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厅窗边，刘雪莉的母亲从嘴里缓缓叹息着吐出一口烟，忽然听到了一丝滴水般的古筝琴声，一声，两声，三声，送到嘴边的烟停了下来，琴声越来越密，水滴声汇成了水流声。她眼眶渐渐红了，把手里的烟猛地摁灭在烟灰缸里。

刘雪莉对琶、泛、按、揉、撮、颤、滑等各种指法的运用相当熟练，她手尖的义甲飞快地在白绿相间的筝弦上跳跃，筝弦随拨动而颤动，袖口也轻微晃动，泡桐木的筝首倒映着刘雪莉翻飞弹奏着的手。

她为什么要让自己听她演奏呢？孟雨楠已经困顿到了一定程度，没办法深入去想，而且她还要把大脑剩余的处理能力留在回家的路上。无所谓了，反正一会就要走了。

是专业的……她不只是金玉其外，孟雨楠明白了这一点，于是让自己放空心绪，去聆听刘雪莉的演奏。她从未听过这曲子，但也觉得旋律非常顺耳，听着听着渐渐出了神，眯上了双眼。突然一阵不和谐的音符蹦了出来，孟楠下意识疑惑地侧了一下头，睁开眼才发现刘雪莉受伤的右手颤抖不已却仍在演奏，伤口处包扎的绷带也隐隐有了红色。

“快别弹了，手不疼啊？”孟雨楠心想，就算缝针的时候打过麻药，现在药效也应该过了。

“马上就结束啦！”刘雪莉冲她摇摇头，演奏得更加卖力，手臂的动作幅度越来越大，手指的速度越来越快，乐声也越来越急，到达最高点之后她双手猛地离开筝弦抬到空中，琴声也戛然而止，曲亦终于此。

“半年没练，手生了。”她握着伤手手腕，不太满意地笑着。

“很专业，很好听。”为什么自己总是会被有才华的人吸引呢？孟雨楠客气地微笑，心里却有一种很强的亲近感。

听到这话，刘雪莉不太满意的笑变成了满意的笑。

“要不再去趟医院吧。”孟雨楠控制住想要鼓掌的冲动，抓起刘雪莉的伤手查看一番。

“嗨呀不用，我这手没事儿，我能感觉到。”刘雪莉说得轻描淡写。

“嗯，那……我该走了……”孟雨楠转过身小心翼翼地从墙角拎起自己那双运动鞋，打开门，正好撞见客厅窗台前的刘雪莉母亲。

窗外的天刚蒙蒙亮。

刘母眼睛仍然红着，尴尬地抹了两下眼睛，关上了窗户，刘雪莉则在琴房远远地望着母亲的举动。

“把莉莉送回家辛苦你了，你家住在哪里，我开车送你。”刘母的普通话一字一顿，还带着不知是哪里的口音，但孟雨楠已经困倦到没有思考这个问题的余力了。

“我家挺远的，就不麻烦您了。”开车得十几个小时吧，孟雨楠心说。她走到门口弯下腰要穿鞋时忽然一阵恍惚，险些晕倒，还好被跟出来的刘雪莉搀住了手臂。

“睡一觉，睡一觉再走。”刘雪莉脸上带着一点失落。

孟雨楠下意识地点了点头，赶走了刘雪莉脸上的失落。

孟雨楠睁开眼，发现自己裹着羽绒服正躺在陌生的床上，背包就放在枕边。她坐起身，发觉身下这床比家里的床要松软得多，而全屋一片漆黑，看不出是白天黑夜，她缓了一会儿才记起这里是刘雪莉的房间。看了眼手机，凌晨给父母发的假信息并没有被识破，只是提醒她要早点回家；倒是堂姐，不仅发了一大堆旅行时的注意事项还给她转了两千块，但她没有点收款，一是这钱实在太多，二是她实在不好意思拿堂姐的钱，毕竟回去的路费还是够的。

拉开厚厚的窗帘，一缕午后的光线透了过来，她环视四周，全屋仍旧漆黑，原来是因为墙上装饰着漆黑的墙纸，连桌椅床被都是黑色的，完全不像少女的房间。书桌上胡乱地堆着一些高中必修课本，旁边是五个空相框，孟雨楠忽然记起之前在废弃商场里燃烧的照片，她走到落地镜前，把睡得乱糟糟的头发照例梳成简单的马尾。

