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青?!”秦空空惊呼出口。
程青听见她喊自己的名字,面色一转,深褐色的身影从她眼前一闪而过,锋利尖锐的匕首抵在她喉咙。
“你是何人?”他的声音中满是杀气。
秦空空鼻子一酸,声音干巴巴的,“故人。”
程青轻蔑一笑,匕首缓缓推进,刀刃上滑落几滴鲜血,“我的故人都死光了。”
暗处的守卫正准备拉起弓弩,秦空空瞥见,立马挡在程青身前,紧绷的弓弩移开了瞄准的方向。
秦空空不知如何跟他解释,拉近了两人的距离,以只有彼此能听得见的音量低声道:“你弱冠之年瞧上了郾州王氏长女,奈何身份悬殊,王家老儿不愿将长女嫁你,而你二人心意相通,她送你一块嵌金丝玉佩,你上战场也随身带着。”
程青大惊,“你怎会得知?此事只有王家女和我家将军知道。”
秦空空撇了撇嘴,“这不是叙旧的地方,今夜子时,隔壁的客栈见。”
程青将信将疑地应下。
子时,二人窗前对坐,秦空空道出了事情来龙去脉。
程青扑通一声跪地,“将军,末将无能,这么些年,让你漂泊在外受苦了。”
秦空空笑了,“程青,我如今早已不是程林梧,更不是什么大将军,不过是一介孱弱女流,你无需再叫我将军。”
程青听此言,心中却丝毫没有慰藉半分,反倒更为自责,狠狠道:“姑娘啊......姑娘,堂堂镇国公府的明珠,沦落至此,都是这些西夏贼人的造的孽!迟早有一天我会让他们加倍奉还,尤其是那谢之珩,杀我镇国公,杀我世子,还差点杀我将军!”
秦空空却淡然一笑,“战败乃兵家常事,若非两国交战,父兄和程家军也不至于战死沙场,大昭百姓更不必遭受颠沛流离之苦。”
“姑娘有何吩咐,程青必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他锵声道。
“你待在父兄身边的时日长,可知当年父兄征战时,曾与朝堂中人有书信往来?”
这些事情已过去十余年,人的记忆难免会有偏差错乱,但程青依旧清晰记得当年国公爷出征前,曾收到的那封来信。
“国公爷与朝堂中人不曾有书信往来,毕竟稍有不慎便会落个勾连的罪名,除了江都的家书外,国公爷不曾处理过其他书信。
而国公爷出征前曾收到过一封家书,落款是姝姑娘的字迹,国公爷阅后发了好大一场脾气,将书房里能砸的都砸了,次日便决定出城迎敌。在那之前,他递给江都的密信中,写的均为: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
也就是说,程林姝的那封家书内容,改变了父亲的主意。
或许同她当年在石堡城收到家书一样,都是昭帝胁迫所写。
秦空空隐隐觉得,或许当年江都还发生了一些别的事情。
“程林梧死后,谢之珩为何如此迅速便扫平了大昭?”秦空空道出了她多年的疑虑。
程青神情悲痛,“将军死后,程黍带来了十五万援军,石堡城经将军一战,已是安然无恙。可,慕容玄于关林道一战却惨烈兵败,怀城随之被攻破,西夏增兵进攻,最终边疆全线崩溃,西夏太子领兵攻入江都,昭天子却早早挂起了白旗,恭迎太子进入皇城。”
秦空空狐疑,“那时慕容玄一战本就占了优势,此战败得十分蹊跷。”
程青也点了点头,“我等也无能为力,只得眼睁睁看着西夏将大昭领土占为己有,他们在城中烧杀淫掠,百姓流离失所,直至近几年方有安置之策,却也只是做做表面功夫。”
她突然想起什么,直直望向程青的眼睛,“所以,你那王家女,最后去了何处?”
程青垂下头,不敢看她,颤声道:“已充入官妓。”
一时之间,两人无言,窗外的月光洒在二人之间,分隔开来。
半晌,程青突然开口。
“对了,我突然想起,”程青猛地一拍桌子,像是要说什么不得了的大事,“国公爷迎战前,朝中曾有消息来报,称左相季成犀在边疆秘密集结兵马,没过多久却自行遣散了。”
秦空空掌心出了一层薄汗,定了定神道:“彼时谢之珩所有兵力集结在郾州城外,季成犀在别处集结兵马,却也没有增援郾州,反倒自行遣散,难不成这兵马并非对战西夏,而是......”
她突然语塞,话到嘴边怎么也说不出口,谢之珩的话语萦绕耳边,父兄并非死于谢之珩之手,那便是,有人暗中偷袭,趁程家军精疲力竭之时,补上那致命的一剑。
程青瞧着她阴沉的脸色,顿时也猜到一处去,怒从心生,“难不成季成犀那老贼,暗中加害国公爷与世子?!”
