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腾大半日，终于走进了自己在这座城市的落脚点，所以刚踏入大门，特里斯便丢下行李，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

这栋两层，分作两间不同门的两人居室的排屋目前无人入住，自然也没有多少生活用品，厨房空空如也，客厅仅有一张沙发一张矮桌，卧房则只有一张床和一个衣柜，见西塞尔左瞧瞧右看看似在寻找什么，特里斯随即心领神会地拍了拍身边床榻的空处提议：“你可以坐床上来。”

回想第一次见他，他就是坐着的，在旅馆那时，他也是坐着的，而后只要身在房间，他总是舒服地陷在那张圆形的扶手椅中，然而这里什么都没有，因此也不难理解他眉眼中透出的丝丝苦恼。

“唔。”西塞尔眨了眨眼，像是用目光严肃丈量了一下他及他屁股下坐的那张仅有床垫的单人床，而后礼貌道，“不用了，谢谢。”

竟然婉拒了！

为什么……特里斯大惑不解，他又不是有实体的存在，总不能因为觉得挤吧？

“那个阿伦说如果需要家具，不介意二手，可以在附近转一转。”没曾想他审视的锐利目光很快从床移到了房间其他角落，嘴上同时若有所指般道，“看到有合适的就搬回来。”

特里斯知道他说的，如果有人有不需要又懒得搬去别处售卖的二手家具，就会堆放在自家门外，供其他人自行取用，这也是社区自助服务的一部分，等到他离开这儿那时，也可以这么做。

……他就非要一张椅子吗？特里斯一时无语，本想提出厨房里似乎有两把椅子，但那是板凳模样的高脚圆椅，和他一贯坐的靠背椅差距甚远，就连他自己也不怎么能想象对方姿态优雅坐在高脚圆凳上的模样。

特里斯烦恼地挠了挠头：“……一定要有靠背的椅子是么？”

“最好还有扶手。”西塞尔虽正看着房间空置的角落，嘴上却很是认真地描述，“最好也是圆形，配有足够柔软的坐垫。”

“扶手，圆形，坐垫……”特里斯咕哝着数了数，突然意识到，“那不就是艾伯特家那把椅子？你不是把它也带走了吗？”

“严格来说，是复制。”黑发的青年立即纠正。

但结果来说，他还是算得到了那把椅子吧……为什么非要在现实中也来一把？莫非他还有收集椅子的兴趣爱好？特里斯万分不解，但既然提到了这个话题，正好能够接话：“那我把那椅子摸过来给你……？”

复制的意思，应当是那把椅子实际还在艾伯特家中。

“嗯……”没想到西塞尔摸摸下巴犹豫了一下，才道，“可以试一试。”

“怎么了？”特里斯迅即敏锐反问，“有什么可能的麻烦吗？”

“我无法判断具体时间……”黑发的青年随意笑了笑，“不过有可能，它不在那儿了。”

不再在自己曾住的那间卧室了……？不过只要还在艾伯特家中，在自己待过的区域，应该就没有问题……当然自己实际并未探访他房屋的每个角落，如果他把那张椅子搬到了禁止入内的那层空间，大抵确是没法摸出来了。

特里斯如此一想，也觉西塞尔说的没错，但既然存在摸出的可能，尝试一下也无妨，正反这卧室空空如也，有的是位置。

于是他一边回忆着那把椅子及其当时所在环境，一边两手一撑，轻巧跳下了床。

熟练地进行罢仪式的前奏，被皮革紧密包裹的手掌下方，木质地面很快变得柔软且能够穿透，此时在他脑海之中，那把椅子及其周围的环境已清晰到了仿佛就在眼前，于是他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开始一点点靠近。

艾伯特或许在家，正在楼下惬意地看着报纸享受着下午茶，而他要做的，是小心翼翼，悄无声息地搬起那把椅子，然后，将其移走。

“……”

