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我休息了两天，之后管事突然过来让我和玲单独搬到了丽姬居住的二楼起居室旁边那间小阁楼里，搬离原先的住所后，每日提供的饭食也精致了不少，也不再像以前那样总是只能分到一些残羹剩饭或是几个煮的半生不熟的土豆，我和玲也终于不再常常挨饿受冻。

这一系列的变故实在让我受宠若惊，直觉告诉我这些一定是丽姬的授意，她突然的善意，让我怀疑她怕不是在做着某种人性实验，想看到我们短时间内从地狱到天堂、再从天堂坠入地狱，会有什么反应？

身居高位的人要是想弄死我们跟碾死一只蚂蚁一样轻而易举。

玲安慰我让我不要多想，她对现如今的生活已经很满意了，不用再做繁重地劳务，每天都能吃饱，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是呀，没什么不满足的。

呆在丽姬身边似乎并不是什么坏事，虽然前路依然是一片黑暗，但就目前来说，至少还是过地轻松自在的。

也是从这之后，丽姬开始让我喝一些稀奇古怪又苦的要命的汤药。

鬼知道她从哪里搞来的药方，我自认在药材方面也算见多识广，可每次看到那些乱七八糟我不认识的药材送到她那里，我也不得不感叹一句，自己实在是孤陋寡闻了。

她整天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开始捣鼓那些个药材，搞得整个屋子里药味弥漫，乌烟瘴气的，我和玲打扫起来颇为费劲。

我每天推门进去，就看到她坐在屋子中央，整个屋子阴森森的，她面前是一排药炉和一些处理药材的器具，还有大大小小各种瓶瓶罐罐。

她坐在这堆器具中间，埋头熬药的动作看上去就像西方神话里那些炼制毒药的女巫，很是瘆人。

“你过来，把这碗药喝了。”她看了我一眼，朝着案桌上那碗黑乎乎的药汁略微抬了抬下巴向我示意道。

我走过去端起药碗不带犹豫地将碗里的药汁一口喝尽。

她每天都会让我喝一些乱七八糟的药，我早就习以为常，我毫不怀疑，她这是把我当成了试药人。

“最近感觉身体怎么样？夜里好睡些了吗？”她侧过头眼睛直勾勾地看着我，墨色的眼瞳似一潭深不见底的死水，然而恍惚间我却感觉她在看向我时似乎是什么赋予了它生命力，要从这潭死气沉沉的水面下涌出，鲜活的肆意的生长开来。

我深吸一口气，避开她的目光，定了定神，又扯出一脸假笑，呲着个大牙朝她奉承道：

“完全没有问题，丽姬大人，吃了您亲自煎的药，我肯定能药到病除、长生不老、永葆青春，您真是妙手回春、华佗再世……”

“看样子不见什么药效呀，”她眼神上下打量我，脸上带着似有若无的笑意，似一团飘忽不定的云雾。

说着伸手端起另一个炉子上的药壶，重新倒出一碗药汁，“来，再喝一碗，看能不能治好你这油嘴滑舌的臭毛病。”

我立刻闭上了嘴巴不敢再多说一句，苦兮兮地再干了一碗。

玲说我就是身在福中不知福，那些药材多珍贵呀，能进到我肚子里是我的福气，人要懂得感恩。

我侧躺着单手支着头倚在枕榻上，伸出另一只手捏了捏她的脸蛋，语气严肃的看着她：“那下次喝药的时候我给你留半碗，这份福气我分你一半好了。”

她头摇的跟拨浪鼓似的，连连反驳，“不……不用了，这可是丽姬大人的心意，您可一滴都不能浪费了。”

说着朝我扮了个鬼脸，眼珠子咕噜地转了转，又笑嘻嘻地钻到我的被窝里，伸手就往我腰上抓。

她动作又快又灵活，我躲闪不及，被她挠的缩成一团止不住哈哈大笑。

我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左右躲不过，连忙开口求饶，可她正玩的兴头上哪肯收手，两只手一个劲地只顾着往我身上招呼。

最后我忍无可忍，整个人压在她身上，按住她手脚恶狠狠地吓唬道：“你再不睡觉的话，一会儿就该有吃人的恶鬼过来把你抓走！”

她被我的话唬地一愣，眨巴眨巴眼睛问道：“世上真的有鬼吗？”

我坐起身，理了理衣服，朝她点点头，幽幽地说道：“当然有，不然吉原每天有那么多人失踪，你以为她们真是逃出去的？那些鬼吃人可是连骨头渣都不会剩的。”

听到我的话，她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手不自觉地紧紧抱住被子。

我察觉到我的恐吓起了作用，心里有些得意，又继续吓唬她，“我还亲眼见过鬼呢。”

