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在车座椅上,安静地发着光。
孟礼。
出人意料,孟礼回国了。
她计划待的时间不长,无论如何都想来看望傅雪尽。
傅雪尽终于接电话的时候,孟礼已经到朝风望园,她只好给她报了楼栋号和门牌号,还有入户密码。
挂了电话,傅雪尽连忙拿过纸巾盒,手忙脚乱地擦干一脸的泪水。
“这个先放我这里。”
萧和宇趁机将录音笔揣进自己的西装口袋里。
“你的好朋友要来?”
傅雪尽低头擦鼻水,沙哑的声音带着鼻音,慌张地说:“她已经来了。”
“挺好的,你们应该很久没见面了吧?”
萧和宇庆幸,孟礼的到来,多少能分散傅雪尽的注意,让她没空钻牛角尖,没空想着立刻杀掉周传宗的事。
这样子事情就可以由他来想想怎么办。
“可是我现在……”
傅雪尽不觉得自己现在方便见人。
尤其她不想被孟礼知道今天的事。
萧和宇拿起纸巾,优雅温柔地帮她擦脸,道:“只是眼睛比较红,跟她说你在练习哭就好了,对你来说应该不难。”
“……”
回到家,傅雪尽没有按密码开门,而是按了门铃。
孟礼给她开门,还没好好看她,先被她身后的萧和宇吸引了注意力,揶揄道:“你们现在都这样明目张胆出双入对了?”
见到孟礼,原本还战战兢兢怕自己伪装不好的傅雪尽自然而然露出笑意,“阿礼……”
她抱住了她。
萧和宇若无其事地看着她们,懒洋洋道:“你们聊,晚点会有人送晚餐过来,我就先回去了。”
傅雪尽放开孟礼,匆忙道:“萧先生,麻烦你先帮我招呼阿礼,我去洗个澡。”
末了跟孟礼说:“阿礼,你自便。”
话音一落,她不进门,神色匆匆跑到隔壁的门前按了密码,开门进去。
萧和宇反应过来,面不改色解释道:“她今天去了一个比较脏的地方。”
孟礼不在意傅雪尽去了哪里,只是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隔壁的装甲门,转过身漫不经心道:“看来这边是闲置了的。”
萧和宇走在她身后,骄傲地笑着,“没错。”
孟礼接着问:“都同居了,我姐还叫你‘萧先生’,这么见外?”
萧和宇莫名被戳了肺管子,脸不红气不喘说:“她有时也叫我名字的,看她心情。”
客厅的电视机开着,孟礼不知道在哪里找出傅雪尽主演的电影《天空下的风筝》在看。
“萧先生,你会看我姐演的戏吗?”
“嗯。”
“去年和她在酒吧见面之前你也会看?”
“嗯。”
“还真是。”
孟礼笑出声,萧和宇一愣,才知道自己误答了什么问题。
他不紧不慢地反问道:“还真是?”
孟礼直白说:“去年在酒吧,我就看出来你很想和我姐攀上关系了,恭喜你啊,得偿所愿。”
萧和宇微微感到意外,“去年在酒吧,你就看出来了?”
他的心思这么明显吗?
孟礼轻笑,“一向都是旁观者清。”
萧和宇认同说:“那倒是。”
孟礼忽然正色道:“只是我不知道你对我姐有几分真心实意。”
萧和宇:“……”
他的心思果然不明显。
孟礼又道:“你们去年相亲失败了对吧?”
萧和宇:“……”
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
“相亲失败还能同住一屋,萧先生,你不觉得这事挺罕见的吗?”
孟礼笑着问,萧和宇感觉她笑里藏刀。
“是吗?”
“是啊。”
“那我不清楚。”萧和宇坦坦荡荡地说,“我也就只相亲过这一次。不过孟小姐,你好像对我颇有微词?”
一个明说不会和傅雪尽结婚,却还是把傅雪尽拐上床的男人,孟礼心想,她要是对他没意见,她还是傅雪尽的朋友吗?
可惜傅雪尽追星似的上赶着,两人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她一个局外人也不好发表什么意见。
“因为我不知道你对我姐能有几分真心实意。”孟礼随和地笑着,“人心隔肚皮呀,萧先生。”
萧和宇大度道:“人之常情,可以理解。”
“不过这是之前的看法了。”孟礼话锋一转,到底还得夸他一句好,“上个月我姐溺水,是你救的她,我觉得这已经说明了很多。”
这话对萧和宇很受用。
他淡淡地笑着,像一只优雅的老狐狸,仍然十分冷静、细致地说:“关于你姐溺水的事,我很抱歉,之后我们一定继续加强剧组的安全措施,确保不会再有类似的事情发生。”
闻言,孟礼不得不重新打量这位萧大少爷。
他现在这么说,完全是在讨好她这个傅雪尽的朋友,相当给她的面子。
这需要建立在他真的很在乎很在乎傅雪尽的基础上。
既然这么在乎,当初相亲又怎么会明明白白地拒绝傅雪尽呢?
