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惜的住处有一个很大的书房,依山傍水,景色秀丽。
一人高的拱形花窗将两个风格迥异的环境分割开来,窗内素净典雅,书香盈室;窗外苍穹湛蓝,远山巍峨。室内陈设质朴自然,长桌之上,江祈和沈惜伏案对坐,完成每日功课。
午后的空气仿佛凝滞不动,让人昏昏欲睡,一旁的哀鹤早就挺肚皮睡死了,白鸦比较有信念感,强撑着陪沈惜学习,但也不住地开始点脑袋打瞌睡。
沈惜坐姿端正,笔迹秀气,时不时翻书认真思考,昏昏欲睡的氛围仿佛一点也干扰不到他。
一阵清风从窗外掠来,混着茉离树的清香,江祈心不在焉看向窗外,遥望可见江蔚卿院中的那棵茉离树的枝丫越墙而出,随风摇曳,似是在勾引江祈出去。
哀鹤被风吹得很舒服,挠了挠屁股,翻身继续睡。
心中□□越烧越旺,江祈轻抿嘴唇,似是下定决心,猛然从座位上跳起来:“我要去找他!”
这一声实在突然,原本凝固的空气仿佛被声波击出一道裂痕,屋外蝉鸣都被惊得乱了频率。
哀鹤被吓得腾空而起,见是江祈在抽风,立马炸毛狂叫,然后骂骂咧咧地飞出书房,寻清净之处睡觉去了。
专心学习的沈惜也被吓了一跳:“什么?”
木制香炉内轻烟袅袅,却怎么也平复不了江祈躁动的心。
江祈来到沈惜案前,一把将沈惜手中的医书合上放在一边,认真看着他说:“我要出去!”
沈惜蒙:“去哪?这才刚从天门回来不久,被门主发现你又要挨骂了,上次偷跑出去还没在后山罚抄够吗。”
江祈做出痛心疾首的表情:“我现在特别想见一个人,见不到他我就抓心挠肝,食无味寝不安,恍若大病一场!”
沈惜:“……我看你这活蹦乱跳得挺健康的啊。”
江祈语气夸张:“不!沈医师,您快看看小民到底是患了何种顽疾!救救小民吧!”
沈惜配合:“咳咳,据我多年诊断经验来看,阁下乃相思成疾啊!”
江祈绷不住了,笑骂:“滚一边去。”
沈惜也笑,好奇问:“谁啊,让你这般惦记。”
“嘘——”江祈做噤声的手势道:“秘密。”
可越这样沈惜越好奇:“哪家的?”
江祈:“……邢家的。”
沈惜:“邢家?”
江祈不给沈惜思考的时间:“我不管!我今天一定要见到他。”
沈惜算了算里程,道:“你在想什么呢,但北镇到泾阳可不近,水路也要半月。”
江祈:“水路快还是陆路快?”
沈惜:“当然是水路了。”
江祈:“那如果我骑的是姑姑的红鬃战马呢?”
沈惜为难:“这……应该是会快一些的,哎你别冲动!”
江祈不顾沈惜阻拦,出门径直奔向武门马厩。
*
演武场上,烈日炎炎。
一支支箭矢破空而出,江婕顶着烈日,正神情严肃地在指导江家弟子们箭术。
“后脚如瘸,前脚如橛,肘腕弯要紧,弓弦挨在右腮。”江婕一边说,一边穿行在方阵中,矫正姿势不准确的弟子,“都集中注意力!再来一箭!”
众弟子心中认真琢磨,再次弯弓瞄准。
热浪扭曲了视线,汗水溶入阳光中,年轻的躯体被阳光晒得散发出古铜色的光泽。
阵阵破空之声响起,箭靶上最后一点空隙也被填满。
只有一名弟子没有及时射出,他视线迷蒙,拉弓的手臂都在颤抖,有中暑之态。
眼看就要脱力伤到自己,江婕一个箭步上前,手把手握住他的弓箭,眼神一瞬锐利,弓满弦上。一箭既出,似白虹贯日,尖鸣声穿透每一个弟子的耳膜,而箭靶终于也不堪重负,碎裂一地。
弟子们呆愣地望着碎裂的箭靶,不知多少次地向江婕投去崇拜的眼神。
江婕扶这名弟子去树下休息片刻,一名弟子趁机凑过来:“门主,你觉得我们练得怎么样?”
