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经无数次想过，艾净亭究竟是在什么样的环境里长大的，才能有这样温婉的气质。按理来说江南水乡适合她，可她偏偏长在北京。而山清水秀有灵气，可她说，她生于市井，也算是奇了怪了。

西式的小洋楼，苏联时期的红砖房，都配不上她的清雅，而谜底揭开的那一刻，我是震惊的。说来惭愧，虽然作为北京人，我对四合院的了解也就是去过恭王府，那是历史古迹。身边朋友都是平民，没谁家这么趁的，住个别墅也就顶天了。

我是真没想到，居然有一天能看见还在居住的四合院。不开玩笑，不是那种一家人挤在一起的大杂院，而是根正苗红的四合院。四进四出还带跨院的那种，这祖上怎么也得是大户人家。

车停在临街的红门面前，等着大门缓缓打开，我看看艾净亭，“你不会是个格格吧？”

她伸手，点了下我脑门，“又瞎想什么呢？”

“这么大四合院，怎么也得是王爷啊。”我看看她，“我攀高枝儿了。”

她笑，“这四合院我父亲买的很早，不是祖上留下的，我也是平头百姓，你放心吧。”

“平头百姓哪有你这么好看的，”我拉过她的手，亲了下手背，“你这气韵，一看就是名门望族，从小饱读诗书那种。放过去，不是格格就是郡主。”

艾净亭听完，挑了下眉，“你想当驸马爷？”

“女驸马嘛，唱词里有，戏剧也拍了，没什么不好。”我冲她眨了下眼睛。

她却轻轻勾勒下唇角，“过去的格格郡主们，除了驸马，可还会养面首呢，你不吃醋？”

“啥？”我一脸吃惊的看着她，“面首？小白脸？这段戏里没拍啊，是不是野史？”

“是正史，有不少记载，”她伸手点了下我脑门，“所以让你少看电视，多读书。”

我捂着脑门，一脸怨念，“那还是新时代好，提倡一妻一妻制。艾姐姐，你可不能有那些小思想，我醋劲儿很大的。”

她笑，给我个侧脸，“那还不好好开车，醋坛子驸马爷。”

得，我还是听话吧。

车子往里开，入了大门就是一进院。这被改成了停车场，并排停了三辆。而从倒座房里出来一位老人，笑呵呵的站在那，看着我们的车。而艾净亭看上去挺开心的，冲她挥手。

“蒋姨，您怎么在这等我啊，快进屋吧，外面冷。”艾净亭下车，快步向那老人走过去，帮她搓着手。

“这不是你回来了，我在屋里坐不住，就出来迎迎。”老人看着艾净亭的眉眼里都是慈祥，笑着拍拍她，又看向我，“你是染染吧，亭亭没少跟我念叨，今天可算是见到了，小姑娘长的真俊秀。”

这突如其来的夸奖弄得我脸一红，看了艾净亭一眼，又赶紧学着她刚才的称呼回话，“蒋姨好，我是莫染，初次见面，也没给您带礼物，实在太失礼了。”

“哎，都是一家人，带什么礼物啊，”老人笑意吟吟的看着我， “亭亭的眼光果然好，这小姑娘，机灵。”

说完，我脸更红了，眼神看向艾净亭求救。毕竟被陌生人这么夸我也是头一遭，我这人脸皮儿薄，经不住夸奖，总觉得……害羞。

而艾净亭看着我，笑了一下，“莫染，蒋姨是从小照顾我的阿姨，看着我长大的，是我很亲的长辈。”

我一听这个，立马冲上去握住老人的手，“蒋姨，谢谢您。这么多年，辛苦您照顾净亭了，才把她呵护的这么温婉灵秀。”

我说完，觉得没什么不妥，可细琢磨……自己有点冒傻气。毕竟人家照顾艾净亭的时候还没有我什么事儿呢，但这感谢也是发自肺腑的。

艾净亭嗔了我一眼，而蒋姨却笑，轻轻拉过我的手，“那这么说，我也应该谢谢你。毕竟这以后啊，就得辛苦你照顾亭亭了。”

那话明明温和质朴，我却莫名的红了眼眶。看着她那慈祥的笑脸，我拼命点头，“您放心吧，我一定会好好照顾她的，比照顾我自己还好。”

蒋姨轻轻拍着我手背，“亭亭看准的人，准错不了，好孩子，有你在，我就放心了。”

“蒋姨，快进屋吧，我给你带了东西。”艾净亭示意我扶蒋姨进屋，自己走到车后备箱拎了七七八八不少袋子。

“每回来看我你都拿这么多，我一个人儿也吃不了啊。” 蒋姨笑着摆手，“你这些给净远拿进去吧。”

