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希蕴一只食指缓缓地敲击着脸颊，兴味盎然地看着林詹敏。

幸好还有沈任，幸好她能将人的相貌画出来，也幸好林千祈并不聪明，见到她没有怀疑便将事情吐露个干净。

想起她找上林千祈时，对方一见到她就俯下了身子，万分恭敬地问好，那姿态王希蕴一看便知道林纪身份不对，果然，林千祈开口就叫“三叔”，还问她是不是还有需要安顿的事情才又回来了。

没料到林纪才走，若她早些去还能和他碰个面。

已经收获颇丰的王希蕴只开口随意说了几句场面顺话，那林千祈便把事情一五一十地说出来了。

林詹敏眯了眯眼，见她撕破面皮也不再掩藏，直起微曲的腰杆，嘴上虽有笑，但那双笑眼里却少见的看得人发怵。

“早知如此，就不该一时心软放那孩子出来，真是失策了。”他微微摇头，说出颇惋惜的话语。

话虽这样说，可他人却不像惋惜后悔，姿态从容随意，明明是王希蕴率先揭发了他，看起来却比王希蕴还要稳重有把握。

但王希蕴知道，这只是看起来而已，她从林千祈嘴里得知的消息，已经足够让她在这场谈判里胜券在握了。

“您不必担忧，林公子虽然不聪慧，但我也没打问出什么事情来。”她笑道，在座两人都清楚，这种话谁信谁傻子。

林詹敏十指相握搁在桌上，闻言微微挑了挑眉：“王大人无故到我家中小儿府上探听别人私密，这事传出去只怕不好。”

话音落下，王希蕴便像早料到他会这样说而紧跟着道：“这事不会传出去，起码您就不会让这种事传出去，否则焦头烂额的一定不是我。”

这话几近乎刺耳，相当于要掀桌子了，王希蕴看到林詹敏的眉头微微皱了皱，终于有了不悦的预示。

还会生气就好，若是自己一大通话都不能让他情绪波动的话，那才于她不利。

赶在林詹敏之前，王希蕴直接将她知道的最重要最炸裂的消息甩在林詹敏面前。

“东岭来的山匪，似乎与林家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

是了，这就是她从林千祈那里拿到的，最让她有把握的消息。

匪与商，按理来说本该是最水火不容的关系，匪徒骚扰一个地域时，最先盯上的便是当地富商，传言东岭匪徒向南入江淮的趋势，若不是朝廷趁早派兵拦截只怕就被洗劫一空，这样危极的情况下，林家竟然还能和那群匪徒扯上关系，饶是王希蕴也有些想不通。

官、商、匪，三者相互勾结，若是将官看做朝廷，将商看做钱财，将匪徒看做军队。

江淮人到底想做什么？林詹敏到底想要什么？

王希蕴看着面前杀意渐起的林詹敏，如果她想知道事情的真相的话，只能从这个人口中问出来。

“您不必这么紧张。”王希蕴决定率先安抚，“我若想将这件事报上去，就不会先来找您了，这件事目前除了林家人，也就只有我才知道一分半分的消息。”

她说假话时都能让人忍不住相信，更何况此刻说的是实话，语气温和真诚，颇有信服力。

林詹敏闻言不由笑开了：“怪不得王大人看不上从前给您的那些东西，原来是早有准备。”

这也是没办法，在他第一次见王希蕴前就派人暗中观察了对方一番，却不想她身边有高手时刻相护，武功路子与林家暗卫几乎一样却更纯熟，刺杀不成，此刻只能被按着头走。

林詹敏不由的有些烦躁，他走南闯北多年，还没有哪次在谈判桌上这样被动，连一分一毫的筹码都没有。

“王大人想要什么？林家在京城的产业您看不上，莫不是还想要别的？”这个消息不能传出去，尤其是不能上报朝廷，东岭那伙匪徒死了就死了，只要处理的干净，他林家多年基业就不会被影响。

但最让他担心的是，处理不干净。

王希蕴摇摇头：“先前就说了，我从前不要的东西，后来也不会要，我不要钱。”

林詹敏的心情并没有因王希蕴这样说而高兴，反而越发压抑。

不要钱？林家除了钱多外还有什么，除了能给得起钱之外还能给得起什么，难道她还想要林家的实权。这人怕不是压根没有谈判的意图，叫他来只是想要戏弄他吧。

林詹敏摩挲着双手，心里已经做好了和对方鱼死网破的准备。

王希蕴对这样几乎要化为实质的杀意再熟悉不过，也知道他在担心什么，只是若不将情况压倒最危极，怎么能看出林詹敏的底线在哪里？

她坐直了身子，与林詹敏四目相对：“您不用担心，我想要的只有两条，别的什么都不用。”

