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城寒潮似乎在此刻提前到来。
祁夜浑身颤抖,呼出的青白烟雾都是断断续续。
证明给我看,我这么做是值得的。
在我答应你「只爱你一个人」后,再说出那些令我痛不欲生的话,残忍绝情地伤害你,都是值得的。
宋歌,求求你。
下一秒,霓虹灯牌和高楼开始燃烧。
祁夜望着那些火焰,按捺不住的兴奋,令他血脉偾张,几乎控制不住地扑进宋歌怀中。
我就知道,宋歌,宋歌绝对不会容忍我爱上别人,绝对不会!
“祁夜,你一直都是这样吗?我和你才认识三个月,你就可以时时说着调情的话!你对谁都这样吗?你喜欢的人不是三个月前,才抛下你离开吗?!”
火焰停止燃烧,世界停止崩塌。
宋歌的主意识在进行逆行读档。
祁夜望着他,心如刀绞。
“宋歌,我不爱你,无论哪个平行宇宙我都不会爱你!”
“祁夜,你一直都是这样吗?我和你才认识三个月,你就可以时时说着调情的话!你对谁都这样吗?你喜欢的人不是三个月前,才抛下你离开吗?!”
“宋歌,我都说了,我不爱你,你就不能站出来为自己说句话吗?!”
“祁夜,你一直都是这样吗?我和你才认识三个月,你就可以时时说着调情的话!你对谁都这样吗?你喜欢的人不是三个月前,才抛下你离开吗?!”
......
宋歌犹如设定好程序的机器人,不停地逆行读档,可他的眼泪,却在祁夜每说一句「我不爱你」后,逐渐包裹住琥珀色瞳孔。
“宋歌...”祁夜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紧紧抱住宋歌,“你就是个懦夫,懦夫!”
夜风吹过。
不知过了多久,祁夜浑身都没了力气,就连宋歌脸颊上,残留的晶莹泪痕,也被风干。
是我方才语气太重了吗?
宋歌有些手忙脚乱。
他看着怀里的祁夜有哭得够委屈,也不知道是怎么个蹭法,从原本趴着的肩膀那儿,悄摸摸就贴上了自己的脖子,让他整个脖颈都湿漉漉的。
祁夜在外跟螃蟹似的,仗着嘴皮子利索,嘴上最是不饶人,有时明明是自己做错了事,只要不涉及原则问题,都是一副“你就得让着我”的模样。
瞅着对方要是真生气了,认错认得也极快,瞪着个大眼睛,嘴唇微颤,就差把迪士尼制作团队搬来,下一秒就上演歌舞剧一般撒娇求饶。
可是宋歌也觉得自己委屈,明明,明明不断撩拨,又从不道明的是祁夜。
只是他委屈了,倒是祁夜先哭,哭得宋歌觉着是不是自己哪儿做得过了线。
才惹来这么一出,被路过的人群掏出手机,录制小视频,并配上——「九街衣冠禽兽渣男当街分手」的文案。
等宋歌回过神时,祁夜早已经抹干净了泪珍珠,拉着自己速速逃离案发现场,只留下「穿西装来九街的都是渣男」的slogan。
祁夜的情绪去得也快,不像宋歌,老是把东西都自己个儿憋着,只是还没等憋出内伤,祁夜又有一百种气死自己的方式——
“祁哥,好久没见你来玩儿了啊!”
半小时前,给宋歌倒人头马的酒保,溜出来抽烟的功夫就看见了祁夜,笑着跟人打着招呼:“酒都给你存着,记得赶紧来喝啊!”
“行,改天就来!”
祁夜爽快地昂了昂下巴,丝毫没有注意到,宋歌一张脸都快拧成磁器口陈麻花了。
“你们认识?”
“对啊!”祁夜不解地点头,“小罗,花名尼古拉斯·路易斯,皇家菲士摇得可好了!”
小罗嘿嘿笑起来,刚准备走过来,就看见了一旁的宋歌,愣了几秒后,一拍脑门大笑开口道:“哎哟!警官这么巧啊!”
小罗这极其浮夸的惊讶,让宋歌不免深吸了一口气,恶狠狠瞪了一眼“不认识,没见过”的小罗。
哦不,尼古拉斯·路易斯。
祁夜看了看俩人,倒也没多想,对小罗挥挥手就拉着宋歌走了,一边走着还介绍着:“改天好好带你来九街玩玩,我就知道你肯定没来过这地方,还有特别多...”
“小祁崽,这就回去啦?”
宋歌质问的话还没说出口,身后就又响起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是啊文姐,怎么现在才吃饭呐?”
