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6

再次见到基斯是一个风雨交加的夜。

天气差得厉害，倾盆大雨跟不要钱似的哗哗落下。

妈妈难得喝醉了，她躺在客厅半旧的米色沙发里，玻璃杯里剩下的酒红色液体是简单粗暴的朗姆酒兑可乐，它有个非常动听的名字，叫自由古巴。艾伦猜想妈妈在回来之前应该就已经喝醉了，家里只有艾伦一人，她的同事们将她扶到沙发上，面带同情地摸了摸艾伦的脑袋就走了。

妈妈醉醺醺地爬起来，勉强把自己挪到厨房的冰箱边上，又弄了杯自由古巴。她面带陶醉地饮了一口，看着走过来扶住自己的艾伦咯咯笑着说：“味道好极了！”

“把你的故事书拿来，我要给你讲个故事。”她在躺回沙发上后用力吐了几口气，像是突然意识到了自己作为母亲的义务，她嚷着，手指在挥舞时不小心戳到了艾伦的脸颊。

“妈妈，我不想听故事，我已经过了那个年纪了。”这是艾伦第一次见到妈妈烂醉如泥的模样。他皱起眉头，不自在地回应。

“我要给你讲个故事，艾伦，我是你妈妈，你要做的就是坐在那里听我把那个该死的故事讲完。”妈妈不满地大声说着，突然又惊慌失措地捂住自己的嘴，“我居然讲脏话了！该死的！我居然在儿子面前讲脏话了！”

“妈妈……”艾伦无力地发出声音，试图将醉鬼一样的妈妈唤醒。可是她却像是备受打击，颓然仰在沙发上，捂在嘴上的手慢慢上移，遮住了泛红的眼圈。妈妈手上的红宝石戒指光泽依旧，他还记得妈妈曾经最大的心愿就是把它换成货真价实的鸽子蛋钻戒。

“艾伦，妈妈爱你。”妈妈的声音闷闷的。

艾伦坐在边上，想抓住那双手，将它们拉下来，可是最终没有。他装作什么也看不见似的，抚摸着哼哼唧唧靠过来的小腌瓜，轻轻地说：“我也爱你，妈妈，如果你不喝那么多酒的话。”

“你爸爸呢？”她突然问。

“我不知道，他不是经常很晚才回来吗？”艾伦咕哝着说，“他总是很忙。”

“那妈妈和爸爸……你最喜欢谁？”

艾伦抱着膝盖看着浅灰色的地毯，他一点儿也不喜欢回答这种幼稚的问题。这太幼稚了。

“拜托，快点告诉妈妈嘛。”

“爸爸妈妈都喜欢。”他一边在地上画圈一边给出了无趣的答案。

“Hmmm......我不信，为什么我总感觉你喜欢爸爸多一点？”

艾伦终于无可奈何地摊手：“因为他不会这样问我啊！爸爸多酷！懂得多又会玩。”

“我不喜欢现在的你。”他的声音变弱了下去，他想起他们俩吵架的时候，那种时候他根本不敢说话。其实这种话他也根本不敢在爸爸面前说，可在妈妈面前，事情就变得很轻易了。

妈妈看了他一眼，还没来得及回答，突然垂下头去呕吐起来。她吐得很厉害，一开始艾伦还在帮她拿纸巾擦拭，但后来他看到了血，猩红色的闻上去有点铁锈味儿的血。她开始大口大口地吐血，而不是别的什么。艾伦猛地站起来，他忽然意识到这样下去不行了。像在学校里学会的那样，他拨打了911。

他陪着母亲上了急救车，进入医院，很多人陆陆续续过来找他，他不知道该做什么，于是将爸爸的电话给了他们。护士将他带到了临时病房外面的等候区，两边是冷冰冰的雪白色墙壁，墙边靠着冷冰冰的蓝色座椅。

“我妈妈怎么了？”他抓住护士的手，茫然地问。

“她会好的。”护士只是像所有大人那样，轻轻摸摸他的脑袋，挣开了手。

艾伦坐在那里，手脚冰凉，像个无家可归的孩子。

他跪坐在座椅上，手扒窗户看向窗外。黑色的狰狞的夜在不断呼啸着，摇摆的树影如同巫婆佝偻的背，雨打在窗户上劈啪作响。艾伦将手按在玻璃上，他感觉玻璃比自己的手心还要暖和。

“你在做什么？”

“没事，我只是……”艾伦耸耸肩，稍稍偏了一下头，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庞，“基斯？”

“是我。”基斯的黑眸看上去很安静。他的头发有些凌乱，脸色是不健康的苍白色，四肢纤瘦。他的白T恤已经不太干净了，到处都是蹭过灰的痕迹。

这一晚上的陌生感和孤独感终于在这一刻有了片刻的缓解。艾伦几乎是得到了从暴风雨夜中摆脱的救赎，他长舒了口气，跳下来用力抱住眼前的黑发男孩。基斯细软的发梢蹭在自己的脖子上，呼吸之间有种微微的暖意，出乎意料的是，他身上有股非常清爽的柠檬香皂的气息。

