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所有的朋友都是异教徒，请小心一点，

在这里等着他们向你发问：‘你都认识谁？’，

请不要轻举妄动。

你不知道会有什么后果。”

84

电梯井里黑暗阴森。

海曼的黑眸突然转过来，幽静无声。

下坠的失重感并没有持续多久，海曼背着梅森，像一只灵巧又柔软的黑猫那样游走于电梯井里复杂的机械结构之间。他先是在电梯轨道上轻点几下做缓冲，又攀住曳引钢丝绳一路向下。干燥凉爽的风从底下吹拂到两人脸上，梅森还未在这种过山车般的刺激中缓过气儿来，就感到有什么东西擦肩而过，像一大袋湿水泥那样掉落并砸出一声闷响。

海曼停住向下滑行的动作，低头观察。而梅森狼狈地用双手紧紧勒住海曼的脖颈，头发凌乱。

“那是什么鬼？”梅森强忍着呕吐感吃力地问。

“生化材料，三级。”海曼凭记忆说出了这个专有名词。

梅森的视线所及有限，只能听见下面传来的铁皮撕裂的声音。紧张感因为视野的消失而放大，一滴冷汗贴着他的脖子开始往下淌。他想起了之前那个像章鱼的恶心玩意儿，它触手上粘腻又冰冷的黏液，以及它躺倒后搅动四肢像个蜘蛛那样爬行的模样。

“听着，我不认为这时候下去是个好主意……”

一阵疾风迎面袭来打断了他的话语，一瞬间海曼已经带他轻盈地落到电梯的轿厢体上。梅森落脚的地方不太平整，他稍一移动就崴了一脚，幸好眼疾手快拽住了钢丝绳。然而他立刻感到手心里传来一股震颤，仰头看去，一个巨大的黑影四肢都攀在钢丝绳上，正以头朝下的姿势俯瞰他们。

奇怪的是，电梯井里明明没有任何光源，梅森却看到一双蜜黄色的圆眼在黑暗中发出幽幽亮光。那种颜色在此时并不像它的字面意思那样甜美，它更容易让人想起深夜的满月，或者神秘的东方猫眼石。

那是一双野兽的眼睛。危险又美丽。

海曼浑然不觉，自顾自蹲下去摸索起什么。

“它还在上面！”梅森从嗓子眼里挤出这句提醒。

“是的。”海曼一边说一边将修长手指抠住铁皮的破损处，用力一揭。不锈钢材质的轿厢顶在可怕的拉扯下轻微颤抖，露出了一条细线一样的缝隙。电梯里的白光从中泄露出来，打到以攀附姿态盘踞上方的那一团巨大黑影上。那未知怪物似是被刺痛了一般，突然竖起瞳孔，跳跃到一旁的电梯井壁上与他们对峙起来。

海曼是在这时候听见艾伦崩溃的吼叫声的。不止他听见了，墙上那只野兽也听见了。

海曼急促地叫起来。

趁那只未知怪物还没弄清这到底是什么意思，海曼迅速将两只手掌都塞进缝隙里，双臂猛地一抬，将轿厢顶硬生生掀开一个洞。

借着阳光梅森看到一只巨大的几乎看不见毛发的……猫？

如果非要给它找个靠谱的类比的话，也许加拿大无毛猫会比较合适。它的尾巴短小粗壮，更像猪尾巴。然而那双异化的耳朵出卖了它——是尖耳朵，却长在了脸颊两侧，那是灵长类动物耳朵才应该在的位置。它至少有一个海曼那样高大。一双巨眼镶嵌在满是褶子的小圆脸里占据了二分之一的位置，就像卡通人物的眼睛现实化那样怪异丑陋。

手电筒似的刺眼光束惊吓到了那只习惯于暗中夜行的三阶感染者。它晃晃脑袋，喉咙中发出威慑性的咕噜声，随即俯身扑向海曼。仔细看去，那不是猫爪，那是长着猫指甲的人手和人脚。

然而巨猫扑了个空，海曼像变戏法似的，突然消失了。

梅森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再下一秒眼前一花，他已经战在电梯里，看着开门键自己亮了起来。巨猫在他头顶的不锈钢铁皮上发出愤怒的叫声，它也开始试图将自己挤进这个铁皮盒子中。就在这一瞬，电梯门打开，梅森甚至连思考的时间都没有，就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拖了出去。

一片混乱之中，在撒腿奔跑的间隙，他终于看清了那双看不见的手。

那是源自于章鱼用来适应环境的可怕的变色能力。海曼全身与走廊里那冷硬的水泥色几乎完美地融为一体。

见鬼，那不意味着我是唯一暴露的目标吗？

梅森心里敲响警钟，嘴上喊道：“海曼，你想想办法！掩护我！我不能成为怪物的活靶子！”

