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里斯没有将教堂外的谈话搬来聚会上讲述，当然其中一个原因，是艾娜列出的考题着实令人头疼，还不了解的内容看着反而轻松，最可怕的，是那些内容熟悉，可偏偏提得古怪刁钻的问题。

例如暴雨消退后，圣者以纳利放出了一只乌鸦寻找陆地的痕迹，乌鸦叼回了一根新木的枝叶以示海神的怒火已然消退……然后试卷上问什么？乌鸦叼回新木枝叶的地方，如今被称为——

“选项里的四个地方，我有三个一点都不认识。”

特里斯丢下笔，无奈投降道。

“我知道白石岛是个不错的度假地。”巴顿看着白纸上列的四个地点，忽指着其一说道，“有很大一片白色的海崖，岛上的炸鱼也很好吃。”接着他看向另一个选项，“还有这个班伯尔岛，也是观光胜地，有一片很壮丽的原始森林。”

特里斯听得好笑，“所以正确答案是班伯尔岛？”

原始说明古老，而森林又正好符合故事中的乌鸦是叼着一根翠绿枝叶回来的这一特征……

“当然不是，正确答案是你们都没提过的那个。”艾娜摇着头遗憾道。

“……”

特里斯无言以对，只能哈了一声。

“我就知道……”巴顿则小声嘀咕道，“只有那一个地方不是度假胜地。”

“也是个判断方法。”艾娜对着书本笑着继续道，“那岛上至今仍有不少居民，不过普遍排斥海神信仰之外的来访者，自然也就做不了旅游地了。”

居然还有这道理……特里斯只得再次认输。

通过这样的学习，他发现自己还了解了不少颇为有趣的现实知识，比如整个世界居然是球形的，由六块大陆及广阔的海洋组成，除去遥不可触的天地两极，南方大陆其实是一片群岛，西大陆则是荒无人烟的高山深谷，王国所在的北大陆与临近的东大陆较为平坦开阔，孕育了不少文明。

接着便是自己所在的这个奥兰王国，占据北大陆一角，拥有绵延的海岸线，首都为中央之城圣伯恩，当下的国王被称作希斯海姆四世，然后他早已退位多年的曾祖父，希斯海姆二世，竟然是一位神灵，同样师从那位知识的真神，被一个叫做「机械工业协会」的组织所信仰。

“现在我们很熟悉的那些蒸汽机电报机各种机械，都是在祂的时代发展起来的，而祂也因此成为了能对此领域产生巨大影响力的神祇。”

说到那个组织，艾娜兴致盎然，与那位神秘兮兮的占卜之神不同，这位可算近年新晋的神使和智慧女神的关系相当不错，只不过祂的信徒多为王公贵族，集中于首都地区，两家合作起来自然不会似黑夜与星星那么容易，再者就是，那位与战争的神使相处也较为融洽……

“嗯，反正现在就是处于有忙帮忙，没忙各管各的状态吧。”想想私下互相嫌弃的心灵书社与军方，她只能无奈总结。

“居然真有……这样成神的。”

当然特里斯光看着希斯海姆二使的画像都能发好一会儿的呆，教会间的恩怨情仇，自然也没怎么听进去就是了。

“你们想过成神吗？”

中场休息时分，他忍不住向周围人询问。

“你已经在开始考虑了吗？”詹姆噗嗤一声笑了，放下茶杯，唔了一声，摇头说道，“我能做到圣者层级就已经很满足了。”

艾娜也点点头说：“在智慧这边，圣者已经是极高的荣耀了。”

巴顿则一点想法也没有，甚至明显被他突然提起成神的问题吓到了。

圣者并不是序列中的正式称谓，而是对临近成神的，人类顶点的尊称，毕竟再往上升，就是半人半神的阶级了，可……成为半神不好吗？特里斯惊讶地看了看两人，“只到圣者就够了吗？”

“圣者已经很厉害了，文斯汀。”詹姆又笑，随手扯来一张纸和一支笔，在上面画了一个大圆，拆成十二个区域，随后一边对着他比划一边说道，“神职序列有六个层级，每个层级还分上下等，最后一个层级是「天使」，再往后就是神了，倒数第二的「宣告者」即是半神，第三的「传道者」即是圣者，即便只是想要成为圣者，也要经历这么大——个半圆的历练。

多数人终其一生都没法离开这个半圆，虽然也有教会会把死者列入圣者，但那已经没有意义了，虽然成为圣者也就比普通人活的稍微久一点，但也已是突破性的一步了不是吗？”

呃、这样吗？这么困难？特里斯盯着纸上的大圆愣了愣，随后抬手指着开始的四块区域询问：“这就包括了「聆听者」和「诵念者」吧。”

林恩他是不是在寻求晋升诵念者？

“嗯。”艾娜也凑了过来，点点头说，“升到这层，怎么说呢，还是相对简单一点的，要求就是尽量多的经历怪异事件，积累实战经验，再往晋升忏悔者可就比较困难的，据说甚至要进入灵界，进入西大陆的深渊，寻找捕猎只存在于神话故事中的生物等等。”

进入灵界？那自己是不是就能看到西塞尔住什么地方了？这个要求对于现在的特里斯而言着实奇幻，他开玩笑地想了想，也没多在意，不过那句经历尽量多的怪异事件，倒是令他一时上了心，都怪林恩吵吵嚷嚷的烦不胜烦，他才一直没有特别注意这一点。

既然越多怪异事件越有利晋升，那会不会有人故意制造怪异事件，就为达成这一目的？

他下意识产生了这样的想法，但又感觉荒谬，能不能晋升是由教会判断的，自己能想到，教会想不到？更何况这背后应该还有神灵的注视，要是被发现竟然使用这种邪门手段，后果绝对不只是不给晋升那么简单，因小失大，何必呢？

