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希蕴此刻多希望姝好能骂一句“你在瞎说什么”，可是没有，她沉默地回望着她，没有辩解，没有心虚，仿佛王希蕴说的并不是什么很重要的事。

果然是真的，所以书同知道姝好姓延，所以她学会了月延话。

王希蕴几步冲到姝好面前，提起她的领子质问：“你到底知不知道这是多危险的一件事？！你都让她干什么了！你不是答应我会好好照顾她吗？我就这一个要求，很过分吗？！”

她额上青筋直跳，攥着领子的手也在不住地发抖，尤其是看到姝好甚至微微皱起眉头，眼中流露出些许不耐后，更是怒火中烧，恨不能在她的面皮上咬下来一口生肉。

可姝好只是淡淡的拂开她的手，冷漠道：“她自己愿意的。”

王希蕴手一顿，还没细想这句话的含义时，姝好便继续道：“不是只有你一个人喜欢往上爬的。权势在前，想搏一把有什么错？我不过是给她一个机会而已，事实证明，她做的很好。”

姝好扬起下巴，理直气壮：“你若不信，大可亲自去问她。”

王希蕴闻言，也知在姝好这里得不到她想要的回答，狠狠剜了她一眼，而后匆匆往文书同方向去。

只要书同有丁点不愿意，哪怕得罪姝好，她也要将书同带回去。

冲进那扇小门，文书同还在里头扇药，外间那两人关怀延玉山已经说不出来什么新鲜话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尬笑几声后又沉默着垂头看向地面。

文书同见她回来，面上挂起笑，王希蕴心里本有满腔的话，可看到她后却又说不出口。

她走过去，沉默着拉起文书同的手，将她带到门外院中。

文书同见她沉默得不对劲，面上的笑渐渐收敛，待两人在院中四目相对时，气氛已经变成从未有过的凝重了。

两人无声地对峙了一番，最终还是文书同败下阵来，抿抿唇道：“你都知道了？”

这话便是默认了，王希蕴看她小心翼翼的样子差点气笑，还未说出口的话便率先带上了三分嘲讽：“知道什么？我什么都不知道，你就瞒着我，什么都别说，最好瞒一辈子！”

文书同哪见过王希蕴朝自己发这么大的脾气，一时更加势弱，慢慢抬手去揪她的衣袖，一边偷偷观察她的表情，见她没有躲开才抓了上去：“我也是怕你担心嘛……”

怕我担心？怕我担心就不会偷偷摸摸瞒着她做这么危险的事，王希蕴冷下了脸，说出的话也越发阴阳刺人：“是，你多体贴我啊，你看我现在可不是一点儿都不担心，你最好这辈子往后也什么都不告诉我，省得我再、担、心。”

可到底没有将文书同的手甩开。

文书同当然也注意到了这一点，心里暗暗发笑，面上却流露出一派可怜：“你就算再生气，打我骂我也好，却也不能说这样的话啊，莫不是以后要跟我老死不相往来？”

王希蕴何等人也，怎么会看不出她拙劣的演技，可是看出来了又如何，她难道还真的能动手打骂不成？

横了可怜兮兮眨巴眼睛的文书同一眼：“你是怎么想到要搭上延姝好这条船的？难道不知道这件事有多危险吗？”

延姝好谋划的可是谋朝篡位之事，说白了和齐弈年没什么两样，况且她有着不输齐弈年的冷血冷情，文书同跟着她，只怕到最后怎么被玩死的都不知道。

王希蕴一时有些后悔，当初怎么就想着将书同送到医馆去呢？

文书同却坦然点了点头：“这些我自然是清楚的，我也知道她不是表面看起来那样好相处的人。”

“我真没你想的那么傻，在决定之前也是犹豫了好久，可是我还是决定拼一把。”

“为什么？”王希蕴不解，“你若是想要荣华富贵，待回了大齐之后我养你一辈子又有何妨？你只是嘴馋而已，吃的又不多。”

文书同闻言忍俊不禁，小声替自己辩白：“少放屁了，我哪馋了。”随即又正色起来，道，“若我一直如此便罢了，可我在绘神楼待过那么久，在那里我靠自己作画，不指望别人活着，难道出了宫我就能受得了这样的日子了吗？就算你要养我一辈子，我也是不甘愿的。”

她的面容渐渐严肃了起来：“我爹娘死在权贵马下，可哪怕我兄长报官报的家破人亡，那群王八蛋害了人后却没有丁点报应，是因为他们有权势。”

