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恩皱了皱眉，霎时集中精力凝神细查周围，却并未感觉还有其他异常发生，纸片消失了，仅此而已。

因为其本体完全消亡了？

准备不够充足，自己当时并没有完全地消除它，黑夜的警员及那个学院派去的教授应该会将书页焚毁后，书壳“融化”形成的黑色粘稠物带回去做分析……虽然也不确定那值不值得研究就是。

但眼下这是最可能的情形，于是下一秒他就拍拍手边的小册子压低声问：“东西没了？”

“……”

对方沉默了一会，或是思考观察了一会，倒是笃定回复：气息消散了。

那就是没了。

林恩哦了一声，迅速又问：“是黑夜和智慧他们把那件污染物彻底处理掉了？”

我不知道。

小册子回答得也果断，毕竟现在的它已不在教会系统之中，只是一件识物经验相对丰富的神奇道具罢，不过它再次沉默片刻，随后却异常耐心地解释起来：

也许是被教会处理了，也许是它实在无力支撑，自然走向了消亡，不过也有可能，是那份力量被吸收了，发生了转移。

“唔……”林恩支着下巴，思考道，“话是这么说，但那很罕见吧，一般而言只有神灵之间发生了矛盾摩擦甚至斗争才会那样？但这风平浪静的……灵界应该也没发生什么大事。”

……呵。

小册子居然“冷笑”了一声：

我以为你忘记了。

过度依赖直觉，思维僵化，可是会让你陷入危险的。

这毕竟是神职者每日必读教材上的一个条目啊。

“……我看过的当然不会忘啊！”林恩不满地撇了撇嘴，将其强行翻起，啪一声合上了。

—

时间很快来到选定的那日。

铁桥区东门广场上，早市正热热闹闹地进行，这是铁桥区东部最大的广场，总是车水马龙，当然其中一个原因，也是除去固定建筑里的店铺，基本没有摊位能从早摆到晚，早市是早市，夜市是夜市，打算采购心仪物品，需要把握好时间。

广场周围，有着多达十几条大小不一，通向各处的街道，广场之中的人们忙着买进或卖出，没有一人会留意自己身边经过的人是从哪里来的，就好像水珠流经此处，都会自然而然汇入一般。

所以西塞尔出现，穿行于人流之中，并未引起任何的注意。

力量的逐步恢复，已使他能从灵界“渗入”现实。

用渗入而非进入，全因对于现实而言，他依旧是个没有□□支撑的灵魂，只是能让人看到，一定距离内感觉到他的存在，使他在人类眼中不那么像一个吓人的幽灵罢了。

选定日期后的第二天，他突发奇想做了一个实验。

从迷雾之中抽取部分力量，将其凝成一个悬浮的大水球，再把沾染了些许星星气息的书页残片投入其中，结果气息，残片，很快安静消融入水，没有任何阻碍未掀起任何波澜，显示这三方的力量确实源于同一处。

所以那份力量的主人到底是谁？除了值得信赖的神灵，「命运」，还将力量分给了谁？

他好奇极了，更进一步地强化了行动的决心。

思考着回忆着，转眼已来到广场中央，身后是热闹的早市，眼前是干枯的雕塑喷泉，而在更远的空地上，停放着一辆表面涂画了什么的马车，堆放了一些木板草垛告示招牌，也有几个临时的摊点帐篷，但仍在搭建之中。

那就是特里斯记忆中的马戏团？

西塞尔眯了眯眼。

乍一眼看去，除去几个正慢腾腾搬运材料搭建场地的工人及好奇走去瞧上一眼的行人，尚且杂乱的工地里外再无旁人，市场周围虽也有一些警察打扮的黑衣人走动，但他们似乎只是普通警员，来此目的只是维持秩序，而显然无事发生的工地并未引起他们丝毫的兴趣。

所以这意味着，自己白跑一趟了？

他当然也不这么认为。

没有太多思考及犹豫，他当即摘下了礼帽。

而随着礼帽落下，其后的身形，也失去了影踪。

灰白的废弃喷泉周围，商贩仍在叫卖，衣衫破旧的孩童仍在嬉笑着跑来跑去，没有任何人注意到青年瞬间的消失，尖叫晕厥，或神色紧张，步履匆匆地跑向警员。

他们能感觉到的，只是后颈忽然吹来一阵凉风，只是脚下石板路面不知何时淌过一条细流，只是背脊陡然发凉，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或许有人会好奇地扭头张望一眼，但他们能看到的，也只是那座早看过无数眼的，平平无奇的废弃喷泉罢。

