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希蕴先前就知道谈判时两国会争吵得万分激烈，可之前第一次时这两人态度平和，这次刚开始也看着不像刺头，怎么到了讨价还价的环节能爆发出这样大的争吵。

此刻这两人哪里还有要在史书上留□□面端庄的意思，什么以理服人孔孟之道都丢到一边了，就算下一刻抄起板凳来王希蕴也不会觉得意外。

早知道你们这么能豁得出去，方才那得罪人的话就叫你们说了，省的她还要冒一番被打的风险。

心里啧啧称奇，王希蕴面上依旧平淡无澜，笑话，那讨下来的可都是要进大齐肚子里的，她是傻了才会拱手让给月延。

至于后面接手月延的很可能是延姝好，她若是连这些事都处理不好，这王座看来也和她没什么关系了。

这场谈判到底没有在今天就能商量出个结果，两国的底线不同，相互还在一个彼此试探的环节。

莫约两个时辰后，双方口干舌燥，唾沫横飞的场面也做不到了，再也说不出一句话，延格珍终于在上首开口，让他们先回驿站，往后再议。

王希蕴离开时又表示，先前延玉山在月延皇宫养病，而延玉山作为大齐的夫婿，她理应去看看的。

此刻她又没有了方才的嚣张样子，一举一动谦卑又温和，她外貌上的欺骗性就又来了，不少月延大臣甚至无法将哪个欠揍的女人和眼前这个大气端方的女子当成一个人。

她的理由无懈可击，况且月延也的确有男儿嫁出去后与母家少联系的风俗，延格珍本想着若是延玉山身体好转，便让王希蕴等将他带回驿站去，可转念一想，若是延玉山走了，姝好只怕也留不了。

而今她处处掣肘，也只有在姝好那里能得到些许宽慰了。

故而延格珍只叫人将王希蕴带去，而关于延玉山去留之事一概不提。

王希蕴并非没有察觉道延格珍短暂却不合时宜的片刻停顿，只是她有些猜不到延格珍的停顿是为了什么。

莫非延玉山还没有好吗？

那可不成，人还要给时滢带回去的，得让延姝好上点心。

可她到了延玉山的房间，情况又不是这样，延玉山显然康健了许多，或许是待在故土的缘故，气色看起来也比在大齐时足了些。

王希蕴思绪反转，对着另外两人道：“诸位在此关照关照驸马，我去寻那医师问问。”

两人在方才那件事后已是唯王希蕴马首是瞻，现在听她这样说，自然是无不听从，更何况他们与驸马同为男子，身体有什么也更好说些。

延格珍专门给延玉山养病的殿后又僻了一间屋子出来，王希蕴进去，却只看到文书同，正一手支着脑袋一手扇药。

王希蕴率先叫了她一声，文书同抬起头，看到她眼睛亮了亮，放下扇子跑过来给了她一个结结实实的拥抱。

王希蕴笑着在她背上拍了几下，见她精神不错微微放下心来，除此之外神态气韵中多了几分沉稳更是心下微叹，在月延的短短时日，好像长大了不少。

“早听说大齐打赢了，你们会来谈判，我激动得很呢，可惜我只是个小医侍，不能随便去前朝见你。”文书同说着可惜的话，眼睛却一眨不眨地盯着王希蕴，似是念及了她。

王希蕴被她盯得心软，暂时忘了要找姝好地事，只顾着同她谈天叙话，还是文书同先回了神，问道：“你来这后殿是来找延姝好大人的？”

被文书同提点着做正事还是头一遭，王希蕴颇有些不适应和新奇之感，点点头：“瞧我都忘了，她人在哪？”

文书同抿唇一笑，将她带到了殿后，那里还有个后门，文书同引着她出去，叫住了院中的一名小宫女说了些话。

王希蕴听得惊讶：“你竟然会说月延话了。”

文书同闻言不无得意道：“没办法，人聪敏，学什么都快。”她又指了指那个小宫女，“跟着她，她会带你去延姝好大人的房间。”