手心及额角好似因此而冒出了细细的汗珠，眼看自己的手已经处于椅子上方，投下的阴影已将圆椅笼罩，他忍不住自嘲地想，要是自己有西塞尔一般的大胆，这事怕不是早已解决了，可随后，他还是再度屏住了呼吸，才将手重重放了下去。

……？

然而他的手，最终如同穿过一片雾般穿过了圆椅的扶手，视野中的景象一阵摇晃随后便失去了影踪，那也就意味着，他所想与现实并不相符，那把椅子，确实不在它原先一直在的位置了。

“它居然真的不在那儿了。”

回到现实，他迅即扭头，对靠在墙边抱着胳膊看着自己的青年惊呼，“艾伯特把它搬走了？”

西塞尔毫不意外地低哼了一声，后背离开了墙：“有可能，他把他自己都搬走了。”

“……啊？”特里斯瞬间瞪大了眼，可惜对方没有就此展开详谈，而是催促他赶紧起身，出发去寻找替代。

……也罢，反正自己总要熟悉熟悉周围情况的。

特里斯一边妥协地想，一边龇牙咧嘴，强忍着腿疼从地上爬了起来。

阿伦的完整说辞，是不要的家具会被屋主放在敞开的院内，所有人都可以自由取用，当然假若需要什么而又没有找到，可以继续前往社区内一处广场参加二手杂物交易集会，不过今天并非集会的举办日，最多走去瞧上一眼，熟悉熟悉道路。

不像买卖吃喝的早市、暗藏珍奇的地下集市，那集会存在的主要目的是为方便新老居民间物品交换，规模不大，也以家用道具居多。

“要不把其他东西顺便买了？”特里斯忍不住开始掰着手指计算自己需要什么，虽说对他而言，一床被褥已足够生活，但拿空空荡荡的新屋与艾伯特家对比，难免生出一些小心思，这毕竟是他多年以来头一次获得布置住所的权利，说心里没有任何想法，那是不可能的。

转过一个街角，很快就看到一栋房屋前的院落内悬挂着出售字样，想着既然房屋正被出售，那应该就有不用的家具，特里斯加快脚步走了过去，结果果然看见屋前的院内堆满了东西，而他几乎是一眼就注意到了，在靠近院门处，摆放了两张圆椅及一张不大的圆桌，恰好为相匹配的一套。

“嘿！你看这不就来了！”特里斯迅即高兴道，被出售的房屋大门紧闭，院门却是敞开的，门外的石子路面上留有将大件物品从草地拖拽出的痕迹，似在暗示在他们之前已经有人展开了行动，而他只需再走近一步，就能将椅子也搬出来。

乍一眼看去，它和艾伯特家那把圆椅区别不大，四条倾斜的木腿支撑着软面的圆形椅座及靠背，只是旧些且花纹有差罢。

特里斯走去，蹲下身四处摸了摸看了看，谨慎检查了一番，而后就笃定说道：“说不定就是同一个人做的。”接着起身，抓着两边扶手稍稍向上掂了掂，“不是特别重，应该可以慢慢搬回去。”

“那就回去咯？”

拍了拍手，他便高高兴兴地扭头说道，没曾想，西塞尔站在院子外，一手抓着蛇杖抱在胸前一手抵在下巴，紧盯着房屋，神情竟很是严肃。

这屋子有问题吗……？他的笑容瞬间凝固在了脸上，视线也自然回到了那栋待出售的房屋上。

事实上，在看到房屋的那一刻，他就心生了一丝微妙的感觉，虽然不是有怪异事件正发生的不寒而栗感，但也叫人感到浑身发凉，挂着正在出售的木牌并不意味着里面就无人居住，但这栋门窗紧锁，帘布拉合的房屋，显然已经失去人在其中活动的气息了。

往好处考虑，是屋主另换了新房，提前搬走了，往不好的地方考虑——

特里斯不由自主一哆嗦，结果就听身后青年淡漠说道：“走吧。”