不过就算不主动制造，像林恩那样积极寻找主动出击的，似乎也挺可怕，往好听的说是热心，往不好的猜测，难道比起平安无事，他更期待有事发生？这样的人，真的值得信任吗？一定会有人这样议论他吧，虽然他自己显然并不在乎就是。

真就像在悬崖边走钢丝一样啊……

特里斯对成神仍有几分兴趣，不过他清楚自己要补的作业还有许多，于是在好奇询问几句之后，他便将心思再度放到了考试上。

—

离开星星的教堂之后，西塞尔将梦境重新翻出观看了一遍。

婴孩，少年，成年至青年，影像没有任何变化，只是在往时戛然而止之处，多了一些或凄凉或血腥的片段，给那段人生彻底画上了句号罢。

遇袭时大量类似画面同时涌出确实让他一时难以承受，不过随后再看，感觉又不那样分明了，梦中一切的一切，又再度变成了别人的故事。

告诫，或者提示？

比起自己，能看到更遥远未来的星星给出的是这样的解答，理由是明明身处与梦中亡者相近的年纪，占卜结果依旧模糊不清，说明那与自身命运的联系并没有想象的直接而紧密。

他认同了这一结论，却对理由产生了一丝怀疑，自己此时再看梦境，心境已与最初不同，可那是因为得到了对方的安抚，还是经历波动之后，必然回归了平稳？

星星，祂真的查看了自己的命运吗？

书本之中蕴藏的知识的力量仍在消化当中，但有一些东西此时已清晰明了，比如自己的确能看到短时内的命运流向，能选择顺应，或出手干预。

太阳教区内沃森夫妇的事件就是很好的证明。

在标注好已发生的事故的城市地图上，自己提前“看”到了它，成功在梦中重塑了它，并且后续顺利影响了它，即便遭到了它或它背后主导者不留情面的一击，但最终，还是他取得了胜利。

在对彼此都不熟悉，宛如隔着帘幕的战斗之中，命运再一次地站在了他的一边。

不过代价会是什么？

他可不认为这是毫无理由的馈赠，就算是母亲之于子女，也会希望对方的存在能给予自己心理上的抚慰，命运一而再再而三地垂青，到底是出于什么样的目的？

这样一份疑问的存在，也是他愿意主动与星星接触的原因，只可惜即便如此，这一愿望还是落了空。

得到那些梦或许是某种告诫或提示的回答后，他默默坐了一会，见那位圣者同样沉默着，似乎与自己再无话可谈，便也只好起身，打算别去，奥伯伦主教此时听罢倒也立即站了起来，提出送自己一程。

但从祭坛到门口，短短一段一眼就能看到头的路程，有什么可送的？或者说都决定将来客打发走了，又有什么好谈的呢？

西塞尔有些无奈，百无聊赖回想着教堂的细节同时，下意识开口道：“这座教堂似乎年代不长。”

“是的，这座教堂的历史不过五十年。”奥伯伦主教彬彬有礼回答，随后热情补充，“我们年代最为久远的教堂在苏利耶地区的四湖镇，虽然教堂本身只剩下一片遗迹，但那里的信仰从未间断。”

“要说你们年代最久远的教堂，应该是在维鲁拉姆吧。”脑海中流畅浮现出了相关联的知识内容，于是西塞尔不假思索说道，“虽然那里因为洪水地震早已毁灭，信仰早已中断，但那怎么说都是星星的诞生与升起之地，理应得到纪念才是。”

“……”

对方没有回答，不过这时距离大门已数步之遥，于是他并未将此放在心上，而是也停了下来，压着礼帽礼节性地微笑着点点头道：“那我先走了，请再度替我向你们那位表达真挚感谢。”

“事实上——”

奥伯伦主教的脸上，不知何时挂上了一丝恍惚的神色，他抓着手腕拘谨唤一声，待身旁黑衣的青年摆正面孔正眼向他，才从衣袖内抽出一张细心折叠的字条，双手递上，同时压低声道：“那位，给您留下了一样东西。”

西塞尔粗略扫了一眼，看出那不过一张普普通通写了字的字条，便伸手接下，随口反问：“告诫，还是提示？”

“我并未打开查看。”奥伯伦主教恭顺回答。

原来不是他写的吗？

那位自己写也不是没有可能，但字条上绝不可能没有任何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息。

西塞尔将当时收到的那张字条从怀中取出，再度展开，白色的纸面只有一行清秀端正的文字：

再次听到你的消息，真令人高兴又惆怅

所以这一句话的意思到底是愿意见我还是不愿见我？

这句话同样没给他带来任何情绪情感上的起伏，他只是感觉有些莫名而好笑，于是在仔细看过几遍之后，他就甩甩手，将纸条随意丢进了周遭迷雾之中。

没想到迷雾表面，随即浮现出了一个画面。

那是一片分外辽阔的夜幕，与下方城市虚影越靠近，夜幕的色彩越明显，深蓝，红紫，青与薄橙相融相交，但往上看，颜色就稀少得可怜，只有大片无边无际，无法看透的漆黑，而就在那片绚丽的夜幕上，在绚丽与漆黑的交界处，无数星点正在闪耀，像是同样承受着压力的一颗颗铆钉，又像一条条尝试突破阻碍，向上洄游的银鱼。

“……哈，好吧。”

西塞尔无奈地摇了摇头，“你忙去吧。”

星星们一闪一闪，就好像谁人苦恼而遗憾地眨了眨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