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就不觉得太巧了了吗?你正需要调查林家时,恰就出现了这样一个人,怎么看怎么蹊跷。”时遇皱着眉,很不赞同道。
王希蕴自然知道,当时没有叫张远当晚就来也是为了和齐弈年商讨一番。
“我知道,所以才想着和你一同见见他,若有什么事也可看顾一下。更何况你今天晚上和崔故说了那么久,探出什么事来了吗?眼下就有现成的线索,你别说你不感兴趣。”南方天热,王希蕴喝了酒热气还没下去,坐在窗边撩了撩袖子,露出一段雪白的腕。
时遇还想说什么,眼睛却一烫似的躲开,随手取了扇子朝王希蕴那边扇风,再开口已然没了先前那些气势:“我自然是感兴趣的……罢了,你要想见他,那见见又有何不可,他是家住哪里,明日我去接他,省的出什么事端。”
王希蕴原本听时遇同意已是高兴起来,后来又听时遇打探张远住所心下一慌。
她自己是不介意他的身份,却不晓得时遇介不介意,若真要他亲自去那种地方接个男倌,只怕时遇要恼呢。
“没事,他又不是不认识路,自己来也是可以的。”王希蕴干笑道。
时遇:“……你有些不对劲,但我怕他的今日去刺史府行迹已经被人发现,若让林家或林家亲近者发觉,今夜刺史府安排了住所肯定无事,白日应当也不会有事,只是怕明日夜间有人动手。”
他说的有理有据,也正是王希蕴一直担忧之事,斟酌之下,让时遇生气总比张远出事好。
“……他说他在秦竹馆。”王希蕴低声快速道。
“哪里?”时遇皱了皱眉,手下扇扇的动作也慢了些。
“秦竹馆。”她声音大了些,移开眼神去看窗外。
“啪嗒”一声,回头一看,是那柄扇子掉在了地上,而刚刚持扇的,是曾经一夫当关都不曾松开手中兵器的时大将军。
王希蕴不敢看他的表情,只看了一眼那柄扇子眼神又飘开。
“他是个男倌?!”时遇声调都高了起来,王希蕴认识他这么久,从没听过他这样尖锐的声音,“今天晚上服侍你的是个男倌?!”
他“噌”的一声站起身来就要往外走,王希蕴忙拉住他:“你这是去做什么?”
“去找崔故,问问他到底是怎么安排的宴席,怎么会有那种人混进来?如此疏漏,我真怕府里还混进别的人趁半夜砍了他的头!”时遇恨恨道。
他说的严肃,王希蕴却忍俊不禁,笑了一声才意识到此刻情况不适宜,她憋住笑将时遇按回原位,还没说一句话,时遇又将矛头转向了她:“你还笑,既然知道是那样不干净的人,你还听他讲什么话?那种风月场所出来的,谁知道嘴里面有没有真话。幸好你没让他今夜来,否则我非得好好拷打他一番!”
“你先别生气呀。”她柔了声音,好言好语地劝,“他今天不来明天也要来啊,你要真不信他明天见了再做决断又不是来不及。”
“你还要见他?”时遇震惊。
“自然。”王希蕴想到了什么似的挑了挑眉,“我觉得你说的有道理,让他一个人来的确是不安全,所以你要不安排个人去接一下他?”
“什么?”时遇惊得脑子已经转不了了,反应了许久才不可置信道,“他,你还要我接他?”
“也不是。”淮州的风也不知道怎么回事,都带着热气,透过窗子一吹王希蕴又热起来,她捡起地上的扇子给自己扇凉,一边看着对面松了一口气似的时遇:“你也可以安排个人去接他,只要能保证张远安然,谁去接他都不是重点。”
时遇默然,半晌,才不情愿道:“一定要吗?”
他虽这么问,但王希蕴知道,他一定已经是想清楚了,眼下他们能抓住的线索只有张远一条,他不会不明白。
王希蕴看着他,微微点了点头。
时遇叹息一声,认命般离开了房间。
翌日夜,又是这样晴朗的一个夜晚,王希蕴白天打听了一番,终于知道怎样享受淮州的夜风,将两扇窗子大敞开,直直地能看清明朗的夜空,再往下河宽水阔,星子倒映河面像极了花灯,几艘画舫慢悠悠地飘过,姿态鲜妍的歌女琴姬凭栏高唱,红袖招摇,脂粉气带着歌声就随着风飘进来了。
王希蕴着人在窗边安了软榻,手边搁了个矮几,时令瓜果一应俱全,还有白日里在冰窖里搁了一天的酒水,卧在上头翻本话本儿,好不快活。
门外响起敲门声,王希蕴随口应了。
时遇一推开门,便看见这样一幕。
他轻嗤一声:“你倒滋润。”
王希蕴一听便知道他还在生昨夜的气,坐起身捡了个硕大的桃掷到他怀中。
“人快来了?”她没急着哄他。
“嗯。”时遇靠在窗前,狠狠咬了一口那颗桃,好像咬的不是桃子,而是旁边的她一样。
王希蕴假装没看见,从碟子里摘了颗葡萄,时遇见了,脸色更沉。
室内一阵寂静,只有外面歌女相和之声缓缓飘去。
“哎呦!”王希蕴突然捂着嘴惊叫道。
“怎么了?”时遇一惊,忙凑过来,“东西有问题?”
