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大概并不太在意斯图的死活，也笃定了他不具有逃跑的能力，就这样让斯图仰面躺在船舱里，胸前和肩膀依旧异常疼痛，但能感觉到一丝丝清凉，应该还是被稍作处理了。

他因为胸口□□而感觉到有带着水汽的冷风不断地拂过，低头看了看，发现因为衣服受到了灼烧，所以有好几片边缘烧融了和皮肤粘连在了一起，一扯就疼。

水泡全部消失了，变成了非常鲜艳的大片红痕，所幸没见到有什么脓水，只是皮肤变成了那种受创后附着一层薄膜的形态，看着非常脆弱。

斯图即便从前过过十分艰苦的生活，也从未受到过这么大面积和疼痛至此的伤，这种感觉和骨折不同，整个前胸的疼痛已经要折磨得人没有办法进行有效的思考了。

但现在也不是沉浸在伤痛中的时候，斯图勉强抬头，扯动了肩膀的皮肤，疼得他又“嘶”一声，随后坚强地打量周围环境，发现自己似乎是躺在那种半敞篷的威尼斯船里。

实际上这并非是一艘威尼斯游船，而是一种样式更为古老，呈柳叶形状，而顶部的拱形结构似乎并非是用皮革而是用一种植物的大叶所覆盖，这种小船只能容下一个人躺在船中，另外一人则需要坐在船头以秘法调控行驶的方向。

斯图醒来之后很是花费了一些时间才稍微适应了一点身上的疼痛，随即发现自己所躺着的这个船舱相当的窄，如果是比他更为健壮一些的人可能根本没有办法躺平，只能侧身曲体。

在浓厚而深沉的夜色中，能够观察到这些已经是斯图的极限。

而整件事情发展至此，他也不过才从飞机上下来不满一天。

说实话，即便是斯图这种个性冷静且还算机智能谋断的人，在面临如今这种情况时也无法捋出一条逻辑线来，不仅因为身上实在太疼了，还因为他所知道的条件实在太少，难以凑出一个合理的解答。

为今，只能希望自己的到来能够冲淡一些笼罩在母亲与姐姐头上的危机的阴云，如果身上的疼与心里的苦是代替她们承受，那么斯图也是愿意的。

眼角沁出一些眼泪，不知道是因为难过还是疼痛，想到之前从那个女人嘴里听到母亲的名字，斯图的心脏就不受控制的一阵阵揪紧。

而他现在还能够做什么呢？

徒劳地用手摸了摸身上和裤子的口袋，结果令人有些啼笑皆非的是，身上一个有用的东西都没有，但那颗依然宛如一颗石头的糯米鸡竟然还在。

斯图苦中作乐地想，这能拿来干啥？当做武器将刚才的那些女人一个个敲晕吗？

但不知为何，这块没什么用的小圆球却真地给斯图带来了一点莫名其妙的安慰，仿佛在这种面临人生极大危机的时刻，还留存有一些快活日子的痕迹在身，这样也不算太差了。

斯图现在的样子是相当狼狈的，胸前有一块皮肤裸露在外，是那种受到烫伤以后裹着一层透明薄皮的亮红色，而沿着肋骨的外沿的上下一条皮肤和衣服被烧在了一起，外套倒是没事，里面穿着的两件衣服拉扯着年轻人白皙的皮肤、耷拉在身上。

斯图被疼出了满脸的汗，嘴唇发白，而下裤上全是被巴兹尔从楼梯上“抓”下来时刮蹭到的灰尘。

看起来就像是一个遭受过虐待之后抛弃的塑料玩具。

只有那张脸依旧是完整并且尚还能称得上美丽的。

很快，他又疼得几近昏迷过去，随即船身像是被什么东西撞到一样地剧烈地晃动了一下，斯图复又惊醒过来，勉强抬头朝着船舱外头看，模糊中好像看见船头有个东西惊呼了一声之后落水，然后确实传来了有人在水里扑腾的声音。

“她们是内讧了吗？怎么感觉像是打起来了？”斯图疑惑地想着，感觉船又开始左右摇动。

有一个新的人从水里爬了上来，身手利落地坐到船头掌舵，斯图的内心有些焦急，他跟着这群女人至少还是有机会得知一些有关母亲的事情的，如果换成了她们的对头，很难想象对方会怎么处置自己。

“现在真是千禧年以后的英国伦敦吗？”他有些绝望地想，“这就是一国首都应有的治安？”

不用说也能猜到他们如今就飘在泰晤士河上，但这种明显不符合现代规制的船到底是怎么被允许航行其上的？难不成这边女巫的势力竟然已经发展到能够操控市政的地步了吗？

“我是不是应该找机会用糯米鸡给他一下？”斯图紧张地攥着口袋里油乎乎的廉价塑料袋，这是如今唯一一个能够给他带来微茫安全感的东西了。

随后脚上传来有人靠近的触感，斯图听见了衣物和舱底摩擦的声音，而那人似乎非常小心地不去触碰到他的双腿，斯图的心脏几乎是立即开始剧烈地狂跳起来。

然后他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斯图？（脏话）不会是昏过去了吧？这什么（脏话）地方，只不过才一天而已啊！”