“孟小姐,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请问。”
“我想知道,你是怎么和你姐认识的。”
孟礼一眨眼,微微意外。
“你为什么想知道?”
萧和宇的暗眸深沉,忽地有种沉静的深意。
“你应该知道我和你姐以前是高中同学,我认识她比你认识她更早。在我的印象里,她不是一个有朋友的人。相信你也知道,除了你和你妹妹,她没别的什么朋友。”
他轻声说着,一副虚心请教的神色。
“所以我觉得,你们之间不常见面,却有这么亲密的友谊,应该是有特别难忘的故事,对吧?”
那个晚上,在八月或是九月,气候还没转凉,但对孟礼来说,她和傅雪尽都经历了渗骨的寒冷。
因为闲着没事,孟礼带孟以凝出门玩。孟以凝想吃三文鱼,两人就打包了一些泰式生腌,又去买烧烤。
等待烧烤的时候,孟以凝坐不住,说了一声就要跑到餐厅外面去看附近装饰得漂亮的彩灯。
孟礼只好嘱咐她别走远,在餐厅门口就好。
很快,等孟礼走了一下神,她就再也看不到孟以凝的身影,立刻跑出餐厅,四处张望。
一瞬间,她就像置身冰天雪地,一身的血液都被凝固了。
绝望临头,孟礼终于看见远处路边的熟悉身影,她立刻跑过去。
“凝凝,不是让你在门口等我吗?你跑来这里干什么?你要吓死我啊?”
“凝凝?你不是叫孟礼吗?”
孟礼这才注意到孟以凝身边的人,对方年纪与她相仿,比她高一点。
“你们就这样在路边认识了?”
“嗯。”
孟礼还拿不定主意,是否告诉萧和宇,傅雪尽曾经想……
傅雪尽要面子,肯定不想被人知道,何况还是她最爱的男人。
但是,这是一个机会。
时年不到十六岁的傅雪尽经历过的羞辱和险境,总该有人给她迟来的公平正义。
孟礼丝毫不怀疑萧氏集团的大少爷的能力。
趁萧大少爷还对傅雪尽上心,他要是知道了,总会做点什么。
他要是什么都不做,也好,说明他对傅雪尽的心意仅此而已。
这样孟礼便心里有数,也好早作打算,想想日后要怎么安抚被甩后一片痴心碎一地的傅雪尽。
“所以是你的妹妹先认识她?”
“嗯。因为凝凝在餐厅外面,看见她要往车流走,她就马上跑过去拉住她。”
“……她要往车流走?”萧和宇以为自己听错了。
孟礼点了点头,看向电视。
《天空下的风筝》的基调平静深沉,讲述一个发生在夏天的故事,带着阳光和热风的味道,却有说不出的忧伤。
导演孙陶然曾大赞傅雪尽,“她有一种温暖又悲伤的特质,非常适合我们《天空下的风筝》这部电影。可以说有她才有这部电影,她是这部电影的灵感,也是灵魂。”
“那个时候,她才签了光耀娱乐,还没正式出道,就被安排去一个饭局,给有权有势的中年男人陪酒。”
萧和宇微眯暗眸,心里一片骇然,却并不意外。
“不过她是个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成了孤儿,被亲戚骗走财产,本来就没什么活下去的念头,身上还带着刀。”
孟礼轻描淡写说:“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拉人陪葬——她就是这种性子,所以那些老男人怕她掀桌杀人,赶她走了。”
傅雪尽出道,无权无势,路不会好走。
萧和宇当年就料到了,但他没有细想过,只让陈风微关照傅雪尽,就算尽了同学一场的心意。
可是这根本不够!
“那天晚上我们请她吃完,她还不想回家,我们就带她去酒店开房了。”
孟礼笑道,“才认识一顿饭的时间,就睡在一起彻夜谈心,确实是特别难忘的故事。”
揶揄归揶揄,孟礼留意着萧和宇的反应。
他沉默着,客厅的光芒落不进深邃的眼睛里,只有一片黯然的漆黑。
孟礼看得出来,这一刻,高高在上的萧大少爷,还是会心疼傅雪尽的。
“我们的友情就是这么来的。分别之后,我托我妈帮忙,想想有什么门路可以帮她出道,就算跑龙套也好,至少让她赚点钱傍身。然后我妈真的打听来海纳影视在海选的消息,就让她去碰运气,结果还真被选上了。
“虽然进展顺利,但一开始我们都还挺担心的,怕她再遇到什么不好的事。还好《风之影》的导演牛茂人是不错的,把她当成自己的妹妹一样护着。
“再后来,《风之影》拍完,她在电话里跟我说——‘牛茂导演不会再护着我了,你说我还有明天吗?’当时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
孟礼哽咽了,深吸一口气,连忙接着说道:“还好第二天,她又打电话给我,很开心地跟我说她见到了和风影视的陈总,陈总要找她拍电视剧。”
那时,孟礼还不知道为什么“和风影视的陈总”能让傅雪尽那么开心。
现今,孟礼恍然大悟——
被自己偷偷喜欢着的少年的母亲赏识,对身处绝境的傅雪尽来说,这是多么可喜的事。
就像上天还不想让她去死,终于大发慈悲施舍她一点甜头。
“谢谢。”
萧和宇心情沉重而真诚地说。
他已经大致清楚傅雪尽在成名之前的艰难了,她就是在那时“得罪”人的。
“萧先生谢我做什么?”