“我带了给我哥的，这些是特地给您准备的。”艾净亭随着我俩进了屋，把东西摆在桌上，抬眼看了看屋子，“您怎么没搬到跨院住啊？这临街，总是会吵了点。”

蒋姨却笑，“我在这住了一辈子了，听惯了街上的喧闹，去了跨院太静，反而不习惯了。再说，现在整个倒座房就给我老太太一个人用，也宽敞，还搬什么？”

艾净亭听她这么说，也不再劝，笑着说，“您舒服最重要，不搬就不搬吧。缺什么东西您跟我说，我给您送过来。”

“我这什么也不缺，净远都置办齐了。” 蒋姨拿茶壶倒了两杯茶，放在桌上，“过完年星阑去读书，净远说他不去，你去送他？”

“嗯，我跟莫染送星阑去，手续都弄完了。”艾净亭拿起茶杯，喝了一口，我也赶紧拿起我那杯跟着喝了一口，分外乖巧。

“要我说啊，他一大小伙子，得自己去锻炼锻炼，还送什么？” 蒋姨轻哼了一声，“当年你一个人出国，哪有人陪，哪有人送的。星阑还能比你金贵了？”

“蒋姨，当年那是没办法，不然我哥肯定也会去送我的。”艾净亭笑，拉着她的手，“再说，我们也正好去意大利转转，带莫染看看我上学的地方。她是做木雕的，手艺也很好。”

“是么？那也挺好，你们两个人旅旅游，增进增进感情，年轻人谈恋爱嘛，是得多走走转转。” 蒋姨笑，看看我，又看看艾净亭，“真好，登对的紧。要才华有才华，要相貌有相貌。老艾要在啊，肯定也开心。”

我看着蒋姨，心里觉得暖暖的，却不知该说什么。

而艾净亭也笑着，“父亲如果在，肯定会很喜欢莫染。他从小就说我性子太柔，不够洒脱，希望我像男孩一些，莫染正好对他的脾气。”

“可不是，小时候你长得好看，有不少小小子儿扒在门口，就为了跟你一起上下学，都让老艾拿着扫帚给轰走了。那时候他就说啊，这些毛头小子，配不上他闺女，这回可是放心了。”

蒋姨和艾净亭都笑，而我也跟着笑。艾净亭看看我，伸手摸了摸我的脸。

“得了，你们赶紧进去吧，净远他们还等着呢。你屋子我都给你收拾好了，一切都跟以前一样。回家了，最重要就是住的舒服。” 蒋姨起身，我俩也随着站起来。

“那一会儿我再来看您。”艾净亭说。

“不忙，你们踏实说话，我一会儿去厨房，给你弄你最喜欢的红豆糯米丸子甜汤。弄得了就给你们拿过去，你就别跑了。” 蒋姨笑着。

艾净亭点头，我俩出了屋，又去车里把剩下的礼物都拿上，过了垂花门到二进院，只见四角分别种着海棠、石榴、丁香、玉兰，而中心是个硕大的鱼缸，里头游着锦鲤。

我打量了一圈，用胳膊肘碰碰艾净亭，“你父亲对风水的研究挺深啊，这锦鲤、海棠取金玉满堂的寓意，而石榴、丁香象征人丁兴旺、多子多福。而玉兰那是慈禧老佛爷最喜欢的花，形雅、气味清幽，开花时，一树莹白绽放，宛若天女散花。这院子，算是把中国传统文化那点雅致给演化活了。”

而艾净亭只是笑着看我，“莫染，你什么时候也懂风水了？”

“我爹是个木匠，怎么说也是传统行业，最起码还是得懂点毛皮，不然犯了忌讳作品就不能卖高价了。”我冲她笑，“我之前不明白你为什么人生得好看，还这么有灵气。现在一看算是知道了，你这是从小在文化的瑰宝里熏陶的。”

艾净亭听我说完，勾着唇角，“就你会说话，一套一套的。”

“这不是每天给你说一段单口，调剂一下气氛，陶冶一下情操嘛。别担心，我收费合理，一段相声只要一个吻，童叟无欺。”我看着她，眨了下眼，一脸坏笑。

而艾净亭轻轻挑了下眉，那好看的唇勾着，“嗯，倒是价格公道，晚些给你结钱 。”

哎？怎么感觉……怪怪得呢？

“小姑姑！小姑父！”星阑从二进院的正房里跑出来，过来接我跟艾净亭手里的东西，“你们来了怎么不先进来叫我一声，我去拿就行。”

