稻花厅旁的月季开了,绕着厅前一圈,开出雪白雪白的花瓣,在春风里微微颤栗。
沈兰坐在厅中,看着那些风中的花,余光注意着下面侯府里来往忙碌的人生百态,等待着萧珏从前院中回来。
直到亥时,月已高梢,她才看到萧珏迈着疲惫的步伐走到后院来。
沈兰忙从稻花厅下去截他。
周围四下无人,萧珏看着前面从厅子里快步走下来的沈兰,她着一件绿色的笼雾曳地长裙,宽大的袖纱与披帛顺着她的步伐被风吹起,宛如一只月光下向他奔赴而来的翩跹蝴蝶。
他停下来看她,目光有些痴。
直到沈兰到他面前来,他才掩下神色,故作惊讶地道:“天色这么晚了,沈姑娘怎的在这里?”
沈兰怕与萧珏错过,一路赶着步子,此刻微微喘息,白净的小脸泛着樱桃般的红,月光下显得十分娇媚动人,但她却不知,对萧珏扬起几分讨好的笑,“我是特来等二公子你的。”
萧珏顿时心跳如雷,眼尾亦染上了几分薄红,他怕沈兰看出,忙躲过她的视线,偏过头去,不自然地道:“你不会也和那些人一样,是来向我道喜的吧?”
“二公子,可否移步稻花厅?”沈兰心中酝酿着该如何开口。
萧珏点头,与沈兰一同往稻花厅走去。
他似乎也猜到了什么,垂眸凝思,两个人各怀心事,谁都没有再开口。
直到了厅中,两人沉吟后竟是同时开口。
“二公子……”“沈姑娘……”
一时,二人又都停住。
沈兰讪笑了下,忙道:“二公子先说吧,我的事不急。”
“那篇红榜头名的文章,是不是你写的?”萧珏问道。
沈兰震惊,没想到萧珏竟猜到了这件事。
她心虚的垂眸,“不,不是。”
她怎么可能承认,扰乱科考,可是死罪。
“你放心,我不会告诉任何人的,你可以安心告诉我。”萧珏目光诚挚地看向她。
沈兰心里一动,对上萧珏的眸子,“若是我告诉你真相,你愿不愿意也告诉我一个真相呢?”
萧珏的目光变得无奈,少顷,他幽幽叹了口气,“你说吧。”
“那篇文章是永安公主让我写的,她给了我题目,我也不知这文章怎会到科考的卷子里。”沈兰好奇地问道:“二公子是怎么知道的呢?难道你连是我的手笔都能看得出来?”
“沈章,是你兄长,对吧?”
沈兰瞳孔微微一颤,但顿了顿,她还是点了点头,“是。”
此事终究是瞒不住的。
“今日上万名太学生员里,也没再找出一个叫沈章的人来,沈章,兰州府人氏,答案已经昭然若揭了。我早该想到,他是你兄长,你当时一心打听陆子先的事,我还以为陆子先是你心中爱慕之人,没想到只是旁敲侧击。你的心思真的很细腻。”
沈兰恳切地看着萧珏,“那二公子能不能告诉我真相呢?那日到底是怎么回事?”
萧珏抿唇,玉指紧握,“对不起,我不能告诉你,我不想让你伤心。”
“如果你说的是我兄长和容姑娘的那件事,我已经知道了,但是我不相信那件事是真的,我觉得一定是有人陷害兄长,那个人在那个房间里吓了迷情的药,故意将兄长和容姑娘引到那里,又引得众人前去。二公子,当时是谁提议你们去寻我兄长的呢?”沈兰努力克制着自己,尽量让语气显得不那么激动。
萧珏见沈兰竟已知道,眸光微微颤动,片刻,他垂下眸子,道:“人太多了,七嘴八舌就谈到了沈章身上,大家闹哄哄的就去寻他,我也记不清是谁第一个说的了。”
“那你能不能告诉我,那天参加宴会的太学生名单呢?”
“不行。”
他断然拒绝。
沈兰瞬间如被浇了一盆凉水,虽然她早就猜到会如此,可萧珏如此冷冰冰的回答还是让她痛苦不已。
“这件事是皇上亲自压下来的,如果我说了,会连累家人,请你原谅。”
“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此事你知我知,我绝不会告诉任何人是你透露给我,沈兰以性命担保!”
