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开始震动的时候，蒋临渊正跟孟知妄一起歪在影音室里看《搏击俱乐部》，幕布上的布拉德皮特正用枪指着杂货铺老板的脑袋。

由于患者的病情瞬息万变，一线的主治医生必须保持手机24小时开机，蒋临渊刚工作的时候也不是没有半夜被一个电话叫回医院过，但现在他升了主任，不再需要亲临一线，休息日几乎不会被打扰。

正因如此，蒋临渊下意识认为震动的是孟知妄的手机，眉毛皱了起来，用膝盖压住了孟知妄的大腿：“别接了，肯定又是薅你回去做急诊手术的，你就是太好说话了，所以老被人欺负。”

“怎么是欺负？”孟知妄哭笑不得地轻松挣脱了弱鸡的蒋临渊，伸手去够小茶几上的手机，“现在是冬天，心梗的病人多，急诊那么缺人，他们也没办法。”

孟知妄说的是实话，但蒋临渊还是有些生气，正是因为孟知妄好说话，而且手术技术过硬，急诊科才会在缺人时第一个打电话给他。但心外科本身的工作就已经够繁重了，再加上急诊时不时塞人过来，孟知妄就算是个铁人也会累倒。

蒋临渊见了好几次孟知妄通宵连台做手术，回家之后累的面无血色，一句话也不说，一口饭也不吃，只想睡个昏天黑地的样子，对急诊科的态度也逐渐变得微妙起来。

孟知妄拿到振动的手机后嚯了一声，笑着递给了蒋临渊：“你猜错了，响的是你的手机。”

蒋临渊的表情变得好看了一点，看见来电显示上的备注是“老沈”，毫不犹豫地就接通了，电话两头的人同时喂了一声，又同时沉默下来。

蒋临渊装模作样地咳嗽了一声：“你是来感谢我的吗？”

电话那头的沈珈羽毫不犹豫地答：“感谢你个头。”

虽然两人互相呛了一轮，但却都笑了，蒋临渊放松地将头搁在孟知妄的大腿上：“到底什么事？我约会呢。”

沈珈羽不解风情地哦了一声，仍旧说自己的：“你昨天发给我的材料我都看了，里面有问题。”

蒋临渊不耐烦地啧了一声，很想撂电话：“你这不是废话吗？要是没问题能成立调查组吗？”

在听完沈珈羽的话后，蒋临渊的表情骤然变了，他用拇指划过嘴唇，撑着沙发规矩地坐了起来。

“你确定？……你在哪里？普鲁士蓝，好。”

孟知妄的眼睛一直盯着蒋临渊，下巴往上点了一下：“看来这次某人要放我鸽子了。”

蒋临渊已然站起，脱掉了家居服的外套，无奈地低头看着孟知妄：“如果某人真的放了会怎样？”

孟知妄嘟了下嘴，佯装思考，然后叹了口气：“当然是原谅了，我这个人跟某人不一样，比较以德报怨。”

蒋临渊咬着牙假笑了一下：“你要这么说，那某人就以怨报德到底了！”

话毕蒋某人狠狠啃了孟老师几口，然后便匆匆换衣服离开了家门，直奔普鲁士蓝。

周末晚上的普鲁士蓝酒吧人满为患，蒋临渊路过吧台时扫了一眼，佛系店长蓝曳又不知跑去哪里躲清闲了，只留下三个忙得手忙脚乱的年轻调酒师。

蒋临渊直接走进零度包间，包间的隔音效果不错，驻唱女孩颇有特色的烟嗓被压下去了七八分。

贺知遇也在包间里，这在蒋临渊的意料之中，桌上已经为他点了一杯他挚爱的长岛冰茶，蒋临渊自然地在杯子对着的空位上坐下。

蒋临渊的手抚过杯身上凝出的水珠，并未举杯，而是表情凝重地望着沈珈羽：“我再问一遍，沈珈羽，你确定？”

“我确定。”沈珈羽也郑重地作答，“你发给我的文件把整件事的时间线梳理地非常清楚。宋主任在下午3:42分接诊了那个叫孙秀芬的患者，3:47分开出了那份药物过量的致命医嘱，药师在3:49时审核通过了这份异常的取药医嘱。”

“这药师……”蒋临渊刚想责怪药师几句，但又住了口，他也知道实际临床工作中有很多特殊情况，一天内需要药师审核的异常医嘱有成百上千条，其中绝大多数都是正常取药，正是出于对临床医生的信任，药师才会不经思考地点下审核通过的按钮。

“这药师今年刚入职。”沈珈羽的话点到为止，“宋主任不大会用医院的系统，出门诊都会带一个规培生去操作电脑，他在科里给我们开过一次小会，会上说开出这个医嘱的是从我这里借来的规培生许继勉，当时我虽然觉得有些不对，但也没有深思，直到收到你发来的那些文件。”