对面的祁夜,看向自己的身后笑得眼睛都弯了起来,像是碰见了家里关系极好的堂姐一般:“还吃那家烧烤呢,不都说了那家用的油不好!”
“哎哟,这街上几家卖的东西是好的啦!”文姐把烟头往墙上一抹,顺手就丢掉了一旁垃圾桶里,“吃了没,要不要来吃点?”
“算了算了,和人一起的。”祁夜看了眼宋歌,对着文姐点点头,“下次再来看你们。”
文姐这时才顺着祁夜的眼神,看向背对着他的人,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呢,宋歌倒是先转了身,一时间空气都似乎凝固了起来。
“哟...这个,小帅哥是你朋友啊?”文姐摸了摸头发,有些尴尬地笑起来,“那个,小祁崽下次,下次来吃饭啊!我让杨姨给你弄你喜欢吃的!”
说完,祁夜看见文姐踩着个拖鞋,极快地跑远了,皱起眉嘀咕着:“怎么跟见了阎罗一样?宋...”
好了,祁夜看着宋歌盯着自己的眼神中,带着五分空洞,三分无奈和两分“你在逗我”,大概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那是文姐,头发洗得特别好!”祁夜说着甩了甩头,简直就是个活广告,“刚还让她给我剪短了点,好看吗?”
宋歌:。
真的,祁夜永远有一百种气死他的方式。
-
“宋歌我真的要饿死了!”祁夜怂在蓝色塑胶板凳上,半张脸都缩进了衣领里边,“还要等号,要不你把...”
宋歌连忙出声打断道:“不是给你买了个面包垫肚子吗?”
“我不喜欢吃面包!”祁夜闷闷不乐地用手扒拉下衣领,然后快速戳了戳桌上的面包袋,“我喜欢吃热腾腾的饭菜!”
“祁夜,你是比我还大半岁吗?”宋歌看着耷拉个脑袋明显就是在闹脾气的人,“怎么感觉你是今年才三岁。”
“我比你大啊...”祁夜慢慢扭过头,无比认真地看着宋歌,“那你不是更应该尊老爱幼吗?”
宋歌:。
尊老爱幼的宋歌,跑便利店给祁夜弄了点“热腾腾”的食物。拎着装好饭团和关东煮的袋子回来时,祁夜正站在不远处的大树下打着电话。
祁夜一边听着电话,一边用手指扣着外套拉链,没怎么说话,只是偶尔点头似乎在轻声回应。
宋歌掏出手机,看了眼监控小组传回的信息:未检测到通讯讯息。
等到被微波炉加热一分钟的饭团冷掉后,祁夜才回来,看着桌上的饭团刚准备问,摊主就把用铁盘装好,香喷喷烧烤给端了上来。
宋歌看着祁夜的眼神移到了铁盘上,自己默默伸出手,把袋子放到了身旁凳子上。
“哎,刚刚谢辞又给我来电话了,说了一堆。”祁夜抢在宋歌前头,先发制人,“无非就是让我少给你们添点麻烦,我也没怎么麻烦你们啊!”
“他知道你藏电话的事情?”宋歌咬下一口裹着辣椒油的土豆,差点没让他当场飙出眼泪,“咳,按照规定,你所持有的所有通讯设备,都应该向我们报备。”
“嗯?这个设备没有报备吗?”祁夜扬了扬手中黑色手机,疑惑皱眉,“这是之前谢辞接管我的时候用的,我以为你们会交接这些的。那我现在给你吧。”
祁夜倒不介意,直接将手机递给了宋歌,后者抬起眼看了看他,最后还是接了过来,说道:“吃东西吧。”
宋歌硬着头皮又吃了几口,实在是被辣得有些鼻塞。
正准备喝点水的时候,祁夜就把盛满水的瓷碗推到了他面前。
“谢谢。”
“诶!”
祁夜看着宋歌端起来就要喝,赶紧把碗夺了过来,动作幅度太大,碗里的热水洒出来不少,把祁夜烫得不清。
“这是给你洗洗的。”祁夜抱着手使劲吹着,一边把桌下红箱子里的啤酒拿了出来,“喝这个。”
“...我开了车。”
“山城啤酒,知心朋友!”祁夜自己也拧起一瓶敷着手背,用牙一咬就在宋歌震惊的目光中,打开了瓶盖,随后递到中间,“不喝不是真朋友!”
宋歌:......