她咄咄逼人,步步紧逼。
往日里总在她面前保持温文尔雅的萧珏仿佛被她逼得无路可走了般,神色痛苦地道:“沈姑娘,你不要再问了,我是为你好,就当那件事没有发生过,好好的呆在侯府不行吗?正因为此事难堪,所以皇上才会压下,所以众人才会层层掩瞒,你非要把遮羞布扯开,只能看到更多的不堪,我真的不想让你伤心。”
“可是那不是真的。”
“什么不是真的?是沈章和容雅的感情不是真的?还是那日发生的事不是真的?我告诉你,那就是铁骨铮铮的事实,是我亲眼所见,是他们亲口承认的!就算其中有什么内情,你兄长和容雅也不可能会被原谅,他们私定终身本就见不得人!”
“难道就让真正的凶手逍遥法外?难道明知道有人在拨弄是非,害死了我兄长和我娘,却让我视而不见?”
“那只是你的猜测而已。”他还是不相信她。
沈兰咬唇,倔强地与萧珏对视,“我会证明给你看,这不是猜测。你可以不告诉我,但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我一定会找到办法,找出那个幕后黑手。”
说完,她转身便要离开。
萧珏忙抓住她的手,少年的手滚.烫而炙.热,亦用尽了力气,“别去查,沈姑娘,你就听我一次,你真的不知道自己将来会失去什么,你一定会后悔的。”
“沈兰九死不悔。”
她甩开了他,毅然离开。
离开稻花厅,夜里的凉风让沈兰激动的心情渐渐平静下来。
这一次与萧珏的对话虽然依旧没有得到什么,但是她能感觉到,萧珏知道的,比她预感的要多得多。
萧珏知道,与他亲近的俞越会不会也知道呢?
就算俞越不知道,那些考中贡士的太学诸生里,也一定有人知道。
毕竟那日尚书府的宴会宴请的都是太学院才华横溢的举子和国子监有身份有地位的生员,他们是一定有中榜的资质,所以才会被礼部尚书提前笼络。
她细细回想着刚才萧珏所说的话,忽然,她脑海中灵光一闪。
对了,兄长和容雅那天是怎么被引到水榭的?
不可能没有中间人牵线,他们便知道在水榭相见。
玲珑也许知道。
沈兰定住脚步,今日她该把事情的前后经过全都问清楚的,可当时因为听到萧珏那日也在,她一时急着回来,竟疏漏了。
线索就在眼前,沈兰已等不到下个月,她决定明日就去找大太太告假,去找玲珑把事情问清楚。
想到此,她加快了脚步往落雪斋去。
路过翠玉轩不远的一座偏僻的园子时,忽然听到有呻.吟声。
沈兰怔住,一瞬间,她想到了梅绫。
难道有人在这里摔了?
她好奇地上前去,想要看看自己能不能帮忙,忽然,又听到一阵淫.靡之声。
沈兰当即脸色涨红,吓得骤然停住。
假山后传来男人低低的笑声,“看来萧都尉没能满足你啊。”
“别提了,他根本就没碰过我,想到他我就觉得晦气,唔……再快些,好舒服……”
女子的声音越来越软,几乎化成一滩水来。
沈兰只觉得面颊滚烫,再听不得这些话,转身悄悄跑开了。
直到隔出两个园子,她才惊魂方定。
刚才那个女子,是大奶奶楚惠。
那个男人的声音,沈兰也觉得熟悉,好像在哪里听过。
天哪,他们竟然敢偷偷做出那种事,要是被发现了,可不得了。
不说萧瑞的脾气,定远侯萧虎和大太太绝不可能容忍侯府闹出这种丑闻。
沈兰越想越觉得不舒服,没想到萧瑞竟然从来没有碰过楚惠,而楚惠却又做出这种糊涂事来。
她晕晕乎乎的,又路过了翠玉轩。
看着月洞里黑黢黢的厢房,一时不由得停下脚步。
忽然,她又想起那日自己被人打晕了送到翠玉轩里,那浓烈又怪异的香味……
已经过了那么久,就算当时遗留下什么东西,也一定什么痕迹都没有了。
沈兰转身想走,但心里又隐隐抱有一丝希望。
那么浓烈的香味,萧瑞不可能察觉不到,他会不会让人查过,或者把那些香料的残渣保存下来了呢?