秦空空沉着脸道:“季成犀后来如何?”
“国破后他便没了踪迹,或许这狗贼得了报应,死在了兵荒马乱中。”
她摇摇头,一口否认,“不,若真是他加害的父兄,得益的便是西夏,那他背后唆使之人必不可能是大昭的人,只能是西夏权贵。
你刚刚说,西夏太子攻入江都,而季成犀也是在那时消失不见,也许那背后唆使之人与太子有关。”
“那,姑娘准备如何做?”程青愤怒之余,疑惑道。
倾洒的月光不知何时悄悄撤下,两人之间的隔阂也悄然消退。
秦空空缓缓道:“你如今可有要务?”
程青苦笑:“我现在勉强度日,哪有什么要务,姑娘若有吩咐,尽管吩咐我去。”
秦空空心中酸涩,昔日意气风发的副将,如今却遭受异国排挤,只能靠乞讨为生。
“你能替我去一趟蓬莱书院吗?”她神情恳切。
“当然,姑娘的吩咐我一定做到,只是......能否拜托姑娘替我照看下头几个乞儿,他们都是昔日大昭旧臣托孤的孩童。”程青面上露出淡淡的担忧,他一走,这些乞儿的性命便入蝼蚁一般,随意任人践踏。
“为何不可?大昭的子民,便是我的家人,即便你不说,我也会想方设法将他们安顿下来的。”
程青和秦空空相视一笑,如十年前一般从容、相互信任。
他从小看着长大的姑娘啊,这十年间变化太大,却也总有一些东西是不曾改变的。
次日,京城传出一件大事。
皇帝重病卧床,早朝取消,各路官员人心惶惶,随时都会面临帝王权力交替、改朝换代的大变故。
西夏的太平日子不多了。
东宫内,太子汤池中,水气缭绕,丝竹声声入耳,听得太子醉了神。
半截玉体浮出水面,好似一朵出水芙蓉,太子抚上那雪白的香肩,缓缓俯身上去,水池中荡起一阵阵涟漪。
不知过了多久,太子喘着粗气,定睛瞧着她,像是在瞧他宫外的那些莺莺燕燕,“阿姝,此番多亏有你,孤才能成事。”
程林姝娇柔地在水中晃了一圈,媚声道:“只要殿下能顺利登上帝位,妾身做什么都可以。”
太子心情愉悦,轻轻抚上她的发,“孤赏你什么好呢......贵妃之位如何?”
“多谢殿下。”
她双手勾上太子的腰,两幅身躯紧紧相贴,太子顿时觑定了眼光,朝身下吻去。
池子中央浮着各色花灯与花瓣,光影交错,映在交织的二人身上,快速晃动着,丝竹声中夹杂了阵阵喘息。
骨软筋酥后,太子的魂从九霄上飘下,落在龙凤紫檀大床上,目光则是定在呼吸清浅的佳人面上。
内侍在门外通传:“太子殿下,皇后娘娘的銮驾已到东宫门口。”
“请母后到正殿稍坐,孤马上就到。”太子连忙起身穿衣,不忘回头朝程林姝温和一笑,才走出寝殿。
程林姝伸手轻轻的抚摸小腹,神情莫测。
正殿之上,皇后长身跪于案前,素手执着香箸,在案上那白玉狮纹三足香炉上摆弄,绣着金丝牡丹的裙裾长长地铺在身后,缕缕烟气浮在她面前。
太子急匆匆赶来,语气中带了几分惊喜,“见过母后。母后大驾东宫,怎也不提前通知儿臣,好让儿臣为母后细细准备一番。”
“无妨。”皇后轻轻掀起眼皮,漠然地扫了他一眼,“陛下病重,你倒是还有闲情逸致,日日笙歌,好不快活。”
太子愣在原地,似是没想到皇后此行是来兴师问罪的,片刻后跪地,“儿臣不孝,未能在父皇跟前侍疾,只是父皇一向偏爱三弟,即使病重,也只让淑贵妃与璟王夫妇随侍左右。”
“在我面前,就别装了,”皇后缓缓抬起头看他,摆出居高临下的姿态来,“那个大昭余孽,也该处置了。”
“儿臣不知......”太子话没说完,就被皇后打断。
“你们真当我是瞎子不成——”
皇后的眼底逐渐燃起一丝怒火,太子立马噤声。
“你若想做这个皇帝,就给我脚踏实地一步一步踏上去,别使裴家那些见不得人的招数!”
皇后站起身来,金丝牡丹摇曳,头也不回地离开了东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