“我怎么知道你说的是真的，而日后不会再拿这件事威胁我？”林詹敏不吃她这套。

王希蕴笑了笑，第一次体会到齐弈年的快乐：“因为您别无选择，其实此刻您应当也看出来了，这根本不是一场公平的谈判。”

她没有把柄，没有弱点，林詹敏从一开始就只能被她牵着鼻子走。

身处上位竟然如此痛快。

见林詹敏沉默，王希蕴满意地笑笑，说出她的两个条件：“第一条，我要林家彻底断绝对齐弈年的钱财支持。”

齐弈年之所以能在前世大批量的招兵买马收服人心，林家在他背后功不可没，王希蕴断了这条路，起码会拖慢齐弈年造反的步调。

林詹敏却下意识拒绝。

王希蕴：……

谈判桌上的沉默最让人心慌，王希蕴唇角下压，静静看着林詹敏，似乎是在对他的拒绝表示不满。

“是吗？”

林詹敏等了许久，却从王希蕴嘴里听到个这样的回应，一时也有些捉摸不透王希蕴的意思，轻轻咂了咂嘴，解释道：“那孩子手上同样握着这个消息，并以此与林家达成协议，我不能轻易激怒他。”

说来可恶，两个小辈竟然都捏着此事来威胁他，林詹敏看着王希蕴，莫名觉得她的行事基调与齐弈年有几分相像。

都善于把自己放到两方关系中上位的一方，也有着目中无人的可恨的高傲，还有点行事不管不顾的疯癫。

王希蕴闻言，短促的笑了一声，没有讥讽，带着些真心实意的愉悦，乍一下让林詹敏有些心里没底。

王希蕴温和道：“这就是我要同您要的第二个条件了，我要您说说为什么，您会与那些山匪扯上关系，毕竟在我看来，与他们在一块儿对您来说好像没有什么好处。”

当然也不排除还有什么缘故是她这个见识并不能想到的。

林詹敏戒备地看着她，王希蕴觉得好笑：“坦白来说，您与齐弈年是血缘至亲，信任他而防备我是应当的。”

“但就我看来，我不认为您与那些匪徒牵扯在一起是长久之计，陛下已经派兵剿匪，打赢是迟早的事，您不早点脱身，只怕会被这滩泥拖死。罢了，您既然没有同我合作的打算，那我就先回去了，方才说的第一个条件您就当我瞎说的，不必放在心上。”

她说着站起来就要告辞，没有一丝一毫欲擒故纵的样子。

林詹敏敏锐的抓住她方才说的那句“合作”，有些不解，毕竟怎么看，都像是王希蕴在拿着把柄威胁他。

看着王希蕴就要推开门，林詹敏赶忙叫住她：“王大人！”见王希蕴回头，他皱起眉，“您说的合作，是什么意思？”

王希蕴停在门口，心下庆幸幸好是林詹敏，能抓住她话中的细节之处，若是旁的笨一些的，只怕她将话说到明面上都抓不住重点。

她微微颔首，道：“合作便是，您满足我的条件，我帮您解忧。”

如果她猜的没错，齐弈年除了要求林家在财富上对他的支持之外，还答应了帮林家解决匪患，只是他还得拿着这件事威胁林家，以他的性子，虽有心清匪，但也得拿捏着度，不会有什么显著的成效。

但陛下对山匪的态度已经很明显了，不早点和那些山匪扯开，林家多年基业只怕也会毁于一旦，毕竟林家再如何富有，也只是商，与官相比，天然就矮一头。

见林詹敏皱眉思考不说话，王希蕴干脆再直接一点：“意思就是，您断了给齐弈年的财路，我能帮您彻底洗白，哪怕来日山匪被陛下彻底清灭，火也烧不到林家身上。”

“但前提是，您想要与山匪断了关系，并且愿意告知我，您是怎么和他们纠缠在一起的。”

王希蕴字字清晰，说的正是林詹敏此刻最着急忧心之事，灭的是他的燃眉之急。

他没有能力拒绝，也不想拒绝。

林詹敏颤抖着唇，却还是在挣扎：“我怎么知道，你能做成呢？”

因为这对于她来说实在是一件容易的事，画一幅神像即可解决，而她既然承诺，便不会反悔，但她不能这样说，她只能露出十分阴险的表情：

“我不能保证可以做成，只是您没有别的路可走。”

“不答应我，我回去便会上告，齐弈年或许还会因为亲缘关系怕被波折而犹豫，但我不怕，选择相信我，您好歹还有一丝生机不是吗？”

片刻后，王希蕴不负所愿地听到了林詹敏的那句——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