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雪尽的录音笔，来自萧氏集团旗下的知名品牌，大约是七八年前的款式了。
萧和宇在里面找到三段录音，除了今天录的，还有两段，时间都在六年前。
或许有一段就是孟礼所说的饭局录音。
萧和宇抱着一丝希望，先点开第一段，意外地听到熟悉的声音。
“说起来真是光阴似箭，我们的高中时代就要结束了。”
这个故作唏嘘的声音，是蓝斯·卡佩的。
这时，霍浅彻懒洋洋说：“太好了，终于不用再听到我和你的同性传闻了。”
话音一落，萧和宇幸灾乐祸地笑起来。
“没错。不过这滑稽的传闻传了几年，你们说我会不会已经错过我的女孩了？”
霍浅彻后之后觉，“天，我会不会也错过了？”
萧和宇戏谑道：“很难说不会。”
蓝斯·卡佩不满道：“为什么被传同性恋的人不是你？整个高中无情拒绝了那么多送上门的女孩，你才应该是同性恋。”
萧和宇：“……”
音频还在播放，萧和宇宛如置身梦境，看见了当年还是高中生的三人，旁若无人谈笑风生。
傅雪尽为什么要录下他们无聊的废话？
萧和宇微蹙眉头，大脑一片空白。
时至今日，他还是无法完全揣测出傅雪尽的心思，更别说是当年的傅雪尽。
他选择不浪费时间，点开第二段录音。
嘈杂。
男人众多。
是饭局上的录音。
萧和宇拿起签字笔，在纸上写下时间，还有听到的称呼。
周传宗给傅雪尽一一介绍了，诸如郑董、关董、张会长、尤总、严总、曹导……
不出萧和宇所料，都是商界和文艺界有头有脸的老男人。
他压着心中的怒火，耐心地听着此起彼伏的恶心声音。
他们把傅雪尽当成新奇的玩物，围着她赞叹、挑逗、狞笑，伴随舔唇咂舌的饥渴的口水声。
像一种软趴趴的湿漉漉的不可名状的怪物，在不停蠕动着。
光是听到他们的声音，萧和宇都嫌臭不可闻，无法想象在场的傅雪尽的心情。
等他们起哄要让傅雪尽倒酒的时候，萧和宇才终于听见她的声音。
“我要回家了。”
椅子拖移的声音。
“我要回家了。”
她的声音平静得惊人。
“什么？”
周传宗像是惊讶得跳起来。
“回来——”
“别碰我！”
傅雪尽突然的暴喝，让萧和宇拿着签字笔的手不禁攥得异常用力。
全身的力量蠢蠢欲动，仿佛一切就在眼前发生，叫他不能坐视不管。
“傅、傅雪尽，你、你你你、你带着这东西干什么？”
周传宗忽然结巴起来。
“不带着它，今天我死了，谁来给我垫背？”傅雪尽一字一句，无比冷静地问。
“我已经什么都没有了，没有妈妈，没有爸爸，没有房子，没有钱，你们还想吃我的肉，喝我的血……
“既然这样，你们也得用命来换。”
“不过她是个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成了孤儿，被亲戚骗走财产，本来就没什么活下去的念头，身上还带着刀。”
孟礼轻描淡写说：“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拉人陪葬——她就是这种性子，所以那些老男人怕她掀桌杀人，赶她走了。”
“周传宗，你还不赶快把这个疯子带走！”
“现在我问一句——还有谁，想喝我倒的酒？”
少年时的傅雪尽，稚气未脱的嗓音透着与年龄不符的冷酷和威严，但萧和宇还是听到了，这个声音还带着不易令人察觉的颤抖。
“没有是吧？那我回家了。”
“那我回家了。”
话里的孩子气若隐若现，可是她已经没有家了。
萧和宇绝望地闭上眼睛。
虽然自我暗示现在能和傅雪尽在一起就是最好的结果了，虽然也知道已经发生过的事情不可能改变，但他仍然怨恨毫无作为的自己。
音频的最后，傅雪尽轻而有力地讥讽道：“一群没种的阉货。”
“砰！”
门关上了。
-
清晨，彻夜未眠的萧和宇洗漱后走出浴室，不一会儿手机响起来电铃声。
叶春。
陈风微的秘书。
萧和宇坐在床尾，接听。
“少爷，不好意思，你凌晨发名单给我，我现在才看见。”
“没事。”
“不知你发这份名单给我是何用意？第一个名字郑海大，嘉意传媒的董事长，已经遗憾落魄了。”
萧和宇淡淡地问：“遗憾吗？”
叶春立即改口道：“死有余辜。”
“你跟在陈总身边多年，对名单上的人应该不陌生。”
“是。”
