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木兆设想过斯图的家庭并不是那种令人放松、令人觉得亲近的家庭，毕竟他曾经在无人的食堂于黑暗中陪斯图待了很长的事情。

他不觉得有些只能由黑暗中表露出来的过去和情绪对斯图来说能算得上是什么好东西。

所以原本准备第二天就出门去探索的计划被张木兆暂时搁置下来，刚好斯图的前胸目前也由不得他爬起来赶路，实际上相当年长的男性几乎只思考了片刻就作出了决定——他要按住斯图在这间旅馆里再多待两天。

并且在独自出门的那段时间里，张木兆已经和何老师取得了联系，报了平安之余要他暂时不要和这边的神秘学事务局通任何消息，毕竟根据斯图之前的表述自己的亲身经历，张木兆已经单方面将他们看作是那种西方一贯的、相当懒政且不靠谱的机构。

但何老师也提醒他，对方已经确定那名前去接引斯图的办事员遇难，不管这件事和斯图有什么样的关系，这已经不能算是普通的校际之间的国际交流了。

张木兆翻了个白眼，忍了又忍，还是没有将“巴兹尔”这个名字透给何老师，他很清楚何老师即便是想从他这里挖出点相关信息也不一定是要给谁通风报信，何老师是信得过的，但他也不觉得伦敦这么大一座城，并且还是一国之都城，这边的有关部门会像何老师电话里说得那么废物。他们如果真心想去查，查不查得到、查到了之后是否要攀扯到斯图身上，基本上也就是一句话的事。

在他的内心里，斯图已经完完全全算是他们神州这边的人了，所以面对这些所谓的官方组织，甚至面对自己的宗门，张木兆是很难放下自己的警惕心的。

而且，如果英国这边真正重视的话，也不会在完全没有去了解过斯图家庭的前提下派一个明摆着什么都不会，甚至连保护自己的能力都没有的炮灰来做接引的工作。

那群女巫堂堂地从长街的一头缓步走来，沿路不可能一个业内的目击证人都没有吧？听何老师的意思竟然是有把“皮球”踢给神州这边的意思，不觉得多少有点太扯了吗？

张木兆不想太过于阴谋论，不代表他经历了那么多年代，眼睛里一点政斗军斗官斗民斗的把戏都没见过。

而斯图这时候流露出那种强烈的自毁情绪，让张木兆疑心他实际上是受了那条河的影响。因为和小金毛接触了这么久，除了偶尔能见到他动摇的样子，张木兆心里很清楚，这孩子实际上是个非常坚强的人。

他不会无缘无故将自己掩藏已久的心伤同内心比较阴暗的想法这么一股脑地像掀桌一样掀出来。

偏偏就是回来的第一夜还不小心入过定，现在张木兆也不能确定那条河中阴暗幽深的幽冥之气到底对斯图影响到了什么程度，他只能在真正行动起来之前想办法把对方的一颗心重新捂热乎起来，想办法让斯图的思绪重回人间。

他也不是什么特别婉约的性格，飞快地做下决定之后，走近了斯图，坐在他脚边静静地凝望着他，看得原本一门心思沉浸在那种得不到母亲的爱的预设里的青年人也不能忽略到他那目光。

斯图整个人还是状态很低，心情也尤其低落的，但他同张木兆对视时，眼睛里却不像是被悲伤和痛苦塞满了的样子。

大概是因为被注视着，所以这会儿斯图的表情也好了很多，没有了刚刚的那种假面感，整个面部和上半身的肌肉也随之松弛了一些。

他放松一些了以后，前胸就又能感觉到痛了。

斯图见张木兆只是看着自己，并没有下一步的动作，就自己低头去检查前胸的伤势。他因为里面两件衣服都被烧坏了，目前只能穿着张木兆脱给他的系扣内搭当成睡衣，扣子也只能扣到肚脐那里，再往上伤痕都是一大片一大片的，最好尽可能地减少和衣物的摩擦，于是也就只能外披一件短外套（也是张木兆的），敞着前胸这么露着穿。

斯图看了一眼觉得即便用了好药也着实伤得好深，他倒是没什么要去找谁报复的念头，就是又开始好奇对方到底是怎么办到的了。

毕竟他以前也就见过母亲借月光熬药，什么女巫之间真正的斗法根本没有印象，就连小时候受伤很重那次实际上也没因此长过见识，只觉得一阵剧痛就晕了过去，醒过来之后鲁斯本的胳膊就已经没了。

这次斯图眼睁睁看着飞虫从对方手上的色块爬出来，还能对他和巴兹尔造成那么大的伤害，实在是勾出了他作为学霸的那种求知欲。

见斯图低头看伤，张木兆又看了一会他的脑袋顶，在被那一头金发晃了眼睛之间也去看斯图的伤处，开口道：“即便是我带来的药油缩短了你伤口愈合的时间，明天我也得再出去找点本地草药给你用上。”

斯图抬头看他，张木兆这时候看起来颇有种说一不二的味道，他见斯图的注意力转到自己这边，就依旧平静地注视着对方湛蓝的眼睛，说：“我早上出门的时候找楼下的老大爷打听过了，他告诉我本地人治疗烫伤除了会使用医生给开的处方药，还会使用本国产的薰衣草油。说这个能够帮助伤口愈合还能够消炎止痛。”