对方的声音颤抖而焦急，斯图感觉他身上滴下来的水濡湿了自己的裤子，而自己的喉头哽住了没办法发出有效的声音。

斯图向对方伸出手，眼泪一下子涌了满脸，咳了一声还是没能说出话来。

而张木兆则是赶紧握住了他的那只手，低头似乎正检查着斯图身上的伤。

他们手握得很紧，两个人心里都是满满的后怕。

只能说作为坠天之民，张木兆最终还是选择了直面自己终将要回归于天地的命运，在这条他必定要踏上的路中，即便没有斯图，也会出现别的一个什么人迫使他做出选择。

但这毕竟是斯图，他是个永远莫名让张木兆感到为其担忧，也容易因他而感到心软的人。

这个时代的灵气已经不足以支撑在地上的人使用什么逆天的法术，所以张木兆也是老老实实坐了十几个小时的飞机，在得知斯图匆忙赶去英国之后立即动身紧赶慢赶追上来的人。

他从前并没有系统地学习过英语，所以比斯图还多了一重交流上的困难，好在学校那头对他不至于不管不顾，再次找到这边本地神秘学事务局的人进行了对接，最起码把张木兆接出机场吃了顿饭。

随后张木兆就在等着对方联系同事的时候闻到一股烧焦了的味道。

或者说这实际上不是他“闻”到的，而是因为对斯图太过于忧心，而无意识地进行了追踪，并由此感知到了他的踪迹。

张木兆几乎是立刻就采取了行动，他拿出一枚刚才从机场里兑的五便士硬币，心中默念着斯图的下落扔了六次，所得到的指引是“坎卦为水”，方向则是朝北，这卦象着实算不上好，行险用险，他便顾不得身后正打电话的人，直接冲着方位所指的方向跑了出去。

张木兆走了几步又觉得不太对，想到自己此刻并不在神州，掏出手机查看了一下地图，就根据地图所示朝着泰晤士河的方向去了。

原来他所在的机场这片地方是被水所环绕着的，上下，也就是南北方向皆有水，但北边的那些算是支流分出来的，所以张木兆还得去主流所在的地方才能找到下一步行动的指向。

他心中焦躁不安，不明白为什么明明通感到了烧焦的味道但是卦象却指向了“水”。

张木兆一路奔跑到了河边，足足跑了有二十几分钟才终于见到了河岸，而这时候夜已经很深了，今天的风又大，路上已经见不到什么行人。

他此刻心中那种不安的感觉更甚，但还是按捺下心情等了一个红绿灯才直冲上码头，随即在值班工人的惊呼中一跃而下，直接跳进了冰冷的河水里。

张木兆这种行为被远远地缀在后面跟过来的接待人员看在眼里也觉得他是不是发了什么病，但对方也只能先安抚下码头工人要对方暂且先别报警，自己则是站在一旁又给办公室打了个电话。

他不敢轻举妄动，因为神州那边给张木兆报过来的身份是“Master”，职员虽然自己也不是很信，但也懒得深究，没想到这位master竟然还是个很会惹麻烦的人。

而下了水之后张木兆就再没有冒出头来，他调动起自己全部的注意力，稳定地、安宁地飘在泰晤士河的水底，最大限度地去感知斯图的存在。

这种方式看起来是有些玄幻的，实际上也确实堪称玄幻。但对于他之前在灵雲境内“请风”的行为而言这其实不算什么，因为这一次张木兆没有选择请神。

那一次之后，他天门已开，人世对于天人五衰的封印阻隔开始松动，只要再多动用能力，极速的衰老以及死亡就会很快地发生。

原本坠天之民就可以称得上是从上界手里漏出来的、给予下界的肥料和滋养，张木兆对事情发展到如今这一步也不算是完全没有预期。

只不过他没想过其中还会牵涉到一个刚成年的小孩子。

他在灵雲境内长老的住处睡了很长很长的一觉，醒来的时候曾经模糊的记忆变得全部清晰起来，因为在崖下请神借风，所以原本闭锁的天门被迫打开，并且以后这扇门扉只会越来越大，直到张木兆将他所拥有的一切归还于天地。

但他本人对此不太有所谓，甚至可以说有些庆幸，庆幸自己有那个能力可以在这种关键时候找到斯图。

而他也确实找到了，就在那艘原本应该是用来运载亡者的渡船上。

张木兆以一条鱼的速度顺流而下，追上那四艘小船，发现斯图所在的船刚好行驶在队伍的最末端，他直接翻身上船一脚将船头坐着的女人踹进了水里。

而不知道她们使用了什么方法，那女人落水的一瞬间露出极端惊恐的表情，然后就没再多发出一点声音，安静地沉入了水里。

但是张木兆自己湿淋淋地从水里出来，倒是什么别的感觉都没有。

他爬到船舱里去看斯图，就发现他们只不过错开了几个小时，斯图落地也就不到一天的时间，小金毛的身上就已经被弄得破破烂烂的，一副凄惨到极点的样子。

张木兆个性一直是比较通达洒脱的那种，见自己亲眼见证的，一点点被神州风物人情将养起来、好不容易逐渐变得活泼了些、身上和脸上也长了一些肉起来的小男生被糟蹋成了这副模样，简直气得仿佛心头有雷火要往外劈出来。

他小声招呼斯图，终于抓住了这个孩子的手，趁着夜色看见对方露出一个极度委屈的表情，眼泪大颗大颗地从眼睛里流出来。

小金毛身上弥漫着一股皮肉烧焦了味道，正是张木兆此前通感时闻到的。

斯图真的伤得很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