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弃商场楼下，两人站在这里等待着网约车的来临。

“人生天地间，忽如远行客。”

这句是最近弟弟一直在背的，不知为何突然轻轻地出现在了孟雨楠嘴边。

“嗯？”

“没事。”孟雨楠脸红了一下，幸好对方没有听见。

“你真不冷啊？”刘雪莉裹着羽绒服，斜挎着黑色挎包，那个小巧的笔记本电脑就放在里面。

“暖和得很。”就算是自己从未来过南方，孟雨楠也觉得这个时节的上海过于暖和了，毛衣加围脖竟没有一丝寒意。她提了一下肩膀上的背包，点亮手机屏幕，上面显示这里现在是11℃，看来今年上海的气候也很反常。

“你打算什么时候……”

“把你送到家我就该回去了。”

“那个，我给你钱你能把我带回你家吗……”话说了一半，远处驶来的网约车突然鸣了一声喇叭。

“嗯？”喇叭声在安静的街道里显得额外的大，使得刘雪莉的这句话孟雨楠没有听清，也没有听懂，更没有在意，转而招着手向网约车迎了上去。

孟雨楠熟练地记下车牌号，打开导航防止司机偏离路线，上车和刘雪莉并排坐到后座。汽车发动后，车内的暖气带来给她带来一阵倦意，但她硬撑着不敢睡着。

“我记得你说过爱好乐器，什么乐器啊。”

“葫芦丝，只学过一点儿。”孟雨楠迷迷瞪瞪，自己好像确实说过。

“你觉得古筝怎么样？”

“不知道，没怎么了解过。”为什么问古筝？孟雨楠已经困得不能思考了，她摇开车窗，用窗外的凉气逼迫自己清醒。

“哦吼。”刘雪莉张开双手对着空气做出弹奏古筝的姿势，复习起了不知是什么曲子的指法，嗓子跟着指法非常轻声地哼唱起来。而孟雨楠的目光没在她身上，只是靠着窗死盯着手机上的导航，同时与困意做着斗争。

“嘶……”指法幅度稍微大了一些，右手上的伤便隐隐作痛，她快速活动手指，手指也没有她想象中的灵活，只好无奈地咬咬牙，叹了口气，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网约车停在一个高档居民小区门口，两人就在这里下了车。刘雪莉虽然没有带门禁卡，但还好能通过人脸识别进入小区。一进这个小区，孟雨楠一下子清醒了。

这里的房价应该上天了吧，她心想。不同于她见过的县城里的小区，这里不像是居民区，更像是一座花园，鹅卵石的小路交错纵横，每隔一段的路边都立着一个西洋风格的雕塑喷泉，路边的绿树簇拥着各种说不清名字的万紫千红，配合着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柔和光线，宛若电视里的仙境。

孟雨楠跟着刘雪莉在这个花园里绕了个九曲十八弯，终于进入一栋单元楼，在电梯口刷了一下脸，电梯便自动带着她们前往七楼。

家门口，刘雪莉将羽绒服脱下还给孟雨楠后，盯着门锁沉默着。

“要帮你敲门吗？”孟雨楠问了一句，她很理解，这个时间确实太早，再加上她手上有伤，可能不愿敲门叫醒家人。

刘雪莉在脸上挤出来一点微笑，摇了摇头。她把耳朵贴到门上，确认没听到声音后，输入家门密码，按了指纹，门“嘀”的一声便开了。

刘雪莉轻轻打开家门，一阵熟悉的、令她厌恶的香烟残味扑面而来，她眉头皱成一团，静悄悄地换上拖鞋，转头看向身后时，发现孟雨楠已不见了踪影。她明白了什么，急忙跑向电梯。她的母亲听到了动静，大声呼喊着跟了出来。

“莉莉？是你吗？你终于回——你还知道回来啊！”语气从悲伤变为气愤。

孟雨楠又困又累，穿上羽绒服，眯瞪着眼走入电梯，按下1楼，慢慢闭上眼睛休息一下心神，静静地等待电梯下行。把这个莉莉安全送到了家，任务完成，以后再有什么事自己也管不着了。叮咚——电梯门打开，她睁开眼，眼前则是一脸焦急的刘雪莉。

这里还是七楼。这是为什么？难道下楼也得刷脸？

刘雪莉一把抓起孟雨楠的手，把她拉出电梯，和跟出来的母亲打了个照面。这个将近四十的中年女性看起来很年轻，只是眼窝很深，眼圈很黑，一看就是很久没有好好休息过了。刘雪莉使劲把受了伤的手背在身后，生怕母亲看见。母亲想要对女儿说些什么，但见到孟雨楠便止住了，只是冷冷地和女儿对视了一眼。

“阿……阿姨您好，”孟雨楠观察着这对母女的神情，猛然想起市里人打招呼时应有的礼仪。“我叫孟雨楠，是莉莉的……”的什么呢？应该只是刚见面的陌生人吧，她想不出来该怎么说。

“是我朋友。”莉莉冷冷地接上话，拉着孟雨楠快步走进家门。

“莉莉，我得脱鞋。”孟雨楠被硬拉着，在木质地板上踩了几个淡淡的泥印，赶紧拽了一下自己被拉着的手，有些不好意思地看着身后的脚印。她以前去过同学家里，知道一些住在小区里的家庭有进门先换鞋的习惯，刘雪莉刚换下来的鞋就在门边，说明她们家也有这习惯。

“没事儿，你跟我来。”刘雪莉的手丝毫没有松动，拉着孟雨楠径直走进一个漆黑的房间，打开灯，反手将门锁上。

刘雪莉的母亲靠在客厅窗前，拨了一通电话。“喂？陈警官，我是莉莉的妈妈，对，孩子找到了，嗯，回家了，嗯，谢谢您。”挂断电话，她点燃一根烟抽了起来——窗台上的烟灰缸里塞满了烟头。

这是一个干净明亮的房间，暖和得很，正中央架着两架高度不一的古筝，上面都蒙着古香古色的防尘布，旁边乐谱架上的乐谱展开着，上面是孟雨楠看不懂的五线谱，墙边的展示架上摆满了各式的奖状证书和奖杯，墙上贴满了吸音棉，红棕色的地板映着暖黄色的灯光，给琴房增添了一丝朦胧，落地窗外是黑蓝的天空。

“那个，我该回去了，路还远……”孟雨楠看着那两架古筝，觉得非常稀奇。

“就耽误一小会儿，好吗？”刘雪莉咬着下唇，眉头紧锁，语气近乎恳求。

“还有什么别的事吗？”

“求你了。”这句话已经是哀求了。

孟雨楠艰难地点了点头。

“随便坐。”刘雪莉舒展眉头，轻笑一下，终于松开了手，使孟雨楠恢复了自由，孟雨楠赶紧把鞋脱了下来放在墙角，生怕进一步污了这干净的房间，她环视四周，被旁边摆满证书奖杯的展示架吸引了注意，就站在原地对这些奖项一个个观摩起来。“第十六届上海青少年古筝大赛冠军”“……特等奖”“……金奖”这个人这么优秀的吗？她不禁在心中对刘雪莉大为改观，回头看向刘雪莉的目光更是敬羡。

刘雪莉在手上戴好了黑棕色的义甲，优雅地掀开了高架子上的古筝防尘布，折好放到了一边的地上，旋即站在古筝前，深呼吸一口气，微笑着对面前的孟雨楠鞠了一躬，双臂摆好弹奏古筝的架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