萧瑞如今在褚县,这里往日除了几个丫鬟来定时打扫,早已没有人在。
一生起这个念头,她就走不动了。
沈兰看了看四周,并没有什么人,便悄悄的进了翠玉轩里。
这里她也是熟门熟路了,正房的房门是虚掩着的,竟没有锁上,她心里更觉得庆幸,悄悄溜进了屋子里。
暖炉果然已经被收了,毕竟现在已经三月份,天气早已经转暖,早就用不上了。
她到偏厢的桌案前翻找,看到桌上放着不少卷宗,草草掠了一眼,沈兰便开始打开下面的格子。
格子里是萧瑞的印章和一些信件,沈兰自没有偷窥那个变态的兴趣,直到翻到第四个格子的时候,她闻到了一种淡淡的香味,那香味混着一种黏腻恶心的感觉,让她几欲作呕。
格子里是一个青色锦囊,香味就是从锦囊里传出来的。
沈兰欣喜不已,没想到她只是抱着一线希望过来,竟然真的找到了。
而且这个香料果然如玲珑所说,味道淡去之后,便生出一种黏腻的不适感,她几乎可以确定,这种香料和礼部尚书府水榭的那种香料是出自同一个人之手。
她激动的身体都有些颤抖,来上京这么久,她终于有了进展。
沈兰忙伸手,要去拿那个青色锦囊,却忽然听得“呼”的一声吹气,一根手指般粗细的火折子在她面前亮起。
“是不是太黑了,需要打个火吗?”
她惊恐地看去,萧瑞拿着火折子,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火光在他脸上跳跃,他似乎极想保持那善解人意温润有礼的模样,但沈兰看去,还是被他那阴森的表情吓到了。
“啊唔……”
她下意识地尖叫,但刚发出了一点声音,就被萧瑞捂住了嘴巴,压到了地上。
“嘘,小声些,要是让人听到奇怪的声音闯进来,看到你这位侯府女先生在我房间里,事情可就说不清了。”
沈兰看着眼前的男人,一时有些慌乱。
她生平第一次做偷鸡摸狗的事情,竟被逮了个正着。
萧瑞松开了她,饶有兴趣地从格子里拿出那个青色锦囊,“怎么?对这个有兴趣?”
“我只是想知道,那日是谁害我。”沈兰道。
萧瑞轻笑,“你查不出来,放弃吧。”
他语气十分笃定。
“你查过?”一瞬间,沈兰竟对这个男人抱有几分希望。
萧瑞悠然道:“我是查过,可我为什么要告诉你呢?”
沈兰嘴角抽了抽,果然。
“把这个香料给我。”她道。
萧瑞得意地笑出声来,“沈姑娘,我之前教过你怎么求我。”
他那神情,一下子和几个月前在吉祥寺中沈兰的记忆重叠在了一起。
那日,他说,“取悦我,我就把真相告诉你。”
真让人恶心。
沈兰厌恶地推开他,转身就要走。
萧瑞抓住了她,又把她摁了回来,“对你来说,我萧瑞的房间,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吗?”
“你到底想怎么样?”沈兰瞪视着他。
萧瑞牵起沈兰的手,把那个青色香囊放到了她的掌心里,“这是上京西市黑玉巷里才能买到的南疆料子,这么一点儿,售价一千两银子,告诉你吧,这不是一般人能买得起的东西,你的身价还挺高的。”
“南疆料子?一千两?”竟然有人用这么贵重的东西来害她?
“这料子药性极烈,你最好不要随身带着。”萧瑞说着,颇有些得意,“你应该庆幸那日遇到的是我,如果是别人,你绝对逃不掉。”
沈兰冷笑,“难道我还应该感谢你?”
“那当然。”他理直气壮。
沈兰气笑了,一把推开萧瑞,拿着料子便要走。
这次萧瑞没有拦她,起身悠然地靠在桌案旁,“幕后之人不是你能惹得起的,沈姑娘,我好心劝你,别再继续往下查。”
沈兰握紧手中的锦囊,回眸看向他,“你要是不想我调查,为何还要把这残渣给我?”
“我这不是让你自己选择吗?瞧,我多尊重你。”他玩味地笑。
“你是觉得招惹不起幕后之人,自己不敢调查,可又想知道是谁,所以想让我去查,对吧?”沈兰嗤笑,“你真是个十足的懦夫。”
他挑眉,厚脸皮地道:“这叫智慧。”
沈兰再不想理会他,迈步就要出门。
“对了,沈姑娘,以后偷东西的时候眼睛放亮点儿,我这桌子上的卷宗一看就是刚带回来的,你竟丝毫没有警觉,真是蠢的可爱。”他语气戏弄地道。
沈兰气结,一句话也不想再多说,直接走了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的兰娘:吃瘪~受惊~吃瘪~~哈哈哈哈哈~~
萧瑞戴绿帽了~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