“说来你可能不信，我这样吊儿郎当的人，也是想要权势的，我进绘神楼，就是为了爬上去。”

“现在就有一条路摆在我面前，走上去会有很大的可能万劫不复，但同时也有很小的可能，我能得到一国之君的重用，而我，决定赌一把。”

她说这话时眼中闪烁着名为野心的光芒，王希蕴看着莫名觉得陌生，她好像从未在自己面前说过这些，在她眼中，文书同一直是无忧无虑，吊儿郎当的，会开一些不合时宜的玩笑，会做出一些蠢事。

虽然她知道文书同父母的惨剧，可说实话，绘神楼里有这样身世的人太多了，他们见得多，对于一些苦痛已经到了麻木的地步，纵使王希蕴自诩是一个较为热心的人，在这件事上也只是拍拍她的背，安慰一下。

毕竟她也说不准，被亲生父母抛弃和父母双亡到底哪个是更悲剧一些。

她从来没想到，也没看出来，这件事在文书同心里燃起了对权势不可遏制的向往。

若在从前，王希蕴定会劝文书同放弃这样的想法，选择更安全的道路，可当她也沾染了权势后，当所有人看向她第一印象变成了她是个伯爵后，那些劝人放弃逐权的话就说不出口了。

手握权柄的滋味，太好了，王希蕴现在才真的理解为什么古往今来那么多人热衷于追名逐利。

文书同比她还早看清这一点，在这方面，她不及书同。

于是她只能沉默片刻，看着面前短短几日已经成熟了不少的少女，然后轻轻拥抱了她一下：“待姝好成功后，月延和大齐的关系说不准会变得不错，你可要记着多给我写信，我还生你的气呢，不会主动找你的。”

文书同一僵，反应了好久才明白王希蕴话中的未尽之意，惊喜来得太快，她一下不知要作何反应，只是下意识将打算松开的王希蕴又狠狠抱了回去。

“你放心吧，我会记着好好哄你的。”在月延这么多天，那么多不适应，唯有此刻，她有些想哭。

王希蕴无声地勾了勾唇，就这样让她抱着，半晌，才听到文书同闷闷的一句：“你现在好瘦，抱上硌得手痛。”

“那就松开。”王希蕴翻了个白眼。

“不要，我就喜欢这种痛并快乐的感觉。”文书同笑嘻嘻地耍无赖，抱着的手又紧了紧。

又过了片刻，终于到了不得不离开的时候，往常王希蕴会对文书同反复叮嘱，可如今，动了动唇，却只能说出一句：“好好保重。”

文书同已经不是需要她照顾的小孩子了，她或许未来会成为一个权臣，有极光明的前程，王希蕴莫名坚信。

“如果，我是说如果，实在不行的话，就回大齐来，来找我。”这应该是她能为文书同做的最重要的一件事，只要她还在，就能为文书同准备一条退路。

文书同红了眼眶，又抱了抱王希蕴，而后对她挥挥手：“走吧。”

她们都有光明的未来。

往后几日，周存同贺宇经常入宫商议和谈款项，在拉拉扯扯小半个月后仍未定下，月延整个朝堂都疲惫不堪，那根弦绷得越来越紧，似乎随时都有可能断掉。

在商谈经行到最激烈的第二天，王希蕴叫住了打算进宫的两人。

“已经劳碌多日了，今天就休息一下吧。”她微笑着。

周存闻言像是打算反驳，却被贺宇抢先，他微微点头，看向周存抚了抚胡须：“也好，今日便不递帖子了，你我在房间里休整一日。”

说罢便拉着茫然未觉得周存上了楼。

王希蕴满意于贺宇的聪慧与上道，在大堂待了一会，直到天色泛黑才出了驿站，方向恰是月延皇宫。

侧门处有早等着她的人，王希蕴记得她是那日朝堂上装作看延海山的官员之一，她递过来了一件黑色外袍，王希蕴披上后，跟在后头入了宫。

今日的皇宫好像格外安静，一路上连亮着灯都很少，王希蕴走在长长的甬道上，耳边只有她们两人的踢踏脚步声，远处的宫檐映在深蓝的夜空之中，落成的黑色剪影像一卷搁置了许久的丹青画作。

很快王希蕴便被带到了一间宫室中，房内像是久无人居，桌椅上铺着一层薄薄的灰尘，那宫人将王希蕴带到，又在房间四角点上了灯，而后便悄然退下。

王希蕴倒是不急，随意寻了本书翻看着，文字看不懂便只看上头的画，待到又过了一个时辰左右，外面骤然燃起火光，将室内照了个半透。

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