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不过按照丽姬的脾气秉性，我在她屋里随意地触碰她的物件这跟作死有什么两样，她肯定不会轻易善罢甘休。

这天晚上我和玲一直过的十分忐忑，我们悬着地那颗心始终没能放下来，感觉随时都可能出现一行人将我们拖到小黑屋里关禁闭，以做惩戒。

带着这样的心情，一直捱到即将破晓，喧闹的花街终于重新归于寂静，忙碌了一晚，大家结束工作后，开始陆陆续续回到各自的房间休息。

直到所有人都进入睡梦中，那意想当中应当出现的惩罚也并没有发生。

这不合常理。

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胸口似火烧一样窒痛，让我忍不住一再咳嗽出声。

当我不知道第多少次捂住嘴巴小声地咳嗽时，睡在我旁边的那个女孩终于睁眼睛看着我，十分不满地示意我出去，不要影响到她睡觉。

这间屋子除了我和玲，还住了另外三个女孩子。

我坐起身向她表达了歉意，便蹑手蹑脚地推开门走出去坐到走廊边，靠在漆红的廊木上，从重重屋檐的缝隙间看着远处露出的一小片蔚蓝的天际。

天气真好呀，我不由得感叹了一句，可惜这样好的阳光总是照不进我身处的这个阴暗的角落里。

我感到身体一阵忽冷忽热，额头上、手背上，被蜡油烫伤的地方也火辣辣地疼着，我意识到自己大概又病了，这不是一个好的讯号，我一边咳嗽一边絮絮叨叨地给自己做着心理建设，希望我这副脆弱的身体能争气些。

不知道过了多久，困意终于袭来，可是我已经没有力气再起身爬回屋里，只得趴在走廊上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醒来时天色已经暗沉下去，是玲将我摇醒的。

她告诉我管事通知我们丽姬太夫今天有重要的客人到访，要我们提早去打扫完卫生，在丽姬的房门外候着随时待命。

我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感到一阵天旋地转，全身骨头似要散架般疼的我几乎站立不住，我咬牙支撑着身体，一步步走下楼梯。

玲走在前面小心翼翼地牵着我的手，以防我一个不稳从楼梯上滚下去，她对我这副模样已经习以为常。

生活在社会的最底层，没有人会管我们的死活，生病除了自己硬抗，别无他法。

丽姬的房间很大，她一向爱洁，眼里容不下一丝灰尘，房间里每一个边边角角都得仔细地擦拭干净，打扫起来十分费劲。

做完这些活，我整个人已经神志不清，精神恍惚。

我晃晃悠悠地走到廊门外跪候。

玲跪坐在我身旁，很是担心地询问我的身体状况，我摇摇头伸手握住了她的手，表示没有问题，让她不要担心。

丽姬的客人在屋里呆了不到一个时辰便出来了，她跟着出来将客人送出门，回去经过我面前时，脚步在我跟前顿了顿。

我屏息静气，恭顺的垂着头，生怕自己任何一个小小的举动，都会一不小心触怒到这位脾气古怪的花魁。

“你，跟我进来。”她说完这句话便抬步朝里屋走去。

我俯下身子朝她鞠躬致意，赶紧站起身小碎步跟上。

她进到里屋后，在榻榻米上坐下，略微抬了抬下巴，朝我示意，“过来替我烹盏茶。”

