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惧，惊讶，恶心，疼痛。这些神情出现在南智杰并不英俊的面目上。

那只老鼠落在地上。它痉挛起来，那张可憎的老人面溶解重构。

“怎么了？”高露洁抬头看他，仿佛对他的愤怒与质疑毫无察觉，“开始了呀。哦——是会有一点疼的。”

阴影里走出更多、更多的污秽生物。吱吱，吱吱。

“这不能够怪我，怪上一个祭拜财神的废物吧，”她的声音和语调依然是令人怜惜的，但她所说的话只显出冷漠，“——也不是我。我不是供出好几打人面鼠还办不成事的人。”

“不，你在说什么，你要干什么——”南智杰捂住伤口，他开始联想一些恐怖的东西，比如鼠疫，“你不是说，之前一直供财神的是你吗？你放了很多血，那些疤，是不是！”

姑娘抬高胳膊，宽大外套袖子滑下来，那上面一点疤痕没有。

“想必你或许不太熟悉眼线笔一类的化妆品。”

又一只老鼠跳起来。你见过老鼠跳高吗？

“然后呢，我们在这里等那个人开门？”任晶问。三名玩家同旅店老板站在六层电梯间，看起来不很靠谱那个人端着新煮的咖啡也跟着看一个热闹。隐约能闻到一股咖喱味不知从哪里飘出来。

“怎么会？”旅馆老板几步上前发力敲门，“这里面住好多人，又不止他一家！”

门开了。旅馆老板毕竟久居于此，任晶退后一步，决定相信他人经验。

应门的是个印度小哥，门开瞬间，那股浓郁东南亚香料气息翻滚着涌出来。香气裹挟中，一只蟑螂爬出来。

“有什么事？”他以英文问，一点不在意那个蟑螂。

“请问你们这里有没有住一个老头？说粤语，中国面孔，头上有点秃，”任晶连说带比划，“我们是对面酒店的，昨天晚上住在你们这条走廊的老头偷了酒店的大门密码闯进来，要给我们下毒，我们要找他算账。”

“老人？没有，我们这里租户互相也不太认识，”印度小哥耸肩，他态度很好——或许因为今天少上了半日班，“你们要进来看吗？走廊可以进，没关系的。”另一只蟑螂跑过去了。

“他们都不在意蟑螂的吗？”桑伶以中文低声说。

老板回她：“印度人吗，你想印度本身就不干净，这里虫子细菌什么的肯定要好过他们老家啦。他们肯定不在意。再说你看这个香料气味，最招曱甴。”

“还是问问吧，”任晶盯着刚刚跑出来的那一只：红棕色带花纹背甲，个头很大。食物吸引蟑螂不假，但这些蟑螂分明没有去钻散发咖喱香气的门缝——它们目标明确地往楼下跑了，“桑伶，你昨天发现了这些蟑螂不对劲的，是不是？”

桑伶的扮演者在玩家窗口不太好意思地发：“我其实有一点忘记了……抱歉呀我之前不太看推理方面的小说或者电视剧。”

“这有什么好道歉的！”时晓星回，“是你发现的线索呀。你要来问吗？”

于是桑伶从几人身后向前一步：“您好呀，你们蟑螂是最近才多起来的吗？我看这么一会就跑过去好几个，如果一直这样，你们可以找房东处理呀。”

“哦，这个一直都有。不影响我们住就好，”他回答，“最近几个月走廊上的确越来越多，但我们房间里的没有多就没关系。你们要找一个中国老头？我知道这边头几户都是印度人，你们往楼道那一头找找吧。”

房间里的“没有增多”。Home Inn 旅馆老板露出一个“我告诉过你们”的神情。他手上握着一瓶真正的杀蟑螂喷雾，无色无味，且十分好用：刚才他用喷口瞄准一只爬到墙上的蟑螂，只滋了一下，那只害虫就落在地上不动了。

“老板，这瓶喷雾哪里买的？这么好用。”任晶立即回忆起尚未解决的、房内的蟑螂。

老板没有藏私：“这里地铁站去过吧？D出口后面一家药店，这两日还打折！”

佟阳立刻拿手机记下了。

给印度小哥让开出门的道后，一行四五人进了走廊：空间立刻逼仄起来。

这一边和旅馆走廊的结构大差不离，狭长通道左右各几扇房门，区别只是这里共五户，而宾馆一层楼就八间房。此外，走廊左手尽头额外一扇半边毛玻璃的门，它开向这栋楼的背面。

“那个就是倒垃圾的地方，”旅馆老板解释，“我们旅馆是统一收的垃圾，他们那边租房的人就是把东西倒到后面楼梯间垃圾桶，每天晚上有人上来收，拿到下面小巷子里去。”

隐在咖喱味下面的蟑螂臭味、以及其他的一些坏味道露出来一点。

“下面巷子，那就是那些后巷了，”佟阳思索，他看向那扇门，门同门框吻合得不太好，下面顶大一条缝隙，瘦些的猫努力一下说不定都过得去。

骰子旋转，侦察检定，三人都成功。

那条缝隙后有什么大耗子一样的东西跑过去。

“你们怎么看？”佟阳问，“我觉得这一只似乎也有一点……”

“长人脸，”桑伶回答，“这一次任姐看见了吧？”毕竟骰子难得地过了。

“是的，”任晶语速很慢，“我知道这个有点奇怪，但我又想起来那个老头了。”

“桑桑说她看见的那一只不长昨天那个老头那样。我不知道这些耗子是不是还可以顶着不同的长相，但这个——可能刚才我在监控中看见的那一张脸也是高视角、缩小了模糊的。”

“他们真的很像。”