“嗯……哼……”从床的另一边发出了一声慵懒的轻哼，把孟雨楠吓了一跳，定睛去看时才发现声音主人正是刘雪莉，因为穿着一身黑色睡衣盖着黑色的被子，彩虹色的长发也被黑色兜帽掩盖，所以她没能注意到。她想起来了，昨晚，啊不，今晨，俩人就在一张床上凑合了一觉，床还真挺大的，比孟雨楠自己房间里的床大多了。

“咳咳。”孟雨楠轻声咳嗽一声，想确认刘雪莉醒了没，又不好意思把她叫醒。

“怎么样我这房间？有特色吧，装修都是我自己搞的。”刘雪莉猛地坐起来，让人怀疑她先前一直在装睡。

“嗯，很……有特色。”像是个煤窑，不过孟雨楠没说出来。

“哈哈哈，你去洗个澡吧，出门左拐第三个门，里面已经给你准备好了换的衣服，都是我穿过的，你也别嫌弃，洗完咱们吃饭。”刘雪莉利索地跳下床，打开衣柜，开始挑选衣服。

“额……那个……我……”孟雨楠不敢也不想在陌生人家里洗澡。

刘雪莉选中一件黑色卫衣和深蓝牛仔裤，然后侧对着孟雨楠把睡衣脱了个精光，开始换衣服。

可能是因为房间里的热气开得很大，孟雨楠脸上有些发烫，她拎起包背在背上，控制视线盯着桌上高中必修课本的封面。她想起来，上一个在自己面前□□的人还是四岁时的弟弟。

“天真不早了，我得赶紧回家了，火车还得坐好久呢。”

“火车……？你等会儿。”刘雪莉穿好内衣，去桌柜里翻找了一会儿，翻出一个厚厚信封，递给孟雨楠。

“这是啥啊？”孟雨楠看着信封，同时用余光迅速瞟了一下刘雪莉的黑色文胸，暗叹一声好漂亮的内衣，好像还很舒适，再看看自己身上的小背心——回头得跟堂姐请教一下这些知识。

“还你的路费……和医药费。”刘雪莉硬把信封塞在孟雨楠手里，回身到衣柜前继续穿衣服。信封上贴着花纹邮票，寄件人写着的是刘鑫，收件人是刘雪莉，地址栏是奇怪的文字，像中文又不是中文。孟雨楠打开信封看了一眼，吓了一大跳，她活这么大都没见过这么多钱，红的目测能有上百张。

这钱来路不明啊，孟雨楠心说。

“最好不要偷拿家里的钱，不好。”孟雨楠小时候见过邻居家的小孩偷拿家里五块钱被血揍了一顿。她转身把钱放到桌上，装作被窗外风景所吸引，专注地看向窗外。屋里热气很大，她有点想开窗户透气，又怕把刘雪莉冻着。

“这是我爸存的私房钱，他留给我的。”刘雪莉在镜子里看到了窗边举止失常的孟雨楠，轻笑一下。

“这些钱太多了，我不能要。”确实太多了，孟雨楠没有再深究钱的来源，转而算了算自己来一趟总共花了多少，嗯……机票三百……医药费一百八，总共五百多吧，可是就只有医药费是完全花在对方身上的，难道路费真的要让对方出吗？

“那你自己看着拿吧，我去准备早饭。”刘雪莉似乎有点不耐烦，她迅速套上了黑色卫衣和牛仔裤，把彩虹色长发简单一束，头也不回地走了。

都要到晚饭时间了，还早饭。孟雨楠在心里简单吐槽一句，开始盯着桌上那个厚厚的信封盘算起来：五张够报销来时花的路费医药费，十张可以买到一直想买的葫芦丝套装，三十张是母亲一个月工资，一百张能……孟雨楠都不敢想一百张能干啥。要不就多拿几张吧，五张，六张，十张，想一直拿，想全拿。她咬咬牙，觉得只要多拿了一张她就会低人一等，还是拿两张合适，至少回去的时候能买得起机票了。

孟雨楠从信封中数了两张塞到羽绒服兜里，忽然想到堂姐曾告诉过她的那些职场知识中有一条，是报销费用需要提交票据证明。她想了想，把医院收费单掏了出来，又感觉光是票据还不够，便从背包里拿出碳素笔，在收费单上写上“从信封中取出人民币二百元作为报销的医药费，票据为证。——孟雨楠。”念了一遍还觉得差点什么，又把自己的手机号写了上去：一是怕钱数对不上时可以对质，二是希望以后刘雪莉可以联系自己。她最后检视一遍，把收费单折好，塞到了信封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