冬天快来了。

所以最终，他们也仅会不由自主地感慨一句，而后努力再努力，期望在大雪落下前赶紧攒够一笔取暖用的柴火钱，或购置好一件温暖的大衣。

只转眼，西塞尔就将视线展开至了广场各处。

—

吃过早饭，负责袭击案件调查的警员约翰就和他的小队一起来到了铁桥区东部最大的市场——东门广场。

那里是日落马戏团申请演出的场所，虽然此时，设施仍在搭建之中，但那也意味着马戏团的人员有充足时间四处游荡，制造凶险的袭击。

得知那起事件也许与马戏团有关后，他们首先盘问了马戏团的负责人，那个刚在城中换了一身时髦新西装的矮小中年人听罢事情经过，当场吓得满头大汗，脸色苍白，连连表示自己毫不知情，宣传的事自己确实提过一嘴，但那是他们每到一地后例行的安排，绝对没有其他意图。

“更别说这次他们在我主动提出前就都准备好了！还向我保证一切和往常一模一样！”

他甚至还举起手对着黑夜的圣徽笃定发誓。

至于他自己前几日在做什么，作为广场管理方的另一中年男子倒是给出了回答。

他俩一起喝了好几天的酒。

负责人想要进入城市大赚一笔，管理方则想活跃活跃最近压抑的气氛，安抚安抚市民们烦躁的情绪，顺道也大赚一笔，两人自然是大有聊头。

在测试了负责人，发现其没有说谎，自身也不是隐藏的□□徒后，警方便释放了他，但作为不干扰集市，允许马戏团继续存在，即将调查工作转入隐秘状态，影响降到最低的条件，他们不能对外透露这次盘问，且黑夜的神职者将亲赴现场，对马戏团内的其他人进行观察，或有必要时进行抓捕审查。

由于平日里广场附近就有警员巡视，纵使换成专门处理怪异事件的神职者，稍作一番装扮，也不会引起旁人太多关注。

“你说如果不让那马戏团进来，是不是就不会发生那事了？”看着远处仍在建设中的马戏团场地，回想自己在医院见到的那位年轻的，据说还是大学生的被袭击者，与巡警们打扮无异的约翰忍不住偏偏脑袋，向身旁比自己年长的同事忿忿抱怨，“不进来，他们也没有机会直接找上门，而如果在外面用怪异手段发动袭击，教会能迅速发现，直接将苗头掐灭吧。”

“诶，现在也没确定肯定是马戏团的人，一会问问题，你还是得悠着点，别直接把人当成敌人。”

年长的同事安抚了一句，点了一根烟，舒舒服服吸了一口，才慢腾腾继续道，“虽然这么说不好，但如果确定是他们的人，进来不比在外面好抓？”

见约翰一时无语，他又说：“而且其实我挺赞同广场管理处那些人想法的。”

约翰愣了愣：“怎么说？”

“放松心情啊！”他斜了约翰一眼，咧嘴笑笑，“作为女神的护卫的确光荣，但你还是个人类，紧绷的时间太长，身体会垮掉的。”

知道他指的是这一段时间来，作为警员作为黑夜的神职者所进行的大量巡查工作，约翰摇摇头，坚定道：“我没事。”而后看向热闹的市场，悄声又说，“而且我喜欢这样的工作，总比那群，现在正煞有其事地围着有钱人家房子外墙打转的那群人更有成就感。”

“哈！”年长的同事笑得咳嗽起来，弹了弹烟灰，也压低声说，“嘿，他们愿意行动起来不错了，随他们去做乐意做的吧，保护好那边大区，对我们来说也是好事一件。”

约翰摇着头：“保护好这座城市，本来也是他们该做的。”

“都说学院派看不起人，那好歹也只是教会里一半人的问题。”同事习以为常般笑笑，“他们，除了那个热心小伙，基本从上到下都差不多。”

“哦对。”约翰想起来了，太阳教会里的确有个喜欢四处乱逛的神职者，似乎也是那位被袭者的朋友？对于他，约翰倒是有几分好感，于是真心说道，“他好像在积极寻求晋升？祝他早日如愿。”

“说别人，你自己呢？”同事哈了一声，但随后还是微笑着说，“总之也不要太劳累自己，如果那马戏团没问题，等到时他们开演，我们也来看看。”