“第一步。”守秘人在高露洁的壳子里说，“你需要这些老鼠长出你的面孔。”

她的声音是不太能被听见的，窗外大雨噼啪敲雨棚，屋内面前男人喊叫凄厉。

但她依然讲下去：“瞧，第一只已经长出来了。它和南哥你可能不完全一样——把它当作你老年时的模样吧，如果你可以活到那时候。”

“想一点好事吧，南哥，”她说，嘴角轻轻勾起来，那是一个在假面后忍了很久的笑，“这么多老鼠，肯定已经打下许多基础了呀。别拒绝它们。它们就是你伸长的手，伸长的欲望。”

雨要下到什么时候？

“你们说什么？那个老头变成老鼠逃跑了？”举着咖啡的青年人大笑，没忘了捂着杯口预防杀虫喷雾的误伤，“哎，我都没听过这么荒唐的故事——我要是能抓到那个人变的耗子，是不是能拓宽一下职业前景？生物学家什么的？”

“那提前谢谢你帮忙了，哥。”桑伶附和一句。

“这一户有问题。”走在前面的旅馆老板未听见几人议论，他在楼道最末那一间房门口发现端倪：许多蟑螂从此进出，频率高得异常。他先对地上那几只蟑螂消杀一通，那些虫子翻肚子抽搐了，再拿喷雾瓶子敲两下门。

但门直接开了，那一扇门是虚掩的。

“我丢！咁鬼污糟！”老板直接喊叫起来。

窗帘闭合，屋内昏暗无光。入目满地垃圾，两餸饭盒、泡面盒、零食包装袋，小票，传单，这些东西覆盖地面。蟑螂在其中爬行，它们中有老朋友美洲大蠊同近日常见的花纹古怪的褐斑大蠊。

玩家中有人骂了脏字，不确定是谁，又或者不止一个声音。

且先让目光越过这些东西去。屋内令人惊异的不止满地脏污：昏暗居室中央摆一张木桌，上面一座金漆木像，左手金元宝右边聚宝盆，脚下方孔铜钱锦鲤鱼，财神。

蟑螂从财神脚下爬过去。

“第二步，”高露洁说，“蟑螂。”

南智杰露出绝望的神情，高露洁于是又笑一笑：“不要担心，这一步不需要咬你。蟑螂和老鼠一并协助你传播自己的意志。你污染老鼠，老鼠污染蟑螂，蟑螂和老鼠一并扩散你们的欲望、以及供奉神的决心。”

“来和我念这一个咒语，以更快地扩散你寻找祭品的速度，”她蹲下来，看着南智杰，“多么难得的机会。你难道不仍然是被选中的那一个吗？想获得财神庇佑，想要运势兴旺心想事成——这总是要付出一点代价的呀。”

“要做到无处不在，要不放过每一个人。想一想你是多么殷切地想要翻盘……”高露洁停了一下，换了一句词，“多么迫切地想要让看不起你的人付出教训。”

窸窸窣窣，一些蟑螂从墙角钻出来，它们从鼠群中过，花纹愈红，个头愈大。

杀虫剂战功累累，面前蟑螂尸体累起，至少这是一块能够落脚的地面了。旅馆老板伸手开了灯，室内格局总算能够看清：一间干湿不分离的卫生间，一间客厅，一间卧室兼阳台，加起来大约二三十平米。如若没有这样的一地垃圾，这间房在香港应算颇为宽敞。

“那座神像是什么？”任晶问，“本地风俗？”神像、怪物，时晓星在论坛中读到过，这都是克苏鲁呼唤中玩家需要注意的东西。

“边度有咁嘅风俗！”老板皱起眉，“我未见过！”南方人常在家中供神，这是不假的。旅馆老板很快在神像上指出三四处不符规制处。

佟阳走进屋内。他仔细观察那一座像。侦察检定36/70成功：他在神像背后看见两处隐在木纹中的刻痕，一新一旧。

“丁丑年乙巳月辛亥日己巳时。己亥年乙亥月丙申日癸酉时。”他念出来，同时手机上查过日历，“这是两个生辰八字，一个在97年一个59年。这个59年的刻痕新一点。”

“还有最后一步，”高露洁说，“说完我就走了呀，南哥，不要急。”

“你，不，让我走——”被默认柔弱而无力的那些个体总是能在异化时触发巨大的恐怖：譬如兔子，小孩和少女。面前那个瘦弱姑娘模样明明一点不变，南智杰却拖着手臂往后猛地爬了几步。

“第三步，生辰八字。刻上去，刻在神像后面，”姑娘看着他，“看见了吗，南哥？刀就在台子上，自己拿。八字会不会算？我可以帮你的。”

他突然攒出一点勇气来！南智杰一下站起来，推开高露洁，踩碎几只刚刚转化完毕的蟑螂要往门外跑。高露洁踉跄一步，但神情一点都没有变。

“别这样，南哥。”还是那样一句称呼。南智杰起初是很受用这一句的，但他现在已经不想再听。恍惚中他觉得那个瘦弱姑娘就像是这些虫子一样也无所不在。

但高露洁很乐意继续这样称呼。起初的伪装实在令人难受，她需要一些乐子来补偿自己。

南智杰手已经搭在门把上。她继续说：“只有最后一步了，你想要成功、想要翻身的决心难道不够吗？”

“那样当然也可以，但南哥呀，你瞧，神饿了。”

“你不去替他寻祭品，你就要当祭品了呀。”

作者有话要说：守秘人提示：KP是公平的……算了，不一定。

我来了我来了（落泪）赶完双周榜下周真的写不动了，大概会一周内发出来2-3更这样子感谢在2023-10-08 09:47:04~2023-10-09 11:51:2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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