代驾启动车辆时,宋歌已经坐在后排强撑着眼皮。
车辆缓缓行驶,一时间车里都没人说话,哪怕是平日总是叽叽喳喳没完的祁夜,在此刻安静了不少。
“你酒量好差。”祁夜眼睛也闭着着,“适当饮酒有益放松,别把自己逼得太辛苦,工作总是做不完的。”
宋歌轻轻应了一声,也不知道祁夜听见没。
很快,肩头落下一颗小脑袋。
祁夜乌黑蓬松的头发遮住了眉眼,但宋歌依旧能看见他白皙高挺的鼻梁,似乎也能看见他呼吸时鼻翼的轻轻翕动。
配合着副驾驶车窗渗透进来的丝丝凉风,让宋歌很快就又放松了下来。
在不惊动祁夜的情况下,他微微坐直了身体找到二人都合适的姿势,就这么让祁夜枕在自己肩头,很快也陷入了浅眠。
“祁夜,醒醒。”
宋歌已经在车里,处理完了邮箱里的报表工作,但祁夜还是没有醒来的迹象,这再睡下去,明天准落枕。
“不想动...”
“走了,回去再睡。”
傍晚的那次牵手,似乎首次碰撞的两块火石,在闪起过一次火花后,人类都发现了这火石与火花的美妙,于是反复敲击,如获至宝——
宋歌拉着祁夜往外走着,电梯里祁夜更是整个人都趴在了自己背上。
偶尔站不稳了,他只得就这么握住祁夜的手,电梯停下时,宋歌也这样带着他慢慢走过长廊。
宋歌走,祁夜也走;宋歌停,祁夜也停。
宋歌输了密码推开门,没开灯,蹲下身给祁夜解着鞋带,却在躬下身后怎么也起不来了,因为祁夜也顺势趴在了他背上。
“祁夜。”
“昂?”
算了,靠他不如靠自己。
弄下祁夜鞋子后,宋歌长臂一捞,把身后人背了起来,慢慢走进卧室。
脱外套,盖被子,打开暖气,半开窗户通风,接了水放在床头,或许还应该给他擦擦脸。
宋歌看着卧室天花板角落里闪着的监控头,还是在将祁夜的手放进被子里后准备离开。
“......”
就在这个时候,祁夜忽然在被窝里抓住了宋歌的手。
「预警系统:数据波动。」
你也想到了北山医院那次吗?
祁夜睁开眼。
不知对视了多久,祁夜终于坐起了身,他的鼻尖与宋歌只有不到一个指节的距离,宋歌的脑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
但,那个念头还是在祁夜像是突然睡着,倒下去后消失。
宋歌长长舒了口气,手慢慢从祁夜的掌心抽离,疾步走出了房间。
他刚刚竟然觉得祁夜就要吻向自己。
-
宋歌抱着文件进入会议室,一早发的消息,这才收到回复。
【Q.Q:看到了,好冰。】
【宋歌:壶里有水,我开了保温。】
【Q.Q:太远了,不想动。】
【宋歌:那你岂不是饭都懒得吃。】
【Q.Q: Q.Q】
宋歌点开外卖软件。
正开会,连着两声手机振动在空旷的会议室响起。
正在做总结的谢辞寻声看去,宋歌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将桌上手机揣进兜里。
“我们专项整治效果显著,现在已经决定由我们代表西南片区参加年底总结大会,下面我公布名单...”
宋歌一手捏着笔,一手紧紧握住手机,反复按着侧边按钮,最后还是没忍住。
【Q.Q:你什么时候回来?】
【Q.Q:[照片]】
照片里,穿着小兔毛绒睡衣的祁夜和监控组同事,围在茶几旁吃着宋歌之前订的午餐,同事们狼吞虎咽地埋头吃着,而祁夜则是一手举起可乐,开心昂头看着镜头。
宋歌放大了图片,还看见了在他嘴角沾着的酱汁,忍不住笑了起来。
【宋歌:把嘴巴擦擦。】
“副队,安排明白了吗?”
谢辞挑着眉看向宋歌。
“嗯?”
