汽车速度慢了下来，谢诚言把视线集中在窗外这个规模不大的小区，它的入口处很低调，和周边一众气派的社区大门设计相比，它显得毫无存在感。

两个穿着统一黑色制服的保安，在门前站得笔直。见到熟悉的车辆，两人齐齐敬了个礼。

电子摄影头扫过车牌号码，自动放行。

进了门，隔断了街道上忙碌喧哗。

比起大道两边绿化带里窜了新芽的绿树，小区里春意更盛。入眼处都带着勃勃的生机，大株的白色木绣球缀在枝梢，夜晚的水雾蒙在花瓣上。年迈的老妇人牵着西施犬，围着花丛间的花草拍照。车行缓慢的经过中央花园，年轻的夫妻带着不大的孩子绕着喷泉池骑自行车，孩子雀跃的声音传了老远。不远处几个中年男子光着膀子从户外泳池中窜出，带出一地水花，几人抹了把脸，说笑着爬上岸，打着哆嗦一路小跑着进室内温水区。

谢诚言有些意外，没想到外观看起来中规中矩的小区，里面竟然有着全然不同精致。

事实上，谢诚言猜的没错，这里曾经是政府给有身份的公职人员提供的房产。只是后来在严抓严打贪污受贿的情形下，逼得众人纷纷紧急出手了这片房产，以并不高的价格。

那时，徐清秋的专利被现在的公司所买断，因此得到了一笔不少的收益。

徐父徐母觉得儿子大了，该有自己的生活。而徐清秋也想要独立，于是双方一拍即合。

徐父徐母贴补了一些，抓住时机买下了这套房产，归在徐清秋名下。

直到车停下，谢诚言才猛然想起来被遗漏的重要问题，他不敢想象如果碰上徐清秋的父母，他们会如何处置自己。忽的生出了落荒而逃的想法。

他脸情变了又变，捏着车门把手，局促不安地开口，“你自己一个人住？”

“嗯。”

谢诚言松了一口气，他不知道怎么去面对那对和善开明的夫妇。

两人一前一后走进电梯，徐清秋伸手按下16楼的按钮。谢诚言扶着行李箱站在他的身后，心里默记下了楼层。

徐清秋从公文包里掏出钥匙，开了门。

谢诚言沉默地跟进去。

徐清秋顺手把钥匙挂在门口的木钩上，脱去皮鞋归置到柜子里，而后抽出一双拖鞋丢在了谢诚言面前。

“谢谢。”

徐清秋依旧没有应，自顾自地穿过走廊进了客厅。

谢诚言换了鞋，可没走几步他就怔在了原地，再难以迈出一步，眼前的这一切都有种难以言喻的熟悉感。

他从来没有来过，却曾经无数次的从徐清秋口中听到过这个地方，是他所勾勒的，为两个人设想的，未来居所的模样。

谢诚言的手脚有些发麻。

大面积灰色调的墙壁，黑色金属复古灯管，将暖黄色的光铺展在开阔的客厅。靠墙一侧，有面巨大的书架，书籍按种类整齐的摆放其上，中间陈列着堆砌过程繁杂的乐高模型。四周的墙壁挂着保罗·狄拉克的海报和他那改变量子力学的奇怪符号作为装饰。

空气中带着独属于徐清秋的干净柔和的气息。

“言言，以后我们把家里装修成工业风怎么样？像这样的，灰色的墙，黑色金属的架子，上面放一些书还有模型，我到时候给你做一整面墙的书架，专门给你用来放你的那些书好不好？”徐清秋举着手机凑到谢诚言面前，向他展示着自己的规划。

“行呀，都听你的。”那时的谢诚言对未来家这个概念无法具像化，只是想着这样一间公寓价格应该不低，最快需要多久能负担得起这样一间公寓。

徐清秋不满谢诚言的敷衍，上手捏过他的脸转向自己，“啧，认真点，有自己房子之后你最想要什么？”

谢诚言向后仰，挣脱了他的手掌，“养只猫，或者狗也行。”