“薰衣草？”斯图问，张木兆点了点头，青年眨了眨眼，几乎马上从脑子里调出了有关这种植物的知识：“唔，确实是可以用，而且还能够安神，但实际效果应该没有他说得那么玄乎，如果你想要加强药效的话，我可能还需要再加工一下。”

张木兆见他恢复了一点平时的状态，自己态度也松动了一些，把手搭在盖着斯图小腿的被子上，和他讨论道：“但是我们现在没有工具啊，你的锅不是留在寝室里没有带出来吗？”斯图看他一眼，解释说：“你在这儿能弄到的也是后制过的薰衣草油，作为魔药原料是不行的，我最多就是把这次随身带的药配一点加进去，帮助身上的皮肤快点长起来而已。”

张木兆伸手挑开斯图的前襟去观察伤处的情况，斯图陡然被他凑近了，忍不住抖了一下稍微往后让了让，但马上控制住了自己的身体，任张木兆掀着衣服细细查看。

他心跳又不受自己控制地跳快了起来，只能找些别的话题来转移自己的注意力：“但我们不能等我伤养好了再行动，万一我妈妈真处在危险中，我不想再来迟一次。”

张木兆稍微看了一下伤口，就重新退开坐好，皱着眉头说：“很欣慰你现在会用倒装了，现在有一个很现实的问题，你要怎么确定你母亲的位置，以及确定我们去找她、找到她并不是在为她添麻烦呢？”

他看起来有理有据地说：“你看，电视剧里都是这么演的，原本你母亲好好地躲着，结果我们找过去了，连带着一直关注着我们的那群人也跟着找了过去，结果你的母亲反倒因此陷入到了危险之中。”

斯图双手撑着床让自己靠躺得稍微舒服了一些，随后接过话说：“你说的不无道理，但其实你也没办法确定我们现在是不是被人盯着，我们也根本没办法确定我母亲是不是……”

“等等”他一下子坐了起来，被自己鲁莽的行为弄得胸前剧痛，第二句话还没说出口先被痛得流出了眼泪。

张木兆见状一慌，但他也没有什么好办法，只能握着斯图的手轻抚着他的胳膊来转移部分的注意力。

斯图于疼痛中模模糊糊地想：你还不如来亲我一下……

随后他马上抛弃掉这个“大逆不道”的念头，将剩下的话说出来：“如果我说，我可能有办法联系上我妈妈呢？”

张木兆心疼地坐过去来回抚摸着斯图的后背，略带责备地说：“你可以就可以，这么激动干嘛。”

斯图偷偷地往他怀里靠了靠，用一种心理上的满足感缓解些许疼痛。他缓了口气，说：“如果我现在真的离我妈妈很近的话，也许可以通过入梦的方式和她相见，但是我们并不能直接进行沟通，只能看到对方杯底茶叶占卜的内容。这算是梦中唯一被允许进行的交流……”

张木兆搂着他，从摸背改为摸腿，像搓澡那样来回隔着被子轻抚，继续以分散注意的方法试图分散胸前的痛感，他问斯图：“那占卜的内容会有什么特别的吗？还是说毫无意义？”

斯图轻轻摇了摇头，歪头想靠在张木兆肩膀上，但扯到了左肩又开始痛，只能抬手将那边的衣服全扯开，痛苦道：“怎么回事，肩膀这里的皮肤也开始痛了。”

张木兆看了眼时间，叹了口气，说：“已经快要过亥时，也就是快要到十一点了，你这种伤一般在子丑这两个时辰里面最难过，这会才开始疼已经算是运气好了。”

斯图忍不住“嘶”了一声，沉默了片刻，还是选择将刚刚的话说完：“占卜……占卜的内容其实就是进行占卜的人当时所处的情况，互相看杯底的时候也算是在交流近况，所以不能算是毫无意义……嘶。”

张木兆不说还好，他这么一讲，斯图就莫名地开始觉得烦躁、郁闷，身上也愈发疼痛，而张木兆自己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只能说那今晚我摸着你睡。

斯图愣了一下，摸什么睡？

张木兆就趁机将他放在靠枕上躺下去一些，一边继续轻抚对方的手臂一边说：“就像这样摸着你身体的其他部位，让你的注意力从疼痛中分出去一部分，不然你能睡得着就有鬼了。”

斯图的耳朵其实已经爆红，闻言下意识犟嘴道：“我今天睡了一整个白天，原本也很难才能再睡着了。”

张木兆帮他抽了一个枕头出来，让斯图只比平时睡觉的时候略微靠起来一点点，随后离开床开始快速地收拾起了房间。

他一边将剩下的几片披萨放进房间自带的小冰箱里，一边收拾被随意乱放的衣服，和斯图前一天脱下来已经报废的衣服，转过头对一直转着眼睛视线跟着他的斯图说：“总之你不用担心，我负责会让你睡个好觉的。”

你负责好好地入梦，确定我们接下来的行动方向即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