持续地高热让我头昏脑胀，耳朵里一直嗡嗡作响。我头痛欲裂，全身各处关节针扎一般，几乎快要支撑不住。

我颤颤巍巍地跪坐下来，看着紫檀木茶几上这套精美繁杂的茶具，颇有些犯难。

一个山野里来的小丫头怎么可能会烹茶，可是丽姬的命令语调里带着不容抗拒的压迫感。

我只好尽量简化步骤，装出一副动作生疏的姿态，但又不能让人挑出错处来，应付起来实在棘手。

我渐渐感到意识越发模糊，手脚因高热导致痉挛不听使唤，眼前的茶壶变成两个……三个……

“哐啷”一声，我一头栽倒在木地板上，茶壶被碰翻，滚烫的茶水尽数洒在了我手臂上，皮肤接触到高温而产生的剧烈灼痛也没能使我的意识恢复清醒。

恍惚间，我仿佛看到丽姬神色慌乱地朝我走来。

我碰碎了她这套昂贵的茶具，想必她一定很生气吧，可是我已经没有气力爬起来跪在地上向她道歉，祈求原谅。

我想我明天一早大概就会被人像垃圾一样拖到对岸的罗生门扔掉，这样的结局我早就为自己设想好了，所以就算事到临头我也没有丝毫恐惧。

只是我有些放心不下玲，这个小丫头动不动就哭哭啼啼，不知道她今后能不能坚强一些……

我似乎被人抱了起来，双脚悬空，晃晃悠悠地朝着什么地方走去，我努力地想睁开眼睛看清楚自己身在何处，可是身体完全不受我控制。

迷迷糊糊中有什么冰凉的物件轻轻地抚上了我的脸颊、额头，那似乎是谁的手，不带一丝温度，仿佛是一双死人的手。

冰凉的触感令我感到厌恶，我想伸手将它挥开，可是却使不出一点力，不知道过了多久，直到那双手终于移开，我内心烦躁不安地情绪才渐渐消失。

我醒来时，发现自己正躺在温暖干燥的被褥里，有些不知所措。

玲跪坐在我身边，看到我睁开眼睛，欣喜万分，忙将我扶起，转头倒了杯水，喂到我嘴边，慢悠悠地让我喝下。

“椿姐姐，你烧迷糊昏倒了过去，是丽姬大人派人把你送回来的，她还派了医师过来给你看病，医师先生给你开了许多汤药……”

她话没说完，我一口水直接喷了出来，呛得不轻。

玲忙伸手拍了拍我的背，替我顺气，“我也觉得很不可思议呢，你昏迷了一天一夜，丽姬大人还特意来看望过你。”

“丽姬太夫没追究我打碎她茶具的事情吗？”

“什么茶具？”玲疑惑的看着我，满脸不解。

我看着自己手臂上各处被烫伤的地方已经涂上了药膏，愈发理不清现状。

“哦对了，椿姐姐，你的药……”，她说着，站起身一阵小跑出门。

我复又躺下，闭上眼睛开始思考起丽姬这个人。

我擅长去揣摩他人心理，总能透过身边人的眼神、表情、肢体动作看透他们内心的想法，可这位花魁，我却看不透她究竟想做什么。

我从不觉得丽姬是好人，那些关于她的传言，我相信绝对不是空穴来风，否则也轮不到我和玲在她身边侍候，虽然我不清楚她到底想做什么，但是直觉告诉我，这位花魁是个很危险的人物。

我听到门口传来了脚步声，只是我脑子里一团乱麻，很多事情还没理清头绪，心里有些烦躁，便侧过身用被子盖住脸，瓮声瓮气的说着：“你先放在那儿吧，我等下再喝。”

“呵呵，你倒挺大架子。”

是丽姬的声音！

我蹭的一下坐起身，看到丽姬站在我跟前居高临下的看着我，神情倨傲。

玲端着药碗畏畏缩缩的跟在她身后。

我深吸一口气，硬生生挤出几滴眼泪，扑到她脚边，语调悲怆，伏在地上哭的好不凄惨。

“丽姬大人！感谢您的救命之恩，您的大恩大德，小的无以为报，来世一定当牛做马、赴汤蹈火……”

“行了，别装出这副模样，”她抬手做出一个打住的动作，语调听起来有些不耐烦，“起来把药先喝了。”

我坐起身用袖子擦了擦鼻涕，接过玲手里的药碗，看着碗里黑乎乎浓稠的药汁，一股豆腥味扑面而来。

额……这味道，如果没猜错的话，这碗药里加了剂量十足的黄连。

我端着药碗的手有些不稳，心里想着要不干脆装作手抖打翻算了，这碗药要是灌下去，我这条舌头怕是好几天别想尝出味来。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丽姬嗤笑一声，突然朝我露出一个莫测的表情，“你要是敢打翻药碗，下次我可能手抖把那一整盅黄连都加进去……”

听到她这话，我咬咬牙，闭上眼睛，捏住鼻子，心一横，仰头将那碗药汁灌下去。

一股苦涩味一瞬间在我嘴里炸开，直冲脑门，酸苦的药汁顺着喉管流到胃里，让我忍不住的泛起恶心，我捂着嘴巴强迫自己咽下去，生理性的眼泪止不住流下来。

“丽姬大人，您可真是大善人。”

我龇牙咧嘴的吐着舌头，表情痛苦朝她说道。

“是吗，”她朝我扬了扬下巴，看起来很是得意，“那你可要活的久一点，好好报答我。”

说完将手里的纸包丢给我，转身走了出去。

这人可真闲啊，专门跑过来就是为了给我灌黄连吗？真不知道什么恶趣味，我一边在心里默默吐槽，一边拆开她丢给我的纸包。

发现里面装的是满满一包蜜饯，一颗颗饱满剔透，红褐色的枣皮上泛着光泽，清甜的气味扑鼻而来，我拈了一颗放到嘴里，一股甜丝丝的味道在嘴里化开，将嘴里那股苦涩的药味暂时压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