“见到你真好，基斯。”艾伦闭上眼睛，由衷地说。

很快他就意识到这种暖意有些烫人，基斯有点过分热了，于是睁开眼：“你发烧了吗，基斯？”

“是的，这就是为什么我会在晚上来医院急诊，我想。”

艾伦点点头，朝四周打量了一下：“谁带你来的？我怎么没有看到他们？”

“我自己。”基斯似乎已经习以为常。

虽然非常想知道，但艾伦不擅长打听别人的家事。因此他们俩只是肩并肩坐下。

“谢谢你上次的礼物。”艾伦说，“你的手艺真的不赖，我以前也学过画画，可是我就没办法画成你这样。”

“不客气，也谢谢你替我保密，虽然现在也没必要了……你妈妈还好吗？抱歉，我刚才看到他们把她推进来……”

“我不知道，她喝多了。她平时不爱酗酒，但最近我爸妈老吵架所以……你知道，大人们，总是事儿很多很烦的。”艾伦故作老成地笑了笑，“不过你爸看上去挺不错，人很好的样子。虽然跟我爸比肯定还有点儿差距……”

“他是我的养父，”基斯不甘示弱地说，“不过我想他比你爸可聪明多了，毕竟他是大学教授……”

“老兄，不要说大话！我爸没当大学教授那是他不想当，你没见过我家书房，他的藏书有多多……我发誓，我爸看过的书可比任何一个教授还要多！”

忙到焦头烂额的护士突然从病房里走出来，她瞪着眼前两个小鬼，用力一指墙上张贴的巨大的“安静”警示标语。

艾伦和基斯连忙噤声，互相指着对方看向护士，满脸都是狡黠的笑意。

87

“艾伦！艾伦！”原本萎靡不振的梅森在看清楚前面的艾伦后，像见到亲人那样激动地喊了起来。

“见鬼，你怎么在空中飘着？”艾伦忍了又忍，还是询问出声。

辛迪突然将艾伦从肩膀上拽了下来，她一个转身面对着后面的追兵，将艾伦像盾牌一样单手架在身前，另一只手胁住了他的脖颈动脉。她的步伐没有停顿，还是向原方向跑着。这样一来她就成了诡异的倒退着跑。

“不许追我，否则我把他杀了！”辛迪的声音不知为何变得粗嘎响亮。艾伦试图去扳她的手，费了老大的劲，但那只手纹丝不动。

梅森和亚尔林突然轻轻落到地上。

“喂！不要丢下我！”伴随着梅森焦急的声音迅速远去，走廊里瞬间变得空空荡荡。

可是辛迪却根本没有放松下来，她一边跑一边对着身后的空气说：“我知道你还在，不要跟我玩这种把戏！”

“你在跟谁说话呢？”艾伦对这种情形感到一丝恐慌，如果辛迪下一秒告诉他那是一只看不见的幽灵，艾伦保准会立刻疯掉。

“你的朋友。”辛迪冷冰冰地回答。

这句话说出的一瞬间她的腿被绊倒了，与此同时她紧贴艾伦脖子的手指关节被一股巨大的吸力给停滞住，动弹不得。由于惯性作用辛迪向前飞扑出去，艾伦感觉在自己身体的另一侧，有什么东西垫在自己身下起到了关键性的缓冲作用。让他没有直接落到水泥地上经受可怕的擦伤和挫伤。

风声在耳边奔驰而过，他们连续撞上一侧墙壁又被反弹至另一侧，最终混作一团撞到走廊的墙壁上，造成了一个严峻的凹陷。这场面更像是一起连环撞车事故的车祸现场，艾伦感到肋间传来一阵迟钝的痛感，他不用想也知道自己的肋骨至少断了三根。

烟雾和尘埃到处都是，艾伦被呛得剧烈咳嗽起来。他试图用袖子掩住口鼻，满眼泪花间却看到了自己身下压着的线条紧实起伏平缓的胸肌。

艾伦只有一个念头，那绝对不会是辛迪的。

他摸索着想站起来，却在下一刻被胸肌的主人以一种奇怪的公主抱姿态给抬了出去，远远地离开了那片正在倒塌的墙壁。

被墙壁掩埋的辛迪突然从中缓缓站了起来。她灰头土脸，只能勉强看出个人形。

艾伦正想挣扎，可在肌肤相贴的瞬间他像是突然被电了一下。柔软滑腻的皮肤，内里却是裹挟着钢铁的质感。

这世上没有一个人会有这样独一无二的身体，除了一个非人的家伙。

“海曼。”艾伦忽然脱口而出，一脸惊喜地仰起头，“你是海曼！”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kk的营养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