“没事儿，我们拿进来也一样。”我这白捡个侄子，分外开心，从兜里拿出红包，递给他，“好侄子，新年快乐！”

“呀！红包！”星阑一看，赶紧把东西放在地上，伸手先拿红包。这小子也尖，拿过去一捏没打开，也知道挺厚一沓，于是立马配合了一句吉祥话，“祝小姑姑小姑父羊年大吉，三阳开泰，洋洋得意。更祝你们俩琴瑟和谐，举案齐眉……”

“等会儿等会儿，再说这就要成亲了。”我摁住他。

“你们俩就没个正形儿。”艾净亭嗔了我一眼，又看向星阑，“你别管她叫小姑父，她一个女孩儿，这样不合适。你就……也叫小姑姑吧。”

我可怜巴巴看着艾净亭 ，其实我更喜欢小姑父这个称号，显示我的攻君地位。但是她发话了，我们俩谁也不敢说不。拎着东西往里走，星阑跟在我旁边，小声说，“小姑父……就冲你给这红包，你永远是我小姑父。”

我给了他一个孺子可教的眼神，而艾净亭回头看了我俩一眼，淡淡道“莫染，过来。”

“哎，来了。”我赶紧快步跟上去。

她看着我，小声说，“你现在是长辈，得有点长辈的样子，不能跟星阑一起胡闹。”

我小声回答，“我就是做个称职的长辈，才给他包红包的。这一沓子，换一句小姑父，我觉得挺值。”

她轻轻歪了一下头，抿了下唇，“你确定，是小姑父？”

哎？这是什么意思。

我还没反应过来，艾净亭居然从兜里也拿了一个红包，目测没我的厚，转身递给跟在后头的星阑，“星阑，以后就管她叫小姑姑，别的不准。”

“哎不是？艾姐姐，你怎么这么幼稚呢。”我一看情势变化，觉得可能得在大侄子面前跌面，一瞬间有点着急，“再说你这也没我那厚啊。”

星阑这小子一会儿拿了两个红包，眉开眼笑，倒是把艾净亭给他这个打开了，“喝，小姑姑这个阔，一水儿的欧元500。”

说完他看我一眼，“小姑父，那以后你在我这，只能是小姑姑了。”

“嘿你小子，见钱眼开啊！”我瞪他，回头看着艾净亭，“艾姐姐，我觉得咱家亏了，凭什么要给这小子红包，让他里外里拿了两回。要不咱要回来，他爱叫什么叫什么。”

艾净亭笑着看我，轻轻挑了下眉，“我看行，反正这红包是心意，不在于多少。一会儿我去拿两个硬币来，也算是压岁了。”

“别啊两位小姑姑，我这就指着压岁钱赚点零用呢。”星阑一听，立马把红包踹口袋里，拎起东西脚步飞快，“我先把这行李给你们送后院卧房去，有事儿您两位就吩咐着。”说完，一溜烟跑了。

我跟艾净亭互看一眼，只是笑。虽说星阑只比我小了两岁多，但是吧这男孩儿总归还是要晚熟一点，举手投足还是像小孩儿，没长大呢。

这二院正房本来过去应该是住主人家的，但是现在连着耳房一起被改成了客厅。而东厢房做了餐厅，西厢房茶室会客，倒是将现代与古典结合的挺紧密。我跟艾净亭刚进客厅，还没落座，就见两个人从门口进来，

“净亭，莫染，你们来了，快坐。”艾伯伯穿的挺喜庆，一如既往的精神。

“哥。”艾净亭笑着打招呼，“嫂子。”

“哎，快坐快坐，”顾阿姨笑着招呼我们，又给倒了茶，“这一路不堵车吧？”

“不堵，路上车不多。”我说，“艾伯伯顾阿姨，新年快乐，祝您两位新的一年身体健康，万事如意，心想事成。”

“哈哈哈，这吉祥话说的好，可惜啊莫染，咱们平辈儿，我们俩就没给你准备红包。”艾伯伯笑，拍了拍我肩膀，“在这啊，你占点便宜，随着净亭，管我叫哥，管她叫嫂子。等回你家，净亭随着你，管你父母叫叔叔阿姨。等咱们凑一块儿，再各论各叫，没办法，北方就是麻烦，规矩太多。”

他这一说，我跟艾净亭都乐了。确实，我们这辈分比较混乱，主要赖我。但是人家这么说了，我也就恭敬不如从命，“哥，嫂子，新年快乐。”