一直沉默的贺知遇开口了：“你当时为什么觉得不对？”

沈珈羽的目光有了可以落到贺知遇身上的理由，那个家伙穿着一件穿了很久的咖啡色毛衣，里面白衬衫的领子翻了出来。他其实是个浓颜系的人，无论是眼睛上的大双眼皮还是高挺的鼻梁都很打眼，但性格却真像一尊佛，面上永远不怒不喜的，极清净的性格将面容上的浓给生生压下去了。

“许继勉已经三十二岁了，他本科毕业后先是去小医院工作了六七年，结婚生子后想再往上冲一冲才决定考研，连着考了三年才考上溯医大，不仅工作经验丰富，而且非常负责，他在我组里待了一个多月，几乎没犯过错，我不太相信他会冒冒失失地开出那么离谱的医嘱。”

说这段话的时候，沈珈羽是看着贺知遇的眼睛说的，贺知遇浅棕色的漂亮瞳色可以让沈珈羽冷静下来。

贺知遇轻轻地嗯了一声，没有对沈珈羽的话作出任何评价，沈珈羽便继续说完了当时让蒋临渊脸色骤变的那句话。

“那天下午我也在出门诊，跟宋主任的诊室只隔着一条走廊，许继勉来找过我一次，因为那边诊室打印机里的纸用完了，他推门进来的时候，我正在开医嘱，病历系统记录了那条医嘱的时间……”

“正好是三点四十七分！”沈珈羽的语速加快，心跳也跟着加快，“他进来之后我们还聊了一会儿，总之无论如何，那条致命医嘱都不可能是许继勉开的！”

“跟我你就不用兜圈子了。”蒋临渊挠了挠头，“你的意思不就是说，开出那条医嘱的就是不熟悉系统的宋主任本人吗？”

沈珈羽的眼睛眯了起来，那个眼神蒋临渊很熟悉，是沈珈羽想发起进攻的眼神，但蒋临渊仍旧明知故问：“假设你说的都是真的，你打算怎么办？”

沈珈羽沉默了一会儿，手指用力捏着冰凉的玻璃杯，清晰地说：“我要真相。”

“我不太理解你。”蒋临渊十指交叉，透过手指形成的钝角盯着沈珈羽，“你昨天不是还想要包庇宋致淳吗？怎么这么快就转变了态度？”

“包庇他或许是因为……我也开始学着接受了吧，接受医院的游戏规则，想要成为其中的顶级玩家。”

沈珈羽的语气有些犹豫，一年前她因为七十万的赔款被发配急诊，经历了每天都筋疲力尽的三个月，本以为以后就会永远待在急诊，却未料到宋致淳居然念了旧情，三月期满后将她提回了甲乳外科，虽然她很不愿意承认，但之后她的原则似乎的确比之前松动了不少。

并不是因为她决定曲意逢迎，而是因为她意识到现在的自己实在是太过弱小，小得无能为力，小得只能任人宰割。

沈珈羽越来越清楚地意识到，想做出一些改变就必须站在更高的位置上，如此便必须遵守医院的游戏规则，哪怕是违心和暂时的。

“至于现在……”沈珈羽叹了口气，耸了耸肩，似乎放松了下来，“我发现我还是有底线的。”

蒋临渊哈了一声，笑着拍了几下桌面：“老沈，你终于回来啦。宋致淳那家伙年轻时手术做得就烂，没想到做人也不怎么样，你放心，我就是你在调查组里的内应，你的间谍，有什么事儿你尽管吩咐。

蒋临渊眉飞色舞地继续说：“哦对了，我们是不是该先把监控录像拷贝一份，到时候把监控甩在宋致淳脸上，他肯定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的话正合沈珈羽的意：“我也这么想，还有另一件事也很重要，那就是许继勉已经失踪了快半个月了，既然他不是畏罪潜逃，那他为什么会失踪，人现在又在哪儿呢？”

蒋临渊和沈珈羽正你一句我一句的聊得火热，贺知遇用玻璃吸管敲了几下杯沿才让他们意犹未尽地暂时停了下来。

这次贺知遇的话是对着蒋临渊说的，不轻不重的一句：“蒋临渊，你真的选好立场了吗？”

那时的蒋临渊只摆了摆手，不以为意地说：“当然确定了，把宋致淳拉下来，老沈升得也会更快，怎么想都是一件大好事。”

如果那时他没有头脑过热，冷静地将贺知遇的话和态度品味一下，大概就会提前发现事情里暗藏的猫腻，或许事情就不会发展到最糟糕的地步。

但如果这个词，恰恰是现实世界里最无用的。

作者有话要说：我也觉得写的很慢，囧……但确实忙得每天都濒临猝死……

不为自己解释了，感谢一下耐心看文的神仙读者吧，我会努力让你们觉得等得还比较值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