“好，我们一起养。就当是养孩子了。”徐清秋伸手勾过他，半趴在他的肩上，眯着眼睛笑。

谢诚言偏头看向他，也跟着勾起了唇。

阳光穿过树叶，细碎的金色落在他们周身，镀上一层明媚的光晕，浮游的微尘细闪。

徐清秋又问，“那……你知道我最想要的是什么？”

“什么？自己的工作间？”谢诚言反问。

“这些重要，也没有那么重要。其实少了什么都不要紧，但是不能少了你。”他眨了眨眼睛，笑得狡黠，可是眼神却带着温柔与坚定。

如今，一切都是照着他所的设想模样，按部就班的进行着，唯独少了一个谢诚言。

谢诚言站在客厅边缘，露出一个似哭非哭，似笑非笑的表情。

这里的每一处都是如此的熟悉，又都是那么的陌生。此刻的他就好像被卷进了平行时空的漩涡中，两个不同的空间交错重叠在一起，左眼看到的是一片虚无，右眼看的是一片繁盛。他就被困在其中，无法动弹，被时光生生割裂成两半。

徐清秋回头看着依然杵在原地出神的谢诚言，有些不耐烦，“倒底进不进来？”

一句话，将谢诚言强行拖拽回现实。

“你的房间，洗手间就在侧边。”徐清秋打开客卧的房门，又指了指旁边。

“冰箱我会收拾出来，上面两层是我的东西，下面那层是你的。烤箱上面最右边的橱柜是空的，你可以放你的调料。”徐清秋将使用权划分的清清楚楚，同时也将两人的关系框定在房主和住客范围里，一丝空隙也没有给谢诚言留下。

谢诚言开口，声音变得苦涩，“好，房租多少我打给你。”

“没租过，不知道多少。反正也只是暂住，不用给了。”

至少没有对外租过不是吗？这么多年过去，他还能占上个唯一，虽然只是个无足轻重的唯一。

谢诚言自嘲地笑了笑，“要给，我不想再欠你的。”

徐清秋望向他，就算自己拒绝，谢诚言还是会给。不过，算得明白也好，两不相欠，免去后续很多不必要的麻烦。他点头应下，“那你就按原来的房租给吧。”

虽然徐清秋那么说了，可他也不能真的这么心安理得的接受。

谢诚言欲言又止，张了张口，又把话咽了回去。这是徐清秋的自住房，他不会特地去打听周边的租房价格，晚点查了打去就是，没有再推拉的必要。

“还有其他问题吗？”

“我需要你的号码。”这话说的有点急，听起来像是别有用意。谢诚言顿了顿，放缓语速，又将前提补全，“……以防万一，如果有急事的话。”

徐清秋掏出手机，划到拨号界面，“手机号是多少？”

“还是以前那个……”

毫不费力就记起，拨了过去，“没有急事不要联系我。”

“好。”

……

谢诚言粗略地收拾好行李，拿着浴巾和洗漱用品，路过客厅，对着坐在沙发上打字的徐清秋问道，“对了，洗澡有时限吗？”

徐清秋没有反应过来，扭头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才消化了这个问题，他从来没有想过，洗澡和时限这两个词会联系在一起，“什么时限？没有，你随意。”

徐清秋没有和他人有过合租的经历，自然体会不到个中辛酸，加上谢诚言说的自然顺口，他没有多想。

有时候好几户人一起合租，每个人的休息时间都不一样，为了避免打扰到他人，也为了平摊水费，很多时候大家都会设定一个公约，几点可以洗澡，一次最好不要超过一定的时限。

谢诚言从浴室出来，客厅灯已经灭了。泛蓝的夜色透过落地窗，落在客厅。谢诚言被窗前那台精密的天文望远镜吸引，他有些不死心地走上前。

确认不是自己送的那台后，谢诚言比想象的要平静，也是，自己送的那台廉价的天文望远镜，怎么能跟这台价格不菲的相比。

倒底还是丢掉了，连带着那些年或好或坏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