睁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