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图的心里其实有很多的问题想问张木兆，譬如他之前到底在哪儿，这么长时间都没能出现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以及他是怎么从神州追过来的。

但张木兆的出现让他的神经几乎可以说是一瞬间就松弛了下来，而这一放松，全身的疲惫和被刻意忽略的不适感就像是潮水一样涌了上来。

斯图的脸上除了眼泪开始出现那种受创之后的虚弱感，他眼皮子打架，看着张木兆还在强撑。

而高瘦的男人则不忍心见他这样，船舱太窄小了，他没办法保持这个姿势太长时间，又不想被前面的船只发现他们这艘的不对劲，就伸手抹去斯图的眼泪，用温热的手掌捂住他的眼睛，安抚地说：“你先休息一下，我一会去船头掌舵，我们先看看前面那些人要把你带去什么地方再说。”

恰好斯图自己也是这么打算的，他就轻轻点了点头，张木兆感觉到之后也不再发出声音，斯图几乎是在他撤手后的几秒内马上昏睡了过去。

张木兆离开船舱之前将自己贴身放置的、未曾被河水打湿的小药瓶取了出来，将里面的一点点药水毫不啬惜地全倒在了斯图的前胸上，并俯身将它吹得稍微四散了些，以便均匀地被伤处吸收。

斯图现在的胸前情况不太乐观，张木兆根本不敢上手涂抹。

他心里的火还没有熄，想不通到底是什么仇怨值得对一个刚满十八没几个月的小孩下这么重的手。更因此心中对西方神秘学界的偏见更甚。

轻巧地坐回到船头，好在这船还在顺流而下，航行的方向和距离并没有说受到无人掌舵的影响，而前面几艘船似乎也并没有发现这艘船上所发生的事情。

亦或者她们知道，但对此无动于衷。

张木兆无意伤人，他坐在船头朝身后看去，只见漂浮着雾气的河面上平静无波，只余下小船行驶所造成的一点水波纹。

刚才那个女人被他踹下船之后几乎没有发出什么声响就沉入了水底，张木兆不清楚对方为什么不呼救，也可能是根本无法呼救？他能感觉到这条河充斥着了一种难以名状的能量，但总归不会是什么好东西。

想到对方大概率凶多吉少，张木兆心里并不后悔，但还是基于一点恻隐之心和从前的身份，执手为那一晃而过连脸都没看清的女人念了一段送她去往生的经文。

也不知道神州的经渡不渡外国的魂，也可能对方最终会被她自己所信仰的所接收，张木兆内心平静无波，只有一团怒火内蕴，于丹田之上隐隐燃烧着。

如果斯图还醒着，可能会担忧张木兆结下这段不必要的因果，那时候张木兆就会告诉他，天道的循行并非刻板无知，对方如若先抱着极恶重的杀意或者欲念，那么他再出手就不必考虑过多，了结对方这事即便不是他也会有人去做的。

可能这种行为谈不上是一种功德，但对于这样的所在，去吞噬他人或者被他人吞噬，都只能算作一种弱肉强食的生态。

这世间所有生灵的“道”都是自己选的，人之所以可以成为万物灵长，就是因为人最终挣脱出了这种规律，闯出了一条自己的路，所以天道也乐得给予人机会，看看人还会否创造出一些新的规则和秩序。

只不过大约现在的人还没有一个能够完全挣脱出来的，还依从着“得道多助，失道寡助”的规则在行事。

张木兆依照自己所知之“道”行事，并不惧怕同恶法相斗亦或者是相杀，他原本在上界就大致可以算作是一名相当于剑修的存在，斩妖除魔原本就是分内之事。

又行驶了不知道多长时间，张木兆听到船舱里的斯图好像是动了，就忙回头去看，这时候天好像亮了一点，他看见斯图将自己稍微撑起来了一些，似乎是对前胸伤口的恢复情况感到十分惊讶。

似乎是有所感应一样，斯图抬头见张木兆关切地看着自己，遂对他露出一个安抚的浅笑，而张木兆则是指了指前面，对他做了一个“嘘”的动作。斯图点了点头，疑问地指了指自己胸前，张木兆也点了点头，他就又安心地躺了回去。

他们仿佛行驶在一条冥河中一样，可能过了三四个小时或者四五个小时或者更长时间，在仿佛没有尽头的航行中终于感觉到天色、或者说周围浓重的黑色变淡了一些。

可能是快要到地方的一种预兆。

张木兆坐在前面打坐，在神州之外的地方他没有办法放出意识去进行外视，只能不断地通过内观调整自己的状态。

心中倒是十分确定那些伤害斯图的人确实是暂时没有想过要他命的，不然斯图前胸的伤也不可能恢复得这样快，她们应该是对现下这漫长的航行时间有所预计，所以给斯图事先做了些处理，很可能是敷了些药，让他能在这段时间里多少恢复一些。