宋歌难得在开会走了神,原本准备离场的警员们,都停下步子看着他。
“你带人去参加年底总结大会,交流学习。今天就去,一个礼拜,24号回来。”谢辞整理了手上的文件。
坐在位置上的宋歌愣住了,他们为大会准备就许久,但因之前破案率是隔壁市居高,他们本都以为参加无望。
哪想到,仅靠这段时间从祁夜嘴里吐出的货,直接扛起了警局一年的KPI。
能代表西南地区参会是荣幸,而宋歌将作为此次人员的负责人更是足够兴奋,但却又不知道为什么,心底总是有点说不上来的不大情愿。
【Q.Q:带我出去吃晚餐嘛,好不好?(没有emoji,但建议你配合我的ID读这句话)】
【Q.Q:楼下新开了家火锅店,八折哦!】
宋歌知道了,他不想离开江城,准确来说,他不想离开祁夜;他甚至迫不及待地想要去证实,昨晚闪过他脑中的念头。
“副队,来下办公室。”
办公室里,谢辞把钢笔放回笔筒中,看着坐在他面前的宋歌,“怎么感觉你太高兴啊,代表警队,代表西南地区向全国优秀刑警分享办案心得,这是很多警员梦寐以求的事情,你要给警队做个表率。”
“不好意思队长,最近家里的事情有点多。”宋歌摸了摸鼻尖,“我会带好警队做好报告分享的。”
“嗯,工作和私事要分清,不要被影响了。”谢辞也没多问。
“嗯,好。”
“祁夜那边不用担心,这几天我会盯着他。”谢辞在宋歌转身时忽然开口,指尖还在键盘上跳跃,并没有看他,“安心去吧。”
谢辞不说还好,他一提宋歌就想起昨晚半夜的那通电话,犹豫两秒后,还是开口了,问道:“队长,你最近还在和他私下联系吗?”
敲击键盘的声音停了,谢辞垂着头顿了几秒后,微微昂起头看着宋歌,反问道:“你问这个什么意思?”
“字面上的意思。”宋歌没有回避谢辞的目光,“有吗?”
队长办公室的百叶窗开着,透过玻璃屋外的人能清晰地看见里面的情形,似乎这无声对峙的紧张氛围也传了过去,路过的警员都放缓了步子,用余光瞥着他们。
“没有。”谢辞看着眼神坚定的宋歌,同样给了一个坚定的回答,随后便继续低头处理文件,“没什么事就赶紧回去准备吧,出发前还要和市委那边碰头。”
宋歌没再说话也没有动。
“还有什么问题吗?”
谢辞重新抬起头看着他。
宋歌的眼神,落在谢辞那台算不上新的笔记本上,上面贴着小兔贴纸与谢辞的行事作风极为不符。
“没有,我先走了。”
宋歌靠在楼道墙上,从兜里拿出昨天祁夜交给他的手机。
——他没有上交登记,他只是想知道,昨晚那个电话是不是谢辞打的。
宋歌其实在拿到手机后就查看了,但这经过改造的手机,根本不会留下任何联络痕迹。
他只是想知道,为什么谢辞在主动辞去监管祁夜后,还会在半夜给他打电话,为什么谢辞对于祁夜的过往了如指掌,为什么他们二人看上去关系额外的亲昵。
妒海如潮,公私不分。
宋歌根本不敢去看自己时不时震动的手机,他怕一看见祁夜,那些在如毒液缠绕的念头,会变成一声声质问,一如昨日,最后换来祁夜委屈落泪。
可是,明明委屈的人,是他啊。
-
凭借着三寸不烂之舌,祁夜成功在打了十分钟电话后,管楼下新开火锅店老板那儿,又要来了五十元代金券。
日头也快落了,衣服也换好了,游戏也开了好几轮,却还是没等到宋歌的回复。
“真的好忙哦。”
祁夜躺在床上,看着没有动静的对话框。他转了转黑黝黝的眼珠子,不住地动着眉毛,挂上了心生一记的坏笑。
祁夜拎着两杯果茶,停在了市刑侦队的路口,刚举起手机自拍了张,带着身后老大一蓝色标志牌的照片,就被路过吃饭的警员认出来了。
“诶,这不是...”警员看着祁夜先是一愣,想了半天也不知道如何称呼,“来找副队吗?”
“嗯,刚好路过,来找个招呼。”祁夜点头笑起来,朝着刑侦队大门努了努下巴,“在忙吗?”
“你没事先联系副队吗?那你今天可能跑了个空。”警员在兜里掏了半天,掏出红色烟盒,“他出发参会学习去了,得一礼拜才回来。”
闻言,祁夜嘴角的翘起慢慢落了下来,眼中的亮光也跟着暗淡不少,等到人要走了才追问道:“现在已经走了吗?”