“你们在她最艰难的时候出现在她的身边。现在我知道为什么她说你们是她最好的朋友了。”
“这是我们的缘分吧。”
萧和宇颔了颔首,眸光若有所思片刻,沉吟道:“她有跟你说过,那个饭局上,都是什么身份的人吗?”
听到这句话,孟礼仿佛被一束光照了一下。
“没有。她说都是一群脑满肠肥的中年男人,她记不住他们的脸和身份。不过,她后来跟我说她有录音。”
录音。
萧和宇忽然感觉西装口袋里的录音笔,正沉甸甸地下坠。
那个饭局上的录音会在里面吗?
“但她没给我听过,她说怕吓着我。其实是她要面子,不想被人知道她经历的不堪。萧先生,你不会出卖我吧?”
“绝对不会。”
“那就好。”孟礼继续强调道,“我不知道她还有没有保存那段录音,都过去六年了。”
“没关系,我会有办法知道的。”
萧和宇一笑,温文尔雅、随和亲切,孟礼却能感受到一股不怒自威的杀气。
“对了,你会在定川待多久?”
“这个星期吧,怎么了吗?”孟礼有点意外。
“你可以留在这里,多陪陪她吗?见到你,她很开心。”
孟礼一头雾水,萧和宇竟然会叫她留下来当电灯泡。
“萧先生,你的女朋友,你自己陪,不是能让她更开心吗?其实我只是来看一下她而已,看完就走,没想到她还得先洗澡。”
萧和宇想留下孟礼,帮他看住傅雪尽,免得她寻到机会……
傅雪尽就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拉人陪葬的性子。
如果不分散她的注意力,她一定会去报仇。
“孟小姐,可能你还不知道,上个月溺水之后,她还有些阴影,心情也不太好,我怕她做傻事。”萧和宇一本正经地说,“刚好这几天我有事要处理,没法一直陪着她,她又不喜欢被保镖跟着。”
“这……”
溺水的事不小,孟礼不疑有他,只好答应。
“好吧。”
很快,傅雪尽洗完澡,一身干净清爽。
虽然眼睛还有点红,但她努力笑得眉眼弯弯。
她一来,萧和宇意味不明地抱了她一下,便借口要处理工作,不打扰她们好友相处,回隔壁去。
晚上,傅雪尽和孟礼久违地睡在一起。
“你现在不会做噩梦了吧?”
“不会。”
“看来心上人在身边,真是灵药。”
“阿礼,你和凝凝也是我的灵药。我们都多久没有像今天这样在一起了。”
躺在孟礼身边,孟以凝心里颇为感慨。
好在灯都关了,窗帘也拉上了,幽暗之中,孟礼看不见她脸上的哀愁。
“没关系,接下来几天,我会在这里陪你。”
“……真的?”
“嗯。”
傅雪尽忽然无声,孟礼迟疑,“你不想我在这里陪你?”
“不是的。”傅雪尽忙道,“阿礼,你愿意来陪我,我很开心,但是这几天……不行。”
孟礼心里一沉,“为什么?”
看不清傅雪尽的表情,孟礼心里没底,不安得干脆起身,开了床头的小灯。
傅雪尽一脸愁云惨雾,哀伤地闭上眼睛。
“这几天,我得和萧先生在一起,我得盯着他,不然我怕他会去做傻事……”
孟礼一愣,讶异地眨眨眼睛。
萧和宇说傅雪尽会做傻事。
傅雪尽说萧和宇会做傻事。
那么这两人到底谁会做傻事?
“他会做什么傻事?”孟礼云里雾里地问,“我看他是难得的心智健全的男人,没什么毛病。”
“起因不在他,但他会为了帮我……”
傅雪尽坐起身,颔首低眉道:“阿礼,对不起,我得瞒着你一些事。这几天,我真的需要和他在一起,我真的得盯着他,要是他为了帮我,我真的死都不足以谢罪……”
孟礼一无所知,但听傅雪尽的声音带着哭腔,便无条件信任她。
她抬手,轻轻搭在她的肩膀上。
“我不知道你们两人遇到什么事,我相信你们会好好处理的。但是,姐,我需要你和我承诺——你傅雪尽不会做傻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