王希蕴摇摇头,皱眉看着那满碟的葡萄:“不是……”
“那怎么了?”时遇看她支支吾吾不说详情,眉头紧皱,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脑袋,温声道“我去寻郎中,你别怕。”
他起身欲走,王希蕴连忙拽着他,迎着他疑惑的目光,放下手笑眯眯地摇了摇头。
哪里还有不适的样子。
时遇再傻,也看出她方才的模样都是装的了,他咬咬牙,面上浮现出被戏弄的愤懑,而对面人却好像完全不怕似的,唇角的笑容更大了些,甚至用一种极为满足的语气道:“无事,只是这个葡萄真的好甜,你尝尝看。”
时遇:“……”
他不说话,然后狠狠在她脑袋上摸了一下,阴沉着脸站到原来的位置上。
王希蕴还想说什么,门外就传来了通报的声音,说是人已经带过来了,王希蕴眨眨眼,还是打算先叫人进来。
门开了,王希蕴看到张远先是对着门外带他来的侍从行了一礼,而后迈步进来撩袍跪下。
“草民张远,见过六殿下,见过王大人。”
在外人面前,王希蕴倒没大胆到越俎代庖,时遇不开口,她也就静静的坐着。
时遇冷着脸不说话时颇有威慑力,他抱臂站着,直到张远额角落下一滴汗,身子也因跪着而微微晃动,才深吸一口气,冷声道:“起来吧。”
“你既说有要事禀告,又可知空口白牙诬陷是要下狱的?”
张远原本面上还有惴惴不安之神色,此时闻言却一下坚定了起来:“是,草民知道,草民不是平白诬陷,所禀之事皆是事实……”
“那便说吧。”时遇打断了他。
张远躬身,诺诺道:“是。”
其实这是一个很在意料之中的权势之家欺男霸女,逼良为娼的故事。
“草民家贫,爹娘早早去了,只留下我与妹妹两人相依为命,我因为长得还算入得了眼,图钱来得快,便入了秦竹馆,挣得的钱便供妹妹读书念学。”谈及妹妹,张远面上浮现出近似于骄傲的神情,“我虽低劣愚笨,可我妹妹却极善学,我想她若是能好好念下去书,日后定能去大户人家做个女先生,那样就不用再和我来往,可以干干净净地过日子了。”
“可……其实还是怪我,林千祈是我的恩客,我怕旁人见妹妹于我交际败坏了她的名声,便将钱财一月一给,偏偏那个月,林千祈见着了我和妹妹在一块儿。”
他说着声音颤抖起来:“我知道他不仅好男色,家里还养了五六房小妾,见他行迹忙叫妹妹走开,却还是来不及了,当晚,林千祈找上了我,问纳我妹妹要多少钱。”
“我自是不从,他便又去骚扰我妹妹,两厢不成,他便……他便……”说到这里,张远再也按捺不住情绪,掩面哭泣起来。
他的哭声凄厉悲惨,王希蕴听得忍不住同情起来,一旁时遇皱着眉,声音却和缓了许多:“他便做了什么?”
其实众人都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有些事必须说清楚,哪怕现在不说,来日公堂之上也是要说,否则证词不全,是无法将人擒拿归案的。
但时遇终究是没有催促,说完那句后,便等着张远渐渐平息下来情绪。
他依旧哽咽,却已经能将话说清楚了:“那日清晨天微亮时……”
“哪日?”时遇打断他。
“去年七月二十五。”张远回答的果断,“妹妹来秦竹馆找我,平日里我嘱咐过,没什么要紧事千万不许来,就算有要紧事,也尽量等我空闲了来找我。”
“她既然来寻我,那便是发生了极可怕的事,果然,见到她的模样我便知出了什么事,仔细问了才知道是那林狗做的孽事!我去质问那狗贼,他却直言不讳,说‘就是我做的又如何?’可即便如此,妹妹也依旧不愿意嫁给他做妾,他便着人大肆宣扬我妹妹是如何被玷污的,不到半个月,我妹妹便……便投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