走、走吗？可椅子本身没什么问题吧！

他不舍地低头看了一眼圆椅，越看越觉得它根本就是那把椅子的孪生兄弟，但想尝试说服一下对方，扭头却见青年已经背着手走远，他也只得无奈跟了上去。

“你不会……”

刚刚走到青年身侧，他便叹着气问出了自己的猜测，“也在意那可能是死者的遗物吧？”

他自个儿倒不在意，哪怕是被污染的道具，净化了即可，但能理解有人害怕的不行，只不过他……也会怕吗？

西塞尔稍稍低头扶了扶眼镜，没什么表情说道：“我可以回答是么？”

是、是啊……特里斯挠了挠头，对方如此坦率，反倒叫他说不出话了，并非不能理解，只是依旧感到丝丝莫名及好笑，他忍了忍，可惜还是没能忍住，看向对方的手小声咕哝着说：“严格意义上说，蛇杖应该也算一件遗物？”

身份上看，和那把椅子没有区别？

“……”黑发的青年低头看了手中的长杖一眼，竟淡淡回应，“严格意义上说，它并不是一件遗物。”

哈啊。

对于他的回答，特里斯居然也不感到奇怪，毕竟承认那是遗物，不就的确成了一桩笑话么？换做是他，他当然也会如此回答，那才不是什么「遗物」，那可是「半神赠物」，那是「老文斯汀的宝物」——

“它的主人没有死。”

停顿片刻，西塞尔忽又认真说道。

“呃、啊？”

特里斯想得正欢，冷不丁被他打断了思绪，竟一时没能反应过来，什、什么遗留在这世上……？他情不自禁转向了对方神色如常的脸庞，瞪着眼困惑，你刚刚说了什么……？

“我说——”西塞尔眯了眯眼，很不明显地笑了一下，抬起执杖的那手重复，“它的主人没有死，所以它不能算一件遗物。”

没、没死吗？老文斯汀还活着？！特里斯吓了一跳，嘴巴当即张得宛如圆蛋，先前毫无感觉，可自从遇上西塞尔，便越发觉得他好像也隐藏了诸多秘密，非同一般！蛇杖是他的陪葬品，西塞尔好似很喜欢那把蛇杖，而他又不会死去，是不是就说明——

“我的意思是，你没有死，不是吗？”

西塞尔无奈笑道，再一次打断了他的胡思乱想。

……啊？我？特里斯再次呆住了。

“难道不是吗？”西塞尔将蛇杖换到了靠近他的一手，举起，在他脑袋上做出了轻敲的比划，他知道当他持有蛇杖时，蛇杖同样处于触摸不到的异界，可是这会儿，他感觉自己的脑袋确实挨了不重的一下。

西塞尔继续平静道：“它现在的主人是你，既然有主人，那就不是遗物。”

我算是它的主人了吗？特里斯摸着脑袋琢磨着他的话，心情顿时变得有些奇妙，认真想想，好像也是，蛇杖当前确为自己所有所用，这么说倒也没错。

一边聊一边继续前进，很快又路过两栋院内有闲置物的房屋，可惜其中甚至没有椅子，最终到达社区广场，落下的太阳已将树木房屋的影子拉得老长，开阔的广场边有一栋简单但形似教堂的尖顶建筑，可惜同样大门紧闭，从绘制了星月与花束的花窗判断，应当和黑夜或星星，和那位月的真神有关，特里斯望着花窗，望着教堂的白墙，及其周围精心维护的草坪与干净的道路，只觉心境异常的宁静与和平。

扭头发现黑发的青年也同他一样，靠在矮墙边望着远处，只是目光更加遥远深邃，那样似有心事的神情在他脸上并不罕见，但特里斯张了张嘴，还是忍不住道：“明天到那集会，一定能找到让你满意的椅子的。”

“哦？”西塞尔稍稍侧目，话音上挑，饶有兴致反问，“你进行了占卜？”

“直觉！”

他则是嘴角一扬下巴一抬，自信坚定回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