“嗯,回家收拾东西了,估计正在去机场的路上。”
“哦,好,谢谢啊。”
祁夜勉强扯出一个笑脸,对着好心的警员点点头。
机场,码头,车站...这些都是祁夜不能去的地方,一旦靠近电子脚铐便会立马报警,不出三分钟,最近的出警点就会将他当场逮捕。
踢飞了一颗脚边无辜的石子,祁夜深吸了口气转身慢慢离开。
“祁夜。”
身后响起熟悉的声音,祁夜回头看去,是提着一摞文件的谢辞。
俩人就这么隔着一条马路静静对视了很久。
只是一个对视,祁夜似乎意识到了什么,赶紧往马路边上跑去,手机也在这时亮起:
【宋歌:我要出差,别等我了。】
-
“靠最右车道行驶,前方一百米汇入机场路主干道...”
宋歌耐心等着右侧涌进的车辆,朦胧细雨中,变道灯和屏幕一同闪烁起来。
“宋歌。”
“组长,你到机场了吗?我们这边检测到祁夜的实时位置有异常。”
“他又跑哪儿去玩了吗?我马上就到机场,交给谢队处...”
“他就在机场路附近,他再多走十米,警报将会直接送达到市局!可是...我们联系不上他,如果被送到了市局...”
呲——
猛地刹车差点让后车猝不及防撞了上来,意料之中宋歌在车里引来了后车的国骂。
宋歌太阳穴都在突突跳着,赶紧打弯将车停到了一边,顺手从后座底下掏出警灯挂在了车顶。
“先别联系其他人,我就在机场路。”宋歌夹着手机,抬起手腕看着时间,“把他的位置发给我,我现在就去...”
宋歌话还未说完,就看到了站在银杏树下的祁夜,整个人僵在了原地。
“不用了,我看见他了。”宋歌定定看着祁夜,对着电话那头的组员淡淡说着,“现在你们开车过来接他,不要惊动上面。”
宋歌黑色风衣沾湿些许雨渍,比起祁夜白色羊羔毛外套上的雨水干爽多了,不知道他在哪儿站了多久。
“你来这里干什么?”宋歌是真的生气了,叉起一边腰指着祁夜,表情十分严肃,“你不知道你不能来机场吗?你知不知道...”
“那你知不知道看见信息要立马回复!”祁夜的声音不大,却每一个字都用了十足的力气,“一直让我等到现在很好玩吗?要我找到刑侦队,再跑到这里找你很好玩吗?”
“你,来机场是来找我的?”宋歌喉结上下滚动,叉着腰的手也慢慢放了下来,“我也是刚接到的消息,没想到今天就要走。”
“那你给我打个电话不行吗?好好跟我说不行吗?”
祁夜声音大了起来,胸腔也跟着起伏,吼完尤嫌不够快步走到人身前,直接动了手,每质问一句,就推一下宋歌。
“不相信,不确定的事情不知道问我吗?自己一个人憋着闷着,以为自己多大的本事全往自己身上揽,以为只有你一个人不开心吗?以为只有你一个人在乎吗?”
看着紧皱起眉,连牙根都咬紧的祁夜,宋歌没有反抗,任由他推着自己连退了好几步。
直到最后一下宋歌稍稍用力便稳住了身体,在祁夜抬起头充满怒气的眼神中,慢慢说道:“别走了,再多走几步,警报就要响了。”
正是这不急不恼的态度让祁夜最是火大。
他狠狠瞪了宋歌一眼,一脚猛地踢向他小腿上,然后在宋歌下意识抱腿吸气的空档,转过身就走。
这连着几幕,宛若狗血偶像剧分手桥段的戏码,被堵在机场路上的群众看了个正着。
“哦哟,果然这机场不缺这些哦。”
“哟哟哟,抱了抱了!”
“对不起。”宋歌从背后环抱住祁夜,两张被雨水沾湿的脸,紧紧贴在一起,能够准确无误地感受到来自彼此的呼吸节奏和肌肤触感,“我不该这样。”
祁夜的手腕被宋歌擒住,左臂膀同被紧紧握着,仿佛是害怕自己跑走一般。
来自宋歌炙热胸腔的跳动,也隔着背后的衣衫全然感知,耳畔的温热触感则更为真实,让他逐渐平复,听着宋歌低沉嗓音的陈述。
“我以为不去问你,不去探究,就能让我自己相信我对你信任,但事实证明,我没办法做到。”
宋歌感受到祁夜的挣扎,又收紧了手上的力气,赶紧继续道:“我没办法做到不去在乎,甚至没办法做到在你接听电话时,第一反应不是你违反规条私藏通讯设备,而是在乎你和谁打了电话;你们聊了什么,你们是什么关系...这些想法对于我,对于身为警察的我,对于本应该仅把你当做保护对象的我来说,是极为讽刺和失职的。”
祁夜大概知晓,为什么宋歌会从背后抱住自己了。
这样一番话语,如果要宋歌看着自己眼睛说出,无疑是一件非常难的事情。
就想宋歌说的那样,他没办法在腰间别着警徽,车上闪烁着警灯的情形下,说出哪怕只是一点自己心意的话语。
“他们只告诉我要和你保持距离,要明白你很危险,要清楚自己的身份,但是没有一个人告诉我...”