再加上张木兆自己将从荆仙药单行之那里得到的好药不要钱似得往斯图身上用，才能够让小金毛胸前的烫伤恢复到一种由血小板和纤维蛋白大量堆叠所形成的结痂状态。不然他那个伤口只会风一吹就又痛又痒，稍微一碰就再度破溃。

但也是因为这样，让张木兆更加无法理解和揣测对方的动机，他大概只从何老师那里得知斯图匆忙赶回来的原因是因为像上回感知到孟骐源危险一样感觉到自己的母亲和姐姐面临着巨大的危险。

基于这种危险来进行推测，现在至少有一批人是对他家里人不利的，如果是这批人抓了斯图，为什么要把他养起来带去某个地方？难道处理掉他之前还要大发慈悲地让他与家人见上一面吗？如果不是这批人，就更难理解了，总不会是双方抢东西拿彼此的人作人质互相威胁吧？

张木兆对西方神秘学界的历史和现在都知之甚少，只断断续续地看过一套哈利波特的电影，对西方尤其是英国神秘学的印象就是那种带着大檐帽的巫师。

而之前被他踹下水的女人手里似乎并没有握着魔杖一类的器具，张木兆猜想事实可能和电影里构筑的世界大相径庭。

而不知又航行了多久，张木兆自己感觉可能从他上船开始已经过去了八个小时有余，又觉得他们此时甚至有可能已经不在伦敦的范围里，已经到了别的地方。

似乎这趟航行根本一眼望不到头，他自己是短时间内不需要进食的，但斯图不行，他身上还负着伤，哪怕是用过两种以上的恢复药剂也还是需要补充能量和休息的。

张木兆不知道斯图是否还醒着，伸手往后摸了摸斯图的脚脖子，发现对方的体温在经历过这么长时间的消耗之后已经非常低了。

而就在这时，斯图于睡梦中再度感觉到一阵天旋地转，他睁开眼睛，就看见船头的张木兆似乎正在操作着什么，能感觉到船似乎正在进行大幅度的转弯。

虽然觉得自己的身份体质未必能在西方同样有效，但张木兆依旧选择依从内心的直觉与灵感，先放慢速度一段时间之后果断打方向朝着右侧打弯准备靠岸。

别问他为什么知道，他就是直觉这时候应当靠岸并且相信右边一定有能上岸的地方。

在斯图历经了超过十小时以上的航行之后，他终于在张木兆的带领下重新站到了土地上。此时光线仍不太明显，但比刚开始那种浓而深重的黑色要好很多，至少在这种程度的夜色下斯图是能够比较清楚地看到四周环境的。

这里似乎是一片连绵的沼泽地，天气的原因，其他的植物都还不很繁茂，只有一些树丛和满地疯长的荒草，大致能分辨出可能是芦苇属的植物。

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当他们踏到地上来之后，原本安静到空寂的四周开始出现其他生物的声音，又鸟类鸣叫和振翅的声音，刚刚航行那么长时间都没能听到的水流声，甚至还有远处的两三声狗叫和模模糊糊的人的声音。

斯图觉得自己和张木兆仿佛才回到人间一样，呼出一口白气，意识到现在的气温实际上还是非常低的。

他全身无力，只能站在一旁看张木兆将水里的小船拖到岸上来放好，然后又因为胸前大片的伤没有办法被背起来，只能尝试着在对方的搀扶下往前走了两步。

张木兆身上的水算是干了一半，他自己根本就不是很在乎这个事，见斯图既没有力气又努力忍痛的样子，就根本不管斯图的意愿，直接将他稳稳地打横抱了起来。

这是张木兆第二次这么抱斯图了，而此刻万分虚弱的男孩也只能乖顺地靠在男人怀里，接受来自对方的体贴和庇护。

他实在是太痛了，并且不知道是不是由于他们回到了岸上的缘故，此刻的斯图同时能够感受到寒冷、饥饿、疼痛和烦躁，仿佛刚刚在船上时这些感受全部都被隔绝着，而现在才又纷纷显露出来。

闭上眼睛靠在张木兆胸前听着他的心跳声，斯图迷迷糊糊地感觉到天好像是越来越亮了，而又不知道走了多久，张木兆带着他绕过湿地里大大小小的池塘和水坑，硬生生走到了这个自然保护区周边有人居住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