“我要你找出他们做过的见不得光的事，像郑海大一样，从十一月开始，一天一个，给我整死他们。”
“……”叶春沉默。
萧和宇轻飘飘改口道：“不，是给大众提供点茶余饭后的谈资。”
一头雾水的叶春不禁道：“其实不用找，看见他们的名字我就能想起他们的死穴。”
“噢？”
叶春谦虚一笑，“我毕竟跟在陈总身边多年，没这点收集情报的能力可不行。”
“那就是随时可以开始。”
“少爷，我可以问问为什么吗？要和多米诺骨牌倒下一样，一下子扳倒这么多个有身份的人？”
怕萧和宇不说，叶春补充道：“陈总会很想知道为什么。”
萧和宇轻笑一声，没什么情感。
“你可以告诉陈总，这个世界有时就需要现世报。这也是她教我的。”
叶春：“……”
这对母子，挂的是“和风”的招牌，干的是“风暴”的事。
“萧先生？”
傅雪尽的声音突如其来，萧和宇挂了电话，扔下手机起身。
走到门口，被神色匆匆的傅雪尽撞了个满怀。
他顺势拥住她，若无其事地问：“起这么早？”
看见他在，傅雪尽定下神。
“你的好朋友呢？”
“阿礼回家了。”
“回家了？她回家做什么？”
傅雪尽被他问得愣了一下。
“她就是回家了，不回家要在这里做什么？”
萧和宇没想到，孟礼这么不可靠，昨天答应得好好的，一大早却跑了。
“阿礼还让我跟你说一句话。”
“什么话？”
“她说我相信我姐。”
“……”
傅雪尽想了想，温吞地问：“昨天，你们是不是说了什么？你让她不要相信我？”
萧和宇摇摇头，垂眸坦白道：“我没和她说什么，只是让她陪你几天。”
傅雪尽心想果然，他让孟礼来陪她，不让她去杀人，但他自己呢？
“萧先生，我想要你陪我。”
傅雪尽的声音很轻，但坚定无比。
萧和宇轻浅一笑，“好。”
下一秒，傅雪尽接着道：“我还要钱先生他们来陪我。”
萧和宇一愣，“要他们来陪你？”
萧和宇是养尊处优的大少爷，手底下一堆人鞍前马后，因此他要做什么不必亲自动手，指使手下人去干就好了。
有钱能使鬼推磨。
傅雪尽脱口而出道：“我想他们了。”
萧和宇：“……”
四目相对，萧和宇顿时明白傅雪尽在想什么。
他好笑地揉揉她的脑袋，雨过天晴般散漫道：“他们是保镖，不是杀手，我才不会指使他们去杀人，想什么呢？
“想那么多，肚子饿了吗？早餐想吃什么？”
傅雪尽被萧和宇牵着走到厨房。
站在中岛台边，熟悉的感觉一闪而过，她渐渐回过神来。
之前在这里。
一个保镖说过，“要搞死一个人，方法多得是。”
郑绍钧、姜玲玲……
他们的命根子都在嘉意传媒，而嘉意传媒已经破败，显然他们也枯萎了。
周传宗的命根子是光耀娱乐。
醍醐灌顶般，傅雪尽目光闪烁地凝聚在萧和宇身上，第一次感觉自己多么狭隘。
她意气用事，冲动地想要手刃周传宗，丝毫不管自己的明天。
当萧和宇说要帮她，她还傻傻地觉得他也会傻傻地亲自动手。
实际上，萧和宇是资本家出身，杀人从来不用刀，更是不见血。
“阿春，你还在想什么？”
萧和宇看向傅雪尽，只觉她的脸色微妙地变了，又有了淡淡的光彩。
“我不是说，让我帮你吗？现在你什么也别想，好好休息，无聊的话可以看点新闻。”
傅雪尽鬼使神差听出了萧和宇话里的深意。
看新闻。
光耀娱乐垮了，可不得上新闻吗？
“嗯。”
虽然傅雪尽应得好好的，但萧和宇还不确定她是不是真的打消寻仇的念头，几天来是一步也不敢出门，亲自守着她。
钱有则带人密切关注周家，尽保镖的工作，免得萧和宇这边没看住，傅雪尽直接杀到周家去。
在傅雪尽彻底放下仇恨之前，需要保镖保护的，就是周家。
-
几天后。
晚上十二点。
趁傅雪尽熟睡，萧和宇脚步轻稳，走出家门，再轻轻关上门。
隔壁是傅雪尽的房子。
萧和宇熟练地输入密码，一开门，里面开着一盏灯，光线幽暗。
他穿过玄关，走进客厅。
钱有起身道：“少爷，录音已经给他听过了。”
萧和宇的视线扫去，只见坐在长沙发中间的周鸿云一脸灰暗，仿佛是客厅的灯开得不够亮。
“周少爷听完录音有什么想法吗？”
萧和宇漫不经心一问，在单人沙发坐下。
周鸿云这才看向他，“傅雪尽在哪？”
萧和宇道：“这个时间点，她当然是在睡觉。”
周鸿云不明就里，迟疑问：“你拿她的录音，背着她找我来，打算做什么？”
萧和宇面不改色地睨了他一眼，沉声道：“马上十一月了，傅雪尽的生日也要到了，我想在她的生日到来之前，彻底清理掉曾经出现在她眼前的杂碎，刚好轮到你们周家。”
