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1

几分钟后，伴随一声迟钝的电子音，艾伦出乎意料地接收到了一份地图。电子地图在像素极低的卫星电话屏幕上显示得很吃力，艾伦顾不上别的，连忙随手抽出一本玫红色笔记本（如果有人还记得，那是戴娜的本子），准备照屏幕上描下来。

在这本玫红色本子的腰封处别着一只可笑的卡通水彩笔，翠绿的颜色和带蝴蝶结的傻猫让它看上去跟优雅的淑女气息浓厚的笔记本违和感强烈。艾伦之前并没有在意这支只有小指粗细的笔，而现在他也没有精力去在意。

他用嘴咬住笔帽将它拔开，翻开笔记本开始下笔。笔尖划过的地方，纸页上干净如初，没有一点痕迹。

哦，这根笔没墨了。

他再自然不过地将它撇到一边。又去翻腾包里。很快他又拿出一根黑色水性笔，将原本那根水彩笔的笔帽吐出来。笔帽掉落在地上，翻面朝上，露出一颗米粒大小的白色按钮。

艾伦立刻注意到了这一丝不寻常之处。

普通的荧光绿马克笔或者水彩笔不需要这样古怪的按钮装饰。除非它并不是根普通的水彩笔。

他立刻将笔帽连同笔一起捡了回来。

与此同时走廊尽头响起了一阵清晰的脚步声。艾伦警惕地盯着远处，直到辛迪脏兮兮的脸庞出现在他面前。她喘着气一路小跑过来，在看到艾伦后她的神情有些激动。

“有什么发现吗？”艾伦又扶着墙站起来。

“一路都很安静，我没有发现任何生物。”辛迪看上去已经没有走时那么忧心忡忡的了，她将散落在额前的一缕碎发别到耳后，道，“艾伦，你猜怎么着？我在这个地下通道发现他们有一段是连接的一段类似地铁的通道。我也不太确定，我没有再进去看。但是拍了张照片，你看。”

艾伦看到她手机里开了夜景模式的照片。黑乎乎一片里隐约可以看到远处的洞口，里面铺设有铁轨，上面贴着红色的警告标志。很显然，在拉勒米这种地广人稀的小地方建座地下铁根本就是多此一举的赔本买卖。这也肯定不是什么地铁。

辛迪的手机屏幕上有两道裂纹。手机背面的漆也被蹭掉了一块。艾伦记得这是之前没有的。于是他不由自主地看了一眼辛迪。

“怎么了？”

“没事，”艾伦摇摇头，“你摔跤了？”

“啊，只是太黑了，被绊了一下，把手机摔了而已。”辛迪笑笑，“因为这事，我还把自己给吓了一跳呢。”

艾伦点点头，没再说什么。

“我想我们现在有两条路了，一条是朝那个神秘通道去，另一条是继续在这条路上前行。”辛迪道，“走吧，我知道这不远处有个安全平台，我们去稍作休息。”

这个建议听上去非常妥帖，于是艾伦将背包全部递给辛迪，自己背起亚尔林，一前一后向前走去。他怀里鼓鼓囊囊的，还塞着辛迪的毛线绒帽。

82

“朋友？”海曼歪起头。

“朋友就是感情很好，相处起来很舒服，彼此有交情的人。你知道了吗？艾伦是很在意我的。”梅森道，“快点答应我，你得帮我治好感染。”

“我做不到。”

“什么？”

海曼心虚地低下头。

“我做不到。”

梅森以为自己的耳朵出现了问题：“什么叫你做不到？”

海曼张开嘴想解释更多，可是被词汇量限制了表达。他像个哑巴一样啊啊了半天，又怏怏不乐地闭上嘴。

梅森的脸色变了。那张原本笑眯眯的脸变得相当狰狞阴鹜，就像从地底刚刚爬出的新尸一样脸色苍白。海曼感到了一种极其强烈的愤怒和憎恨。那不是什么好情绪。以前从没有人这样对待过他。他有点害怕，甚至微微瑟缩了一下脖子，小心翼翼地继续观察着梅森的脸色。

““带我去找艾伦，求你了。”他还是不识趣地重复着。

“你他妈的做不到，我就完蛋了！”梅森边说边抓自己的头发，怒气冲冲，他来回走了两步，发现海曼无辜的目光一直跟着自己来回游走，于是猛指着海曼吼道：“不会这么容易的，我告诉你，我要是就这么死了，我一定会想办法告诉艾伦！告诉他你这个见鬼的怪物恩将仇报用毒液杀了我！反正事实本来也就是如此的，不是吗！怪物！他会对你有多失望！他说不定一辈子都不会再理你！你毕竟发狂起来连他的朋友都敢杀！你这个恶魔！肮脏杂种！扰乱了我平静的生活！你和你的制造者们都应该被□□起来，判处死刑！然后下地狱！”