宋歌慢慢闭上眼,朝着祁夜的脸颊方向贴近了几分,连嘴唇也轻轻抚过他的耳垂。
“没人告诉我,要怎么样才能不被你吸引。忍耐,是一件很难的事情,我甚至没法忍耐只是看着你离开,所以才会幼稚又可笑的用这种方式挽留你;同时要忍耐我的嫉妒,这实在是强人所难。”
“嫉妒什么?”
祁夜耳边一阵酥麻,身体也止不住放松,又紧张地用手指捏紧了宋歌的指尖。
“那些,关于你却不属于我的东西。”宋歌自嘲的笑了起来,又带着难以抑制的欣喜,“你看,这个拥抱,我都用了好久...我实在是嫉妒他。”
「预警系统:数据波动。」
祁夜转过身,拉着握住自己的手,将其贴在自己的左胸膛,那个剧烈跳动的地方。
“感觉到了吗?”
“嗯。”
“是因为你。”祁夜缓缓转过身,微微泛红的眼角看向有些愣住的人,一字一顿说道,“只有你。”
那条在二人眼波之间流转的河流,终于在此刻平静下来,又仿佛汇入了新的支流再次澎湃起伏。
细雨中的凉风混着草木桂花的清香。
他们的呼吸将整个时间都停止,偌大广阔的世界仿佛只有他们。
「预警系统:数据波动。」
宋歌的指尖抚过祁夜唇角,恋恋不舍划过时,被脑内急速分泌出的多巴胺牵引,就要倾身吻下的时候被远处传来的警笛声打断。
他们同时扭头看去,却没有看见在马路对面闪烁的快门。
亲昵缱绻的一幕,被转换成了数十张照片;在大洋彼岸,被化作燃烧后的灰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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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今天说了很多,比起这段时间说的东西还多。”警员走到吸烟区猛吸了两口,“也别再问了,要是等副队回来,知道我们特意挑了他不在的时候审他,指不定要向上面闹呢。”
“他有什么好闹的,一个毛头小子,以为在特警办了几件漂亮案子,有个有钱的爹就能压老子一头,想得美!”老王道。
一向与宋歌不对付的老王,更是在今天的问询中对祁夜态度极其不好。
明明只是证人问询,强光灯开得比审问嫌疑人还大,动不动地拍桌吼人,让周围的警员都看不下去了,直到谢辞从外勤回来后,敲了几下镜面以示警告后才停下。
“不是你说,这男的跟男的在一起,真那么有意思?”老王嗤笑了一声,在灭烟台抖了几下烟灰,“我瞧着那祁夜的样子,也不像是那些兔爷的长相,怎么就老爱跟男人搞一块儿。”
“什么意思?”
“还有什么意思,呐,跑去国外那个,还有现在,咱们这个宋副队长!”
“你可别瞎说,这可是违反纪律的。”
“我乱说,你还不知道呢吧,他们俩人不知道啥时候早好上了。他一个组长,三个月来都在监控室守着;也就是这两天开会去了,不然,一下班又跟那兔爷混一起了。哦,小李还跟我说呢,中午人还巴巴给兔爷打了电话。”
“人还在警局呢,别说话这么难听。”
“我难听?那个走后门的毛头小子,哟!现在可真成走后门的了,哈哈哈!”
砰!
露着一条缝的防火门被人一脚踢开,门外是紧紧捏着拳头的祁夜。
中午去了最后一个学习点开会的宋歌,在听完总结大会后就改签了航班,婉拒了晚上的联谊会,说是队里事情多得赶紧回去。
打车去机场的路上,他看着从昨晚后就没消息的对话框,心里一时觉得不对劲。
发了好几条消息也石沉大海,在最后登机前拨通了电话,通讯正常却无人接听。
这几天,俩人分隔两地,无论是短信还是电话都不宜太过频繁,可偏偏这两天他们却有着说不完的话。
想看看对方,又不能直接表明,宋歌已经连续一个礼拜每晚要求查看监控,现在要是再问,不合适,的确不合适。
矛盾又急切,直到广播里提醒关闭手机,宋歌这才收回在监察组号码上徘徊的手指。
飞机一落地,宋歌也不用纠结要不要联系组员,倒是监控组的人先坐不住了,连打了好几个电话,终于在宋歌下飞机时,接到了一通。
“宋歌。”
“组长,这个我们也不知道该不该通知你,但是你说了,如果不知道该不该跟你说,意思就是要...”