“真的吗？”她坐起身忙靠在我身边，哆哆嗦嗦地模样就像寻求庇护的小鸡仔，又带着几分好奇问道：“鬼长什么样？”

我看着她这副模样觉得有些好笑，决定再唬唬她。

我一脸莫测的盯着她的眼睛，压低声音：“那个恶鬼长着五颗脑袋，九条胳膊，背上有无数根触手，赤红的眼睛，青面獠牙，浑身长满口器。一张开血盆大口，就能将你一整个生吞下去……”

说着我猛地朝她扑过去，她吓的大叫一声，钻进被子里，声音带着哭腔，“椿姐姐，我求求你别说了，太吓人了。”

我双手抱胸，看着她这副委屈巴巴的样子，准备再说点什么，突然“哐”地一声，是障门被拉开的声音。

玲吓得直接钻到我怀里，死死地抱住我的腰。

丽姬站在门口一脸阴沉地看着我们，冷笑一声，“鬼可不吃丑八怪。”

我吓了一跳，赶忙拉着玲跪下，伏在地上朝她鞠躬问候。

“既然不睡觉，那你们就别睡了，起来去把前厅的地板擦了，再把后院那堆衣服洗了，”说着她将一个包裹扔到我怀里，“做完这些，你换上这套衣服跟我出去一趟。”

我茫然的接过听到她冷哼一声，转身抬脚就往外走，突然她又想起什么，脚步一顿，回过头，眼神阴森森的看着我，“我听说鬼最讨厌说他坏话的人，你们背后议论他，小心被他听见了半夜从窗户外爬进来，拔了你的舌头。”

玲吓得往我怀里缩了缩，我忙伸手在她背上拍了拍安抚了一下。

丽姬吓唬完人出门时还不忘顺手把门关上，让我不得不感叹这位花魁大人的教养，就像后院管事养的那条看门的大黄狗，该叫的时候不叫，不该叫的时候瞎叫唤。

玲一边擦地一边哭丧着脸懊恼不已，“早知道乖乖睡觉了。”

她嘟囔着，“不然哪有这么多破事！”

她越说越气愤，将毛巾“啪”的一声砸在地板上，恨不得把地板砸穿一个洞。

我伸手戳了戳她的额头，无奈地笑了笑，“你这副样子要是再被丽姬太夫看到，小心罚你去刷马桶。”

她朝我吐了吐舌头，将毛巾捡回来继续擦着地板，“丽姬大人人美心善，绝对不会苛责我们的。”

我嘿嘿地干笑两声，不置可否。只觉得这小丫头太单纯了，改天被人卖了还会帮着数钱。

等我们擦干净前厅的地板，洗完后院堆积的那几大盆脏衣服，已经是下午了。

我走到外面朝远处看了看，门楼上斜出的飞檐，正挑起一朵沉重的乌云，阴沉沉的天气，临近黄昏的天空显得越发低矮，铺天盖地厚重的云层透不出一丝阳光。

快要下雨了吧，我心里默默地想着，又叹了一口气，心里忍不住吐槽，偏偏要挑这种鬼天气出去，但愿我不要被淋成落汤鸡。

我拆开丽姬给我的那只包裹，里面是一套秋波蓝色的和服，云织锦的面料触手柔软服帖，和服裙摆上用银色的丝线绣着精致繁复的花纹，似藤曼一般缠绕其上，是我从未见过的花样。

我有些怀疑她是不是拿错了，这件和服不像是普通艺妓或者游女的穿着的款式。我小心翼翼换上，发现和服大小尺寸正合适。

我对着镜子照了照，镜子里的我身材干瘦，皮肤黑黄，被这身靓丽的蓝色衬的就像个皱巴巴的小老太，丑的有些辣眼睛。

我不禁感慨实在是暴殄天物了。

可惜了这身漂亮的衣服，穿在我身上瞬间拉低了档次。

我想丽姬现在一定很惋惜她的这身和服。

她看向我的眼神有些难以置信，估计想不明白这么漂亮的衣服能被我穿的这么磕碜。脸上的嫌弃都快溢到河对岸的罗生门了。

“怎么能这么丑？”她皱起眉头喃喃道。

我有些不好意思，试探性地小声问道：“要不我现在脱下来洗干净回头送回您的房间？”

她白了我一眼，不耐烦的说道：“今天先穿着吧。”

说着转头往外走，忽又停下，回头打量了我两眼，冷冷地朝我说道：“以后不准再穿了，丢人现眼。”

我紧紧的抿着嘴唇，脸涨的通红，低着头唯唯诺诺地忙朝她点头附和。饶是我自认自己脸皮堪比城墙，被她这么一番刻薄，也感到无地自容，恨不得当场找个地缝钻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