“马戏表演啊……长大后就再没去看过了。”约翰一边回忆一边感慨，再度将注意力集中到了眼前。

边走边聊，马戏团所在已是不远，他一眼就瞧见了一块尚未竖起的，花花绿绿的宣传告示，上面不仅写了日落马戏团的大名，还画着一些表演的小人，似乎是在介绍他们拥有的表演项目。

眼见目的地不远，黑夜的警员们随即按照计划分头行动起来，约翰自然是摆出好奇模样，插着口袋，悠闲走到了那张告示之前。

动物表演，历来是马戏表演的重头戏，虽然告示上活灵活现描绘了一位驯兽员与一头雄狮，但约翰抬眼环顾一圈四周，既没瞧见牢笼也没闻到异味，着实不像有大型猛兽的样子。

他认真看了看图画旁的文字……好吧，上面倒也没写一定有狮子。

接下来就是各种杂技表演，走钢丝，空中技巧……以及必不可少的，小丑。

……嗯？约翰注意到其中一个应该也代表的是小丑的人物画的与其他有所不同，于是连忙蹲下，凑近看了看。

那个图案周围，表演着球类舞蹈的小人都臃肿滑稽，而这个笑眯眯的，似乎表演的是乐器吹奏的简笔画小人，戴着一顶高高的尖帽，一身马甲及五颜六色的条纹长袖却是相当贴身且便捷。

对了，他突然想起那位被袭击者的描述，称对方穿着花里胡哨，就像个小丑一样。

所以不会真是小丑吧！他赶忙从怀中掏出当时写下的笔记打算对比一番。

结果刚将那一部分记录打开，后颈忽地升起一股微妙的凉意，莫名感觉到不舒服的约翰下意识把笔记一合，转动视线查找不适的来源，没想到即刻见到宣传告示边惊悚的一幕。

一条胳膊粗细的，棕色花斑图案的蛇抓到并绞死了一只老鼠，正将其缓缓吞食。

约翰看到了它，而它似乎也注意到了约翰，于是稍稍抬起了脑袋，以及那双深棕色的眼瞳。

“……啧。”约翰赶紧起身后退了两步，心里发毛，但又为它嘴里已经有了东西应当不会攻击自己而庆幸，那条蛇定定看了约翰几眼，倒也咬着早已断气的老鼠，缓缓向身后木料搭起的阴影退去。

“噢！海德拉！你在这里！”

就在这时，一个肤色黝黑，光着膀子，身上绘满花纹的男子出现在了附近，一边用古怪口音叫喊着，一边大步走去，将蛇抓出抱进怀中，那条蛇居然温顺地没有做出任何反抗动作，只是在男子伤心的，不要乱吃东西啊！的埋怨声中继续默默吞咽老鼠。

……那条蛇是马戏团的宠物？见蛇被带走，约翰也松了口气，刚打算打开笔记，对着那位负责人提供的大致名单查找一下对方是否归属马戏团，明显异族的男子反倒主动向他宣传起来：“先生，喜欢动物，表演吗？我们的场地马上就搭建好了，欢迎届时前来，光临。”

根据负责人的说法，这几天团内的人员确实是自由活动，所以他也说不准他们每人具体在哪。

这就是计划好不如来得巧？约翰暗喜，一边继续翻动着笔记一边友好开口询问：“所以你是马戏团的表演者？你表演什么？”

“我和海德拉——”男子高兴笑道，刚想把大蛇脑袋转过来，却不料那条蛇咽下老鼠，便固执地想往别处去似的，一个劲儿地向后钻，没一会就攀上了一堆木料，从男子身上游走了。

“你、你来就能看到了！”男子忙比划说道，一边伤感咕哝着你最近怎么那么不听话类似的言语，一边追蛇去了。

某个海岛来的捕蛇人……看来是他。

约翰才找到大致符合的描述，还没来得及多看几眼，脑袋一抬，就只见一个背影了，他诶了两声想要喊住对方，但见男子不停，只得左瞧右看，打算也提足追上。

“？！”

明明人已走远，蛇也不在周围，那种令人不适的感觉却在这时再度出现了。

冰冷，瘆人，仿佛被谁严厉审视一般。

约翰手一哆嗦，差点没能拿住笔记，但当他以最快速度驻足转头，不但没有看到任何异象，那种被注视的感觉也瞬间消失了。

熙熙攘攘热闹如常的大市场内，只有他僵立于原地，指间发麻，寒毛立起，心脏剧烈地跳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