“赶紧说。”
“祁夜一大早就被带去问询了,可是现在并不是例行问询的时间,而且到现在都没回来。”
宋歌掐着限速120码,一路从江北机场朝着刑侦队开去。
这个案子不小,如果有人能以任何方式,得到任何可用线索,其中功劳不用说,大家也都明白。
既然是一般的问询,无论他对祁夜是何情感,只要是正常司法流程,宋歌都不会反对。
但既然是正常司法流程,为什么要选在他不在市内的日子?他作为祁夜现目前的直接负责人,为什么没有一个人通知他?
到了刑侦队,宋歌车还没停稳就跑了进去。
一路上,在同事先是疑惑,反应过来后,急忙退让中,跑上了审问室所在的楼层。
没等他看清为什么在楼道上围了一圈人,他就听见了祁夜的声音——
“你他妈再说一遍!”
在宋歌愣神之际,围在祁夜身边的同事就赶紧冲了上去,拦住了暴怒的祁夜。
“让开!”
宋歌挤进人群,先是看见了被架住的祁夜。
他的额前碎发在方才的冲突中飞向两侧,露出光洁的额头和因为怒火而涨红的脸。
原本眼神中的狠厉在听见宋歌的声音,感受到宋歌轻轻扶住他手臂的双手后消散,可没等自己开口说什么,心尖里淌出的委屈让他鼻子一酸,推开了人群朝外走去。
“哎哟!”
本想去追,宋歌却听见了楼道里,躺地上的人的喊痛声。
“啊,你...你这是袭警!你给我站住!祁夜你完蛋了,老子...”
老王制服的胸口上赫然一个脚印,头上还流着血,应该是被倒地的灭火器给砸出来的。
看到这儿,宋歌也不好再离开,看了一眼祁夜消失的方向,扭头问道:“发生什么事情了?”
离开警局的祁夜并没有走远,认真来说他的确已经走出了一个街口,但忽然又想起什么东西也没拿,怕宋歌到时候找不着自己,又折了回去在警队不远处,还能看见大门的公园里等着。
等着自己气消,也等着宋歌出来。
站得腿有些酸,祁夜翻身坐上了齐腰高的围栏上。
他没法在听到那些话之后不生气,他无所谓,他被人骂什么样都无所谓,但是宋歌不行。
祁夜想都没想,一脚就踢开了门,一脚还不够,顺手就拿起边上的灭火器砸了过去,也不管这是谁的地盘,还会不会有人在他身后,为他的冲动收拾残局。
但无论如何,他都没办法咽下这口气,如果要他再选择一次,他只会想再多踢上两脚。
可现在祁夜却有些后悔了,他等了许久也没见到宋歌出来。
“肯定是生气了。今天回来,还以为...”祁夜低着头扣着衣服的纽扣,“结果他一回来,就看见我把警察给揍了。应该还好吧,毕竟,他们还指望着我...”
自言自语说着,眼前忽然出现一双沾上几滴泥的名贵皮鞋。
短短百来米的距离,大概是跑来的,急切得没来得及避开泥坑。
“你是不是生气了?”祁夜现在坐着的位置比宋歌高出小半个脑袋,抿着嘴心里满是忐忑,“我揍他是有原因的,你别急着骂我,不过,你也该骂我,毕竟无论如何,我都不应该...”
难得主动认错的祁夜,却没能够“坦白从宽”。因为剩下的话语,都被宋歌用微凉的嘴唇堵住了。
吻得很轻,很轻,轻得仿佛是二人身旁飘落的粉白木芙蓉。
实在美妙,不仅是唇舌的触碰,更是两个飘荡在宇宙中,孤独灵魂生出火焰的相拥。足以摧毁整个宇宙的烈焰,仅靠着轻轻触碰便能完成。
实在美妙。
-
“好好休息,今天的事情我会处理,不用担心。”
宋歌摸了摸祁夜耳边的碎发。
“宋警官,告诉你一件事情。”祁夜异常神秘地打开了密码锁,拉着宋歌进了房间,“其实你们监控还有几个死角,你来看看。”
宋歌疑惑地皱起眉,由着祁夜把自己拉到书房到卧室的拐角处,然后下一秒,就被祁夜按在贴满淡粉色花纹的墙上猛亲了几口。
宋歌:。
“这里是死角。”祁夜露出了如同小狐狸一般的笑荣,然后拉着宋歌领带,将人带到唇边,“其实还有几个,下次告诉你。”
说完,祁夜对着宋歌眨了眨眼,往后退了一大步,回到了监控区。
“谢谢宋警官送我回家!”祁夜对着宋歌深深鞠了一躬,“宋警官,晚安~”
宋歌长叹了口气,理了理领带,慢慢转身离开。
“宋警官慢走!”