江婕不留情面:“差。”
弟子听到这个评价后头发上的呆毛都耷拉下来了:“那……我们什么时候能上马啊。”
江婕严厉地对他说:“上马?你们现在连射箭都射不准,上马就是直接被掀飞的命,快点归队!”
弟子重整心情:“是!”
江婕重新回到方阵前:“继续,练不完不许吃饭!”弟子们听后一片哀嚎。江婕一瞪,瞬间又鸦雀无声。
她欲进行下一轮的训练,却又被人打断了。这次是江家的管家大叔。
江婕在教习的弟子的时候,江蔚卿都不敢来打扰,江管家更是躲得远远的,这次江管家冒着被当成弟子一同训斥的风险也要来禀报,想来是发生了他实在解决不了的事情。
江婕忍着火气点头,示意江管家说。
江管家赶忙道:“门主,邢家夫妇在山门前等您半天了……”
江婕没好气:“让他们等着!”
江管家被吓一激灵,连声道:“是,是。”说完便赶忙退下了。
良久,江婕的一声“休息”解放了整个演武场,弟子们拖着仿佛不是自己的身体奔向门内食堂,那里,江蔚卿早已为他们准备好了冰镇西瓜和解暑的吃食。
江婕训练结束额上汗珠点点,她没有休息,跟着江管家径直向山门方向走去。
她来到山门前时只见十几匹骏马拉着小山大的礼品,数名杂役正卸货一样往下搬,一男子正满脸喜气地同江蔚卿交谈着。
江管家快要崩溃:“我才一会没看着,这怎么又搬来这么多了啊!”
她接过江管家递来的汗巾,简单擦擦才问:“他们谁,来干什么?”
江管家一脸愁容:“能来干什么,还是阿祈那事呗。”
江婕有点不耐:“老江,我上次不是和你说了吗,再遇到这种事就婉拒,婉拒不行就直接赶走,把礼品什么的尽数给他们退回去。”
江管家:“是啊,我是按您说的那么做的,但……这次来的是邢家,我实在不敢做主啊!”
江婕冷笑:“邢家?邢峥峰自己知道他家有这么一号人吗?一个旁系的旁系也敢说自己是邢家,可笑。”
江婕说的话虽不好听,但也确实是事实,来者名为邢路仁,是邢家的一个旁支,这些年因为姓邢沾了不少本家的光。
等待江婕教习结束的这段时间里,邢路仁已经在山门前侃侃而谈好一阵了,他一直在说自己女儿多么沉鱼落雁,娇媚可人,自己家多么有权势,邢江两家是多么配,江蔚卿本是江管家在找不到江婕的时候临时搬的救兵,这会儿已经听邢路仁唠叨了快一个时辰了。
邢路仁:“其实我们家前些日子举行了比武招亲,特意邀请了江公子……”
听到这江蔚卿的微笑属实绷不住了:他头一次听说比武招亲还可以邀请。
邢路仁没看到江蔚卿碎裂的笑容,丝毫不觉丢脸地说:“但江公子没回我话,似是无意比试,敢问是因为我邀的那些人武功太低,江公子觉得没有挑战性看不上吗?”
江蔚卿忍不住心想:有没有可能阿祈看不上的是你女儿呢……
但江蔚卿是有风度的人,还是委婉道:“姻缘乃是两个人的事,我们做家长的没必要逼得那么紧,况且阿祈还小,暂时没有娶亲的打算,还是请邢兄将这些礼品拿回去吧。”
无视江蔚卿的后半句,邢路仁兀自思考:“若说江小公子不喜欢我闺女也不大可能,毕竟当今灵修界能和配得上我们邢家的也就只有江家了,门当户对啊!”
此话一出,向来好脾气的江蔚卿竟冷下了脸:“阁下这话是何意。”
邢路仁这话明里暗里的意思其实是:江家在十多年前确实是灵修界一霸,但现在邢家才是老大,有邢家在,昔日老大武门江家也只敢称第二。简而言之就是劝你不要不知好歹,你和我们家联姻了说不定可以在邢家本家那里捞到点好处。
江蔚卿这种有君子风度的人生起气来是比江婕还可怕的,更何况还是涉及家族颜面的事。
邢路仁被江蔚卿的眼神吓得一愣,也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立马慌了:“不是不是,江家主,我不是那个意思……”
还未解释完,一只破空之箭从远处射来,直直射在他的发冠上,让他整个身子自头部后仰,狠狠摔在地上。
邢路仁披头散发,抱头瞪眼:“谁!谁干的!我踏马……”
江婕飒爽而至,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煞气满身。
邢路仁一看是江婕,挂在嘴边的咒骂硬是叫他生生给咽了回去,江蔚卿见江婕也到场,便知道没自己什么事了。
邢路仁欲起身:“江,江门主,我女儿就在山下,她千金之躯都亲自来问候了,你们江家好歹也让江公子出来陪顿酒啊!我可是邢门主手下的人,你不能连邢门主的面子都驳!”