那种怪异的感觉又出来了，王希蕴皱皱眉，刚想琢磨，那名小宫女已经动身出发了，王希蕴只好暂且抛下那些怪异之感，跟在后面。

两座宫殿相邻，离得并不远，想来是为了方便照顾延玉山，可王希蕴走着，又看到姝好宫殿的不远处，正是延格珍的寝殿。

奇了怪了，延玉山晕倒后被带去的宫殿，有离延格珍的寝殿这么近吗？

王希蕴心里猛然划过一道什么东西，只是不待她发觉又溜走了。

这时小宫女带到了路，还帮她向里头通传了一声，影影约约听到一声极似姝好的声音，没过多久便有人带她进去。

一进去，王希蕴便被里头的陈设震惊地瞪大了眼，无他，这竟是一间比时遇所在还要奢华的房间。

地上铺着绒毛长至脚面的地毯，踩上去没有丁点声响，在月延昂贵至极的锦缎在这里也不过用做帷帘，香炉里焚的是千金一两香料，甚至底下呈香灰的都是金子。

王希蕴自诩梦中去过神殿，此刻看来，那天上神宫与此间相比也略逊一筹。

姝好便是住在这样地方？

是她漏看了哪封信吗？姝好难道已经动过手了，成功了，现在是月延王了？

待看到里间的姝好后，王希蕴终于知道她反复感觉到的怪异之处是什么了。

“延格珍看中你了？”否则姝好身上的衣物怎么会是月延后宫的形制，只是裁剪得更适合女体罢了。

怪不得延格珍会诡异地停顿一刻，怪不得会让还在病中的延玉山挪殿，只为了和姝好住的更近一些，怪不得姝好说让延格珍礼待时遇她便照做了。

王希蕴已经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好一个情深似海的延格珍。

姝好一看王希蕴就知道她在想什么，懒洋洋地从床上爬起来，叫人打开了窗，顷刻间阳光洒落，照亮了半方殿内，金银器玉闪烁着亮眼却不刺目的光泽。

延姝好漱了口，让仆从将膳食都搁在桌上就退下，很快，偌大的殿中就只剩下她们二人。

王希蕴坐在姝好桌对面，看着她一口一口吃这顿已经是午后的早膳，心里一时有些微妙。

延姝好倒是很大方地给她也递了一双筷子，热情的给她介绍月延宫中出名的膳食，王希蕴未用午膳，此时也有些饥饿，便暂时不想那么多，随她一起用完了这顿饭。

吃饱喝足，延姝好终于将心思拉了回来，给自己倒了杯酒，慢悠悠地晃道：“她或许是喜欢我的脸，但这身衣裳，和这间寝殿，都是我开口问她要的。”

“怎么说？”王希蕴低头啜了一口咸汤。

延姝好指了指延格珍寝殿的方向：“月延王的寝殿与书房是连同的，我住在这里，便很容易拦下每日去延格珍那里商议的朝臣，我的人来附近行走也不会引人注目。”

王希蕴点点头，住在这里的确方便：“那衣衫呢？”

难道背后还有什么辛秘？

延姝好喝得很快，不一会一杯酒就见了底，她又给自己满上，狡黠地笑了笑：“因为这身衣服贵，还好看。”

王希蕴：……也是很好的理由。

“好啦，您今日来是找我说什么？”姝好终于放下杯子，开口问道。

王希蕴正了正神色，将她对延格珍现状的猜测说了出来。

“我疑心，延格珍现在已是被延海山逼得自顾不暇，无力再应付大齐了。而延海山应该也明白这一点，故而我猜用不了多久，她就会动手，逼宫。”最后两个字她没有出声，用嘴型轻轻比划。

在她开口的那一瞬起，延姝好方才所有的不正形就都收了起来，她眯着眼轻轻敲了敲桌子，思虑片刻后微微颔首。

“你说得不错，现在朝野上下明面上已经近乎全是延海山的人，就看她们两人谁先动手了。”

王希蕴追问：“届时你会怎么做？”

姝好残忍地笑了笑，道：“这很难说，毕竟我也不知道谁会活到最后。”

王希蕴明白了她的意思，见她胜券在握便也不再担忧，只是道：“可延格珍如此待你，若真是她活到了最后，你能下得了手？”

延姝好闻言有些不解：“什么意思？你觉得我应该留她一命吗？”

她似乎是将王希蕴的话放到了心上，仔仔细细地思考后才摇了摇头：“我好像没想到留着她地必要。”

王希蕴便不说话了，试问，若是她站在姝好的位置上，说不定会念着这段时日延格珍的体贴而放她一条生路。

可姝好不一样，她从小的目标就是成王，对于月延王来说，消灭掉所有潜在威胁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王希蕴又想到姝好将文书同带来月延的理由。

其实也没错，拿捏着文书同，她才会心甘情愿地帮着姝好谋划。

只是难免，有些伤人心了。

“所以如果可以，还请你们尽量在与月延商议这件事上逼迫延格珍，她的压力越大，延海山就会越早动手，我不想等了。”说这话时，延姝好眼中闪着兴奋的光芒。

王希蕴笑了笑，应下后没有再闲谈的打算，起身拜别正欲离开，走到门前却突然顿住。

有时候，人会在某一个时刻，莫名想起曾经很多很多年前的一个场景，然后恍然大悟——哦，原来当时他是这个意思。

而此刻，王希蕴正有这种感觉，她感到浑身的血液都冲到了脑子里，身体好像僵住了，她难以置信地回首，看向延姝好，目眦欲裂：

“你竟敢把书同牵扯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