“哎，这就对了，新年快乐。”他俩笑着回话。

“净亭啊，你要不带莫染转转咱家院子，她头回来，你也给介绍介绍。”艾哥笑着说。

“她啊，对风水研究的挺深，不用我介绍，自己看的明白着呢。”艾净亭看了我一眼，笑着说，“不过我是想带她转转来着。“

“也对，莫老哥就愿意研究这些个古色古香的东西，莫染肯定也差不了。”艾哥点点头，“反正离晚饭还有一会儿，你们去吧，多穿点，天凉。”

我俩裹着衣服出了门，往右手边走进了跨院，居然是苏式园林有假山水榭。而山水间有十几株树，可惜落了叶，显得光秃秃的。

“这跨院原来父亲在时是大哥他们一家住，现在他们搬到了主院，一间屋子给星阑了，剩下的就变成了艺术品展厅。”艾净亭解释着，“你看，这些桃树，比我还大。每到三四月份，会开满淡粉色的桃花，枝繁叶茂，风一吹就会落那桃花雨，好看极了。”

顺着她的描述，我仿佛看见了花间那小小的她，弯弯的眉眼，笑着、跳着，穿梭在桃林间，看那花落，等那果实成熟，便会去摘一个，一口咬下。

“这桃林会结桃子吗？”我走过去，拉着她的手，问道。

“会啊，每年八九月，会结很多桃子，酸甜可口。”她看着我，眼睛亮亮的。

“那……这桃子，有你甜吗？”我凑在她耳边轻声问，我看见艾净亭的耳尖红了。

牵着她的手，走在她儿时生活的地方，而那故事或多或少与她父母有关，却满含温情。清凉的夏夜，她会拿着一牙西瓜，坐在小亭子里看那满天繁星。累了，便睡在星空下，而她母亲总会在旁边替她扇着扇子，不让蚊蝇叨扰她的美梦。冬雪皑皑，父亲便会带她在这假山间堆那雪人，而她的天赋，便也是那时被发现的。

这里的青砖红墙，雕梁画柱，都是她美好的回忆。而更难得是，这些回忆被完好的保存下来，不曾变过。

“我哥曾经翻修过院子，但是特意保留了这些东西，尤其是这后院，都跟我儿时一样。”艾净亭拉着我，从西跨院穿过游廊，走到后院。古时候这里一般住主人家的女眷，也是整个四合院最隐秘的所在，外人进不来。

而现在，却迎来了我这个外来者。

房前是花圃，密密麻麻的枝桠错落，到春日，应是万紫千红开遍。而花圃间是一方石桌，几张石凳，古朴错落。银杏树不知已在这儿度过了多少光景，一人抱不过来。而青石板地面纤尘不染，青幽幽的泛着光。这后院既端庄大方，又藏着千言万绪，倒真是像极了她的性格。

书房里是传统的红木书桌，台子上摆着笔墨纸砚，而身后的书架上是密密麻麻的藏书。浴房早就做了现代化更改，有了冷热水淋浴，却还仿着古韵配了木桶屏风遮挡。我思考了一下这里的场景，不自觉的咽了下口水。

回头，正好对上艾净亭的眸子，像被踩到尾巴的猫，

“你……你看我干吗？”我心虚的问。

“没什么。”她轻轻挑了下眉，“你脸红了。”

“啊？可能是热的。”我笑了一下。

“这数九寒冬的，浴室里也没水汽，就……热了？”艾净亭看着我，那好看的唇勾着，“莫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咳，我清了下嗓子，“我在想啊，还是现代社会好，不然用这个木桶洗澡，得打多少水啊。等新的热水进来，旧的都凉了。”

艾净亭凑过来，那好看的唇轻启，“所以啊，洗澡才需要有人伺候着，时时添换。”

“那我……”我刚想说，那我站在旁边，帮你添热水递毛巾，可她却抢先一步。

“我在这长大，自然对用这木桶熟悉些。所以今晚你洗澡，我站在旁边帮你添水伺候，也满足一下你想当……驸马爷的梦想。”艾净亭那话说的相当正经，可眉眼里却满是调笑的意味。

“我哪有什么当驸马爷的梦想，你别乱说。再说了，就算是驸马，哪有让公主伺候洗澡的……都是丫鬟仆人。”我摆手，“还是我伺候你合适，我家庭地位低，心里有数。”

艾净亭却不打算放过我，轻轻笑了下，“那就当……是我刚才听你一段相声的酬劳。”

说完，她贴近我耳朵，那唇瓣擦过，“莫染，你……跑不了。”

哎？这浴室真的没开水吗？怎么这么热呢。

作者有话要说：其实吧，艾姐姐挺腹黑的，你们看就知道了。啧啧啧，莫小染可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