祁夜趴在卧室门框上目送着宋歌。
“嗯。”
“宋警官常来啊!”
祁夜又跟到了玄关,趴在墙上。
“嗯。”
“宋警官!”
被喊得没脾气的宋歌一回头,就看见祁夜站在大门边上夸张送来个飞吻。
看了眼头顶的监控,宋歌是又气又好笑。
“走了。”
宋歌从风衣兜里掏出手挥了挥,佯装不耐烦,转过身又忍不住笑起来。
坐上了车,果不其然兜里的手机就响了起来。
要说现在,他们俩就是情窦初开,刚谈恋爱的小年轻,恨不得整日腻在一起才好。
“到家了吗?”
“刚上车。”
“嗯,我记得你住的地方好像不远,就在旁边?”
“嗯,就是隔壁...”
咚咚——
驾驶室的车窗被一个八九岁的小孩敲响。
“等等。”宋歌按了下静音,打开车窗,“有什么事吗?”
“有人让我交给你的。”
小孩递给宋歌一个信封,然后光着脚跑走了。
宋歌本想去追,转念一想,大晚上衣衫褴褛的小孩送东西,就算问也问不出什么,只得又坐回车里,一边打开信封,一边跟电话那头的人说道:“我到家给你说,有点事情,你先休息。”
“嗯,好。”
电话那头人没多问,慢慢挂了电话。
宋歌将手机放到一旁,专心拆着信封。
信封里是一张照片,随着照片被抽出,宋歌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身体也坐直了几分。
是他和祁夜在木芙蓉林间接吻的照片。
宋歌紧紧咬着后槽牙,翻过照片,后面写着一句话。
「背叛者的谎言,会变成射向他的子弹。」
一股巨大的恐惧蔓延至他的全身,「子弹」二字仿佛化作实体,冰冷地穿透他的胸膛。
因为宋歌知道,这个「他」并不是指的他。
砸门声响起时,谢辞难得下个早班,正在切着菜。
一开门,宋歌那张惨白的脸出现在他眼前。
“来蹭饭早了点,还在做呢。”
“谢辞,安全屋...祁夜他,他需要安全屋。”
谢辞从未见过这样的宋歌,他的声音颤抖,每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
挂掉确保祁夜已经转移的电话后,谢辞继续收拾残局。
从一开始就是错的。
从一开始,谢辞就不应该被祁夜威胁,以仕途高升为代价,将接管权交给宋歌。
至少现在,谢辞就不用看着茶几上,那张皱得不成样,却依旧能够看清二人样貌的照片;至少这样,谢辞就不用亲手毁掉宋歌的仕途。
“宋歌,你只需要告诉我,祁夜需要安全屋就可以了。”谢辞额上青筋暴起,紧紧捏着那张照片,“你把这个交出来,你是在自毁前途。”
“如果我不给你,他们不会转移祁夜的,他们不会相信,不会相信那个人还想杀掉祁夜。”
谢辞早先递去的热水,似乎并不能安抚好这个被恐惧逐渐吞噬的人。
“我信。”谢辞烦躁地抓着头,站起身在原地踱步,最终咬着牙说道,“根本就没有K这个人。”
谢辞站在宋歌面前,仿佛一堵即将坍塌的高墙,说出的话语,如同坍塌警报,即将让宋歌粉身碎骨。
“你猜得不错,祁夜就是那个「背叛者」,他和警方说的每一个字都是「谎言」。”
谢辞缓缓闭上眼,说出的每个字都在抵抗着内心的不安。
“祁夜就是K。”
谢辞以为宋歌的反应会更激烈些,但他只是安静地坐着。
恐惧滋养下的爱意,扭曲而疯狂。
祁夜没有爱上别人,祁夜只爱我。
爱与性,爱与痛苦,爱与死亡本就是一体。
祁夜闭眼前的最后一秒,脑中响起冰冷系统音。
「预警系统:数据波动达到最高值。」
未完的消息,永久停留在对话框中。
跳动的光标,一点点带走他的体温。
【宋歌,生日快乐,我会永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