海曼是个坏孩子！

在听到梅森的话之后，海曼所能想到的只有毕琳达曾经对他这样尖锐的批评。在那个像巨型针管一样的实验舱里，因为没有承受住应有的挤压力而碎成一滩后，它体会了电击的惩罚以及比那更残酷的言语批评（至少在他看来那句话的杀伤力足以令他心碎但电击不会）。在看到科尔温得到研究员们的赞扬和轻柔的抚摸后，他为此偷偷掉了几颗眼泪，在任何人都看不见的地方。

海曼不明白梅森那些话的具体含义，可他敢肯定那绝对比“坏孩子”还要差。他更不希望艾伦失望甚至不理他，那还不如让他去死好了！因此他将自己缩得小小的，贴着墙壁，小声地喃喃自语：“我会保护你的……不要在艾伦面前说我。”

“求你了。”他轻轻呜咽了一声。

梅森真想杀了这个不中用的废物。可是他知道自己的份量。在大吼一顿后他命令自己冷静下来，不再浪费更多口舌，以免病毒趁乱在体内大肆进攻。这听上去一点儿也不科学，可梅森管不了那么多了，只要能活下来，他不介意尝试任何办法，哪怕是可笑的巫术。

海曼揉了揉眼睛，朝电梯口更近一步，他跪在地上朝黑洞洞的下方望去。

电梯井的井壁上安装着电梯轨道和配重轨道，空旷的内里有一阵阵冷风传来。海曼闭上眼睛，用力嗅着。

然后他扯下脚上的鞋套，纵身一跃，手脚紧紧扒住了对面的电梯轨道。他看上去就像电影里的蜘蛛侠一样毫不费力地黏在墙壁上。然后，伸出一只手，手心朝上，递给了电梯口目瞪口呆的梅森。

见梅森迟迟不行动，海曼指指自己的后背：“我背着你，下去。”

“哦，狗屎，他们从这儿下去了？不会是掉下去砸成肉饼了吧？”梅森迟疑了一阵，又看了看深不见底的电梯井，脸色很差，“这不是开玩笑的，海曼。我不像你，我手上没有吸盘。”

海曼转了转眼珠，再次伸出了手。

“有东西过来了。”他说这话的同时，不远处传来了感染者低低的嘶吼声。

梅森毫不犹豫地往前一跳，抓住海曼的手。一瞬间，海曼被他向下的重力牵引，也松开了手。梅森感到了一种极限的失重。

“啊——”他的惨叫声消失在电梯井里。

83

艾伦若有所觉，猛然回头。空荡荡的走廊里灯光惨白，电梯门依旧紧闭着，反射出一丝冷光。

“你听到了吗，辛迪？”

辛迪并没有停下脚下的步伐：“什么？”

“我想我听到了一声惨叫，从那个电梯里传来。“艾伦将下滑的亚尔林往背上又抬了抬。

“那是你的错觉，艾伦。你太累了，需要好好休息。”

辛迪依旧没回头，她的棕色长发被汗水打湿成一缕一缕的，乱糟糟地披在背后。

艾伦感到了一丝不对劲。一切都很不对劲，这个空间里有很多不同寻常的地方。首当其冲的就是眼前的女孩。他又回头看看电梯，干脆停了下来。他将亚尔林靠到一边，然后把耳朵贴到墙壁上。

他感到了一丝微微的震颤。

辛迪终于回过头来：“艾伦？你累了？不然我们换过来，你来背包，我来背亚尔林。”她的脸颊红扑扑的再自然健康不过，但艾伦从她紧锁的眉头中看出一些时隐时现的焦急。

“等等，你能背得动亚尔林？”

辛迪耸耸肩，走过来：“不知道，试试？”

艾伦的疑虑在这一瞬间达到顶点，他后退一步，刚想说点什么，却被一声震天巨响给打断。

电梯门依旧好好地合着。可是很明显里面有什么东西在悉悉索索地制造动静。那种铁质金属被砸破后嘎吱嘎吱的呻·吟声听上去可不太妙，就好像有什么怪物在啃咬铁笼，准备破土而出。

辛迪突然一把抓住他的胳膊：“艾伦？艾伦！没时间了，我们得快点走！凭我们两个肯定对付不了里面的东西！”

艾伦不假思索地抓起亚尔林，辛迪却在大喊：“管不了他了，快走！”

艾伦浑身打了个哆嗦，试图甩开辛迪的手，却发现那像只牢固的铁钳一样无法摆脱。随即他被一股大力拽着朝前飞奔。那力道之恐怖速度之快，根本不是一个姑娘拉着一个男人走，而更像一台马力十足的跑车拖着一条死狗那样毫无招架之力。

身旁的墙壁是飞速倒退的风景，艾伦感到自己脚上皮质运动鞋的牛筋底在地上发生了剧烈摩擦，底越来越薄脚底也越来越热，他相信辛迪再多跑几分钟自己的鞋底就要被磨光了。而接下来可以摩擦的只有自己的血肉。

“放开我！！！！！”艾伦崩溃地吼出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