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边,宋晏礼已经完全无了神智,无差别的向周围甩起骨鞭,沈诀将陈渐远拉到一旁,阻止他上前:“他现在不清醒,你上前无异于找死。”
说着,他默念一遍法决,地上突然出现一道阵法,将狂躁的宋晏礼圈在阵法内,阵里腾出几条符文咒链禁锢住宋晏礼的四肢。
宋晏礼接触到那符文的地方被炙得冒起黑烟,剧烈的挣扎起来。
陈渐远看沈诀毅然决然的模样自知无用,只好一把拉住谢之樾,看着宋晏礼痛苦的样子,他哀求道:“他不会害人的!肯定是有什么误会,对,这肯定有什么误会,道长,道长不要杀他!”
谢之樾拦下他要磕头的动作。
“你明知邪祟是他,却三番两次不愿意透露实情,现在不是我们能不能放过他,而是他愿不愿意放过我们了。”
宋晏礼的挣扎愈演愈烈,那符文已经被他扯断一条,然而都是无用功,又有几条符文横七竖八的禁锢住他的四肢。
谢之樾叹了口气。
他师尊没动杀意,要是真动杀意,宋晏礼此刻只怕是灰飞烟灭了。
沈诀见他出神,沉声道:“又在想什么乱七八糟的,还不点灯?”
宋晏礼身上的魔气,恐怕是魔族人在作祟,这几年频繁开始在人间繁华地惹是生非,很难不让人怀疑魔族又在开始谋划什么。
必须看看宋晏礼的过往,他肯定接触过渡给他魔气的魔族人。
还有,为什么他的右脸从方才开始就有点疼,他居然被那种魔族小阵法近身伤到了?
谢之樾见他伸手摸了摸被自己一拳打中的那边脸,有些心虚的别过头。
所幸沈诀没有多想。
谢之樾更不镇定了,提灯非得用这么暧昧的姿势吗?
二人几乎是紧贴着,让谢之樾倍感压力,他以前怎么不知道想要驱使点魂灯原来要靠得那么近。
身后的沈诀一只手盖在他的上方,十指相交似的,鼻息洒在他的颈间,方才分给孟桉的几缕真气在接触到谢之樾的身躯时瞬间变亮了好几倍。
他的手骨节分明,指间修长。
灵力托浮住的点魂灯,龙头缓缓移向了发狂的宋宴礼,盘住灯身的龙尾亮起一丝金光。
随后,谢之樾只觉一阵眩晕,二人被吸入灯中。
灵识内,是一个满目红帘的歌舞楼。
那本破书他看得不算太全面,这点灯一事,孟桉美人师弟是娇娇软软的跌进师尊的怀里,而他这个身材结实的大师兄,是跌到冰凉结实的地上。
身旁人淡定的拂了拂被他的动静扬起的衣裳,抬脚便走了出去。
这差别对待,不是一星半点。
谢之樾呲着牙,揉了揉吃痛的腰,感觉尾巴骨都要被摔折了,顾不上疼,连忙起身跟上他的步伐。
面前突然闪过一个人影,径直穿过了他的身体。
是宋晏礼。
与方才不同的是,此时的宋晏礼身穿素净白裳,腰间缠着红绸,面若玉脂。
这里是他的灵识,是生前的他。
宋晏礼来势汹汹,梗着脖子,气冲冲的小跑到一个男子身前。
他的发丝还滴着水珠,满脸通红。身高只及眼前人的胸前,却气势不小的仰起头,凶狠瞪着那男子,“你这登徒子!居然敢溜进浴房,偷看我…”话说到一半他停住,咬着下唇,“真是,真是不知羞!”
男子被他这一举动给逗笑了。
他目光下敛,打量了一番宋晏礼,眉梢上挑,露出一对虎牙,笑道:“梁姨,你这可就不厚道了啊,这小姑娘才多大,不行,这不行啊。”
谢之樾摩挲着下巴,这是陈渐远吧。
凌厉的五官几乎无差,此刻的他束着一髻高马尾,剑眉朗目,意气风发。
一旁端着茶杯,身穿紫罗红裳的女人听了他这番话顿住,笑骂道:“你这小子胡说八道什么呢,这是晏礼,年纪早就过立冠年了,比你还大一岁!”
宋晏礼听到‘小姑娘’时便不乐意了,抬起脚便踹了他的小腿。
陈渐远纹丝不动,只觉宋晏礼再给他挠痒。
“我才不是姑娘,也幸好我不是姑娘,你这龌龊小人偷进浴房,要是个姑娘,清白恐怕就要被你这登徒子给毁了!”宋晏礼指着他,又看了看梁姨。
陈渐远按住他的手,赶紧解释道:“谁偷进浴房了?我那是光明正大的进去!”他又想到什么,脑中浮现出方才浴室里那白皙的后背,嘴角露出一抹玩昧的笑,“明明是你自己在做什么不可见人的事,没注意,还污蔑我,好生冤枉啊。”
宋晏礼的脸由被薄红转为绯红,像是熟透了的。
“你,你胡说八道!”