海曼二话不说一把抱起他继续奔跑。作为一个机灵鬼，梅森立刻将自己的头紧靠在海曼胸前整个儿紧紧蜷缩起来。

只要把自己躲到视线死角里，他们就都是隐身的！

梅森正在为自己的机智感到得意洋洋，然而海曼跑着跑着却不跑了。

“搞什么？！快跑啊！”

梅森猛拍海曼一下，回头看一眼在远处正在慢慢闭合的电梯门。随时可能有一只长着猫指甲的人脚或人手从伸出来，将电梯门重新打开。

海曼将梅森放下。他垂头观察地上的人，有些犹豫。

那是以壁虎姿态趴在地上的亚尔林。

“操，别管他了！拜托，这都什么时候了！？”梅森简直快疯了，“他本来也跟死了没区别了！肯定是艾伦他们也觉得是这样，所以才把他扔下了！”

一道长长的拖拽痕迹在向前方无限延伸，海曼看到后，二话不说背起亚尔林。

“我背他，你自己。”他干脆地说完，又开始向前跑。

“什么？为什么？！说好的保护我呢？”

“艾伦说，我得保护你们。”

“等等！”看着海曼健步如飞的背影，梅森顾不上纠结自己到底是更气愤还是更恐慌，总之逃命最重要！如同火烧屁股那般，他火急火燎地追了上去。

85

艾伦感到后颈一痛，好像有人狠狠给自己来了那么一下。他陷入一种恍惚的不真实里，那种感觉是他十八九岁时最为熟悉的。

那时候他终日酗酒，醉醺醺的脑袋总也搞不清什么才是真实或幻象。软木塞“啵”地一声被拔出，灵魂仿佛香槟的气泡，飞溅得到处都是。它脱离了身体，轻飘飘地浮在半空。因此他也再没有感受到来自脚底或别的地方的痛楚。

艾伦又看到了自己8岁的模样，稚嫩的脸庞上还不会隐藏任何情绪。他安静地躺在自己天蓝色的小床上，双目紧闭。

黑夜是那么幽深，他向右侧蜷缩的睡姿如同婴儿在母体内那般脆弱。

艾伦凑得近些，仔细端详儿时的自己，却发现小艾伦柔软的脸颊上落下了一滴眼泪。

他想不起来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可是他非常想知道。于是他轻轻抚摸了一下小艾伦的额头，鬼使神差地，将自己的额头贴了上去。

瞬间一阵剧烈的晕眩感袭来，他又掉入了另一个地方。

周围一片死气沉沉的浓雾，而艾伦站在一片荒原上，手里拿着枪。他发现自己的胳膊伸得笔直，持枪对准了一个方向。可是那个方向什么也没有。

仿佛了解了他的疑惑，刺骨的冷风忽然吹过，将浓雾拨散。

艾伦蓦然发现枪口指着的地方出现了一个人，正在缓缓朝自己走来。他像是浓雾的一部分，或是浓雾本身形成的，那个漆黑的人影越走近，艾伦就觉得越熟悉。

开枪啊，快开枪啊！再晚就来不及了！

有一个声音在跟他说。

那人有一头湿漉漉的黑色短发，发丝随意黏在额前。他戴着黑色的指套，但他的手里空空如也。

艾伦感觉自己的手和枪一同在颤抖。

来人慢慢抬起头来，用一双黑如深渊的眼睛看向艾伦。

艾伦莫名想起尼采的那句话：当你对视深渊的时候，深渊也在对视你。

那双深邃的眼睛有着致命的吸引力，似乎可以将人的灵魂整个儿吸进去。

那是……基斯。永远也看不出情绪的基斯。

他要开枪射击的对象是，基斯。

开枪啊！！！！

这个声音在脑海中一炸，艾伦剧烈颤抖一下，突然清醒过来。太阳穴突突跳动，他感到自己被人扛在肩头，那是一种很踏实的感觉。但他们依旧在以一种可怕的非人速度在前行。

伴随清醒而来的是一种很严重的生理性头痛，类似于脑袋被汽车狠狠碾过那样。

艾伦没有动弹，软绵绵地挂在辛迪身上，不动声色地调整角度，将视线落在后方。

过了一会儿，他看到诡异的一幕。他不得不眨了好几次眼睛来用力消化这个画面。

亚尔林，是的，亚尔林以一种屁股冲向他、和自己相仿的姿势在低空悬浮着逐渐靠近。而跟他始终保持半米距离的是……梅森？他更像是被一趟飞驰的火车夹着那样被迫前行，勉强偶尔用脚点一下地。

这让艾伦产生了一瞬间的疑惑。

也许他压根没醒来，又掉进另一种古怪的幻觉里了？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17863909722的地雷和营养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