彻底清理！
周鸿云瞳孔骤缩，难以置信地盯着萧和宇。
“找你来，就是想问问你，这段录音要公开吗？”
萧和宇看着茶几上的笔记本电脑，道：“虽然周传宗承认是他杀死卫璇和傅跃，但他运气好，就是没有证据可以令警方怀疑到他身上。时隔多年，就算有这份录音，没有其它证据，也很难送他去死，不过——”
他话锋急转，“这份录音一旦公开，倒是可以在道德和舆论方面，送你们全家去死。”
宛如一声惊雷打在周鸿云头上，令他无法呼吸。
周传宗在宿醉不清醒的时候，被傅雪尽找上门质问，自大地承认了，什么都承认了。
但他还信誓旦旦说：“傅雪尽知道了也不能奈我何！就算她到处嚷嚷我杀了人，空口无凭，别人只会以为她疯了！”
可是傅雪尽多么冷静，多么聪明。
她录了音。
听到录音的一瞬间，周鸿云已经知道周家玩完了。
蓦地，周鸿云在长达多日的绝望之中忽然灵光一闪。
“你找我来，说明你还不想公开录音？”他直白地问，“你想要我做什么？”
萧和宇微微一笑，“我知道，你和周杳是清白的。公开录音，你们兄妹就成了杀人凶手的子女，永远别想翻身。”
其实不至于翻不了身，找一个没人认识他们的国家，一切还能重新开始，还能平静生活。
前提是傅雪尽的背后，没有萧和宇，没有国际上公认的庞然大物萧氏集团。
周鸿云绝望地问：“你到底想要我做什么？”
萧和宇笑而不语。
一旁的钱有面无表情地说：“周少爷，如果罪魁祸首赎罪，这段录音也就没有存在的必要，无辜的人自然也不用受牵连了。”
“……”
电闪雷鸣的雨夜，到处轰隆隆的。
周鸿云像行尸走肉一样，被送回御庭。
他进门，就听见死寂多日的家里一阵鸡飞狗跳，犹如傅雪尽上门质问那天。
闹起来的，是周杳。
“我要杀了你们！我要杀了你们！”
周杳怒气冲冠，搬起东西就往东躲西藏的周传宗和蒲漫身上砸，悲愤的泪水流了一脸。
“阿杳！”
周鸿云回过神，制止了她，“你在干什么？你怎么回来了？”
周杳嚎啕大哭，“我不回来，我倒希望我永远不用回来！哥，他们杀人——”
周鸿云连忙捂住她的嘴。
周杳掰开他的手，泪眼婆娑道：“你知道是不是……”
“周杳，你个小贱人，你居然还想弑父！”
周传宗见周鸿云控制了周杳，连忙上前就想抽她一耳光，结果却被周鸿云瞪了一眼。
周鸿云阴沉着一张脸，不容置喙道：“滚上楼去。”
东窗事发后，周传宗心虚着，尤其畏惧这个一脸死气沉沉的儿子。
毕竟要靠他想办法和傅雪尽斡旋。
于是被他一瞪一喝，周传宗敢怒不敢言，缩回手，哼着气走掉。
蒲漫还想说什么，见到周鸿云冷厉的目光，也不说了，老老实实跟上周传宗。
等两人走后，周杳才从周鸿云身后出来。
“哥，他们杀死傅雪尽的父母……”
不知道为什么，周鸿云无意识地纠正她说：“是他。”
一出声，他才反应过来，他到底还是想把蒲漫从这件事里摘出去。
周杳一脸绝望，颓然地跪在一片狼藉的地上。
“杀死傅雪尽的父母，也杀死我们……”
“阿杳……”
周鸿云跟着半跪在地，担忧地看着周杳。
“哥，我好不容易签约海纳，刘总说要捧我，已经安排了一个很好的剧本给我，让我演女主角，以后接《观沧海》的档，她说我会成功的……”
周杳哭着，又笑了。
“现在没了，什么都没了，哈哈哈……
“你说，他杀死傅雪尽的父母，跟杀死我有什么两样？我什么都没做，却要被他连累，变成杀人凶手的女儿！变成过街老鼠！这跟杀了我有什么两样！呜呜呜……”
“阿杳……”
周鸿云的手颤抖着，抚上周杳的脑袋。
想安慰她，但一句安慰的话也说不出来。
周杳多想当万众瞩目的大明星。
她在海纳影视签约的时候，周鸿云陪着，亲眼看到她是那么欣喜，眼里都是光，亮晶晶的，就是一个对未来充满信心和希望的可爱的小女孩。
和此时的心如死灰判若两人。
不能当明星，等于要了周杳的命。
“哥，横竖我都是死了的，”周杳深吸一口气，忽然冷静道，“我要杀了他们，再自杀。这样子，傅雪尽一定不会追究了。”
周鸿云惊惶地睁大眼睛。
“哥，你就回美国去，当作你没有回来过，之前怎么生活，以后也怎么生活，不用再担心家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