陈渐远像是拎起一只小鸡崽的揪住他的后背,宋晏礼挥舞着袖子,见有几下拍到了陈渐远的脸上,他便加大动作。
陈渐远的力气太大,得知他不是姑娘,固然也没惯着他,拎着人左右晃晃。
宋晏礼慌乱的抓住他的手,一想到自己在浴房里偷偷摸摸干的那点事都被这人收尽了眼底,顿时心生羞怒,将这人的手放到嘴里,狠狠一口。
陈渐远看着手上的牙印,和叉着腰的宋晏礼,也惊住了。
他方才便觉得这人像前些时日,一个不知道名字的文官送到府上的犬宠。
叫什么来着,他记不清了。
哦,吉娃娃。
因实在特爱咬人,但念其模样可爱,他转手送给了县里张婶家的大儿子。
梁姨看二人闹着一出,也是坐不住,放下了茶杯,轻咳一声,红唇轻启:“你们不记得了?儿时,你们还见过啊。”
陈渐远和宋晏礼纷纷侧目,看着对方。
宋晏礼:“不可能。”
陈渐远:“没印象。”
梁姨轻笑几声,身上的玲珑罗裳发出几下清脆,即使她如今眼尾已有褶皱,皮肤不再娇好,她的端庄的举止,脱俗的气质,似乎在诉说这个女人当年的风华。
陈渐远和宋晏礼都是她看着长大的。
见二人这般疏离的模样,她笑道:“怎么变化这么大了,也是,当时你们俩就豆丁点大,”她比划了一下,又想起从前,止不住笑声,指着陈渐远,“你啊见晏礼生得漂亮,非闹着要娶人家做媳妇,像个山匪把人哄到陈府,晏礼不肯,又被你气哭,你便跑去祠堂偷糖饼哄人,被陈老爷发现还挨了几根棍子哈哈哈哈!”
听梁姨绘声绘色地描述着当时被打哭的陈渐远抱着被吓哭的宋晏礼,两个人抱在一起哐哐掉眼泪。
这次轮到陈渐远涨红了脸,宋晏礼憋着笑意。
“那是儿时不懂事,闹的玩笑!”陈渐远别开脸。
梁姨敛了敛脸色,好不容易缓和了些,看向一旁的宋晏礼:“晏礼,把头发晾晾罢,今晚做个准备,可不要出差错了。”
宋晏礼闻言,点点头,瞥了陈渐远一眼,撅起嘴便抬脚就走。
陈渐远被他这一眼瞥的心悸。
他去过兵营,也几次收服过山中寨贼,见过的男子无数,像宋晏礼这般,手细,腰细,肤白,秋眉的男子,还是第一个。
梁姨咳嗽几声,将他的随着宋晏礼背影也出去的眼睛拉了回来。
“魂都出去了?”梁姨道。
“我就是好奇他真能接客?”陈渐远不知突然为何心生不满,诽逾道,“那些人什么烂品味,嘁,我圪塔都起来了!”
梁姨敲了敲他的脑子,骂了他一句。
“什么话,我南晚楼不做那些事,只是卖酒,顺便歌舞,给这些漂泊的姑娘一个安身处,若是有公子真心对待,有别处良乡,要走便走,全凭心意。”
她叹了口气,脑海里浮现出宋晏礼的脸,愁笑一下,“晏礼他娘就是个傻丫头,为了一个小修士,在这苦等半生,那人却另娶成家坐高堂之上,她却花落人枯!”
宋晏礼遗传了他娘的一手琴艺,加上如秋似仙的容颜,在楼可是当红炙手。
陈渐远一听他只是弹琴,不做其他,竟然不直觉得放松。
谢之樾站在一旁,虽置身事外,见这番情景,不禁叹了口气,他又看了一眼沈诀。
只见此刻,师尊的头发变得雪白,给本就冷肃的脸又添了矜贵,他五官深邃,清远疏淡,比寒山冰雪更胜几分,恍如世外之人。
这是沈诀的另外一种形态,他不知道为什么平时这人喜欢以黑发示人,从出生起就是上神命格,本应是件值得骄傲的事啊。
虽然说无情道修,境界甚高,神态也会有所变化。
可他师尊的这副模样却是自然的。
谢之樾不禁回想起前世,九州大战的那场雨天,他下意识的揪起一缕白发,等抬头时,毅然对上沈诀的幽幽目光。
面对这个人,他有点畏惧了。
谢之樾为了掩饰慌张,没话找话似的开口问道:“师尊是天生白发吗?真稀奇。”
这白发如银又似雪,换到别人身上,恐怕朽如老者,在他师尊身上,却是一种世外仙人的清冷俊逸。
“你若是再敢给我的头发编辫子,我绝对会将你逐出师门。”沈诀一把夺回他手上的白发,愠怒道。
话说到这,谢之樾突然想起来,从前师尊运功时,会不由自主的变换形态,他那时觉得好奇,便悄悄把这人的白发编成了姑娘家的辫子。
他本是编着玩玩,稍后就要拆了,可惜师尊醒的太巧,他又不敢靠近。
于是,沈诀固然不知,顶着几条辫子在宗门转了好几圈,几个路过的弟子见了他想笑不敢笑的,这才往脑后一摸后整个人怒火中烧。
那一日,谢之樾哭爹喊娘的鬼叫响彻整个山门。
“不提这个。”谢之樾尴尬一笑,急忙跟上师尊的步伐。
他那天被师尊吊在桃树上抽,像个陀螺似的转,发誓这辈子都不会碰师尊的头发。
画面再一转。
陈渐远翻了栏杆,轻轻的敲了几下窗门,鬼鬼祟祟。
“晏礼,是我。”
吱嘎。
宋晏礼神色厌厌,没好气道:“陈公子又来了,三天两头的往这楼里跑,有看上的姑娘了?是给你送手绢的春枝姐,还是给你送扇子的秋素兄?”
陈渐远往他喋喋不休的嘴里塞了块果脯。
“是有看上的人了,”他笑了笑,“不是春枝也不是秋素,是眼前的池中月。”
宋晏礼红了脸,捂住他的嘴,也捂不住他那暧昧炙热的双眼。
陈渐远往后稍稍,送给他一把琴,上面的‘晏礼’二字是他亲自雕刻,他又顺便拿出了自己的剑鞘,上面也刻着二字,得意的笑了。
谢之樾眸色一顿,那把琴格外眼熟,是宋晏礼死后一直抱着的那把,同时也是杀死他的凶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