江婕补上一脚,又直直让他摔在地上:“我呸!他的面子值几个钱,今天别踏马说是邢峥峰,就是邢峥峰他爹活过来了也别想在我这里讨到好脸色!”
江婕给了江管家一个眼神,江管家秒懂。邢路仁还想反驳,却突然觉得自己眼前一黑,整个人被麻袋套住。
江婕赞赏道:“老江,利落!”
江管家骑在装着邢路仁的麻袋上,嘿嘿笑道:“门主过奖了。”
江管家也没忍住隔着麻袋踹了几脚,然后将麻袋口打开。邢路仁刚露个头出来,就被江婕一脚踩上去。
邢路仁鼻青脸肿:“我,我闺女的条件可是提着灯笼都找不到的!她拒绝了好多人,就为了……”
江婕脚下用力,冷声道:“爱慕阿祈的人多了,也不看看自己是个什么货色,带着你那一堆破烂,给我滚!”
江婕在这边教邢路仁做人,江蔚卿就在一旁安静地站着,好几次想插嘴好言相劝一下,但都找不到空隙,多次失败后干脆放弃,指挥弟子将院内的礼品搬回马车。
他牵起缰绳,却发现远处有几只马儿不太对劲,看起来十分拥挤。
江蔚卿俯下身查看,才发现马腿间竟藏着个人。
江祈惊:“嘘——”
江蔚卿:“……”
江祈夸张的用肢体语言恳求江蔚卿千万不要把他暴露出来。
他的山门令牌被江婕没收了,本想借着送礼品队伍离开,谁能想到姑姑这么霸道,竟直接把人家套麻袋扔出去了。
江蔚卿也很无奈:若是阿祈被发现又要受罚了,能瞒就瞒一下吧。
而且江祈还是不顾沈惜阻拦,将红鬃战马牵了出来。红鬃战马是江婕从小陪江婕长大的马,身形矫健,骁勇善战,性格忠诚勇敢,棕红色的身躯霸气侧漏。
这么一大匹马肯定是不好藏的,即使是混在拉马车的马中也能一眼看出,毕竟气质品相这么突出,好在马车上的礼品堆成了小山,江祈用礼品堆成了一面高墙,勉强遮住了红鬃战马。
他转了两圈感觉自己无处可藏,毛手毛脚的好几次差点被江婕发现,江蔚卿不禁也替他捏了一把汗。
“箱子——箱子!”江蔚卿用嘴型示意江祈藏到箱子里。
江婕这边终于将烦人的家伙赶走,她长舒一口气:“孩子长大了就是麻烦……哎?蔚卿你怎么脸色不太好,不舒服?”
江蔚卿慌张移回视线:“啊,没有没有。”
“区区旁支也敢来挑衅武门威严,可笑,就是邢峥峰宋婉亲自来我也给他扔出去!”江婕气不打一处来:“我真是看不惯他夫妻俩,自己手下的人都管理不好,一个到处装柔弱,一个还吹什么淡泊名利,真淡泊名利他咋不从门主位置上下来?假得要死。”
江蔚卿心不在焉附和:“嗯,嗯,是啊是啊。”
眼看着江管家都要将马车队伍送出山门了,这时江婕突然警觉:“慢着,先别走。”
江蔚卿紧张地咽了口口水:“怎么了吗?”
江婕让江管家和重新将礼品搬上车的杂役先退下,然后抬腿,一脚把箱子踹地飞空三尺高。
箱子内的江祈感觉一阵天旋地转,恍若腾空,随后箱内自一角碎裂,箱盖也不堪重负蹦开,江祈就这样以一个尴尬的蜷缩姿势出现在众人面前。
周围人目瞪口呆。
江婕一言不发,阴沉着脸去拿重剑。
江蔚卿扶额,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