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堂门不曾关，于是有客人端着一次性纸杯盛的咖啡推门出来：“老板，咖啡机里好像空掉啦？”那是看样子不很着调的一个青年，他撞进一片凝重氛围里。

“怎么了？”他左右看看，纸杯在他手里晃得像一只高脚杯，“昨天晚上没睡好，吵起来了？哎呀有什么关系，我也没睡好，一脑子蟑螂爬，大概是晚上走廊里打药，脑子自动给联想上了吧。”

气氛没有缓和，理所应当。

“那个老头看来不止去我们那一层哦，”任晶转过头，“老板，查一查监控吧！”

“哎哎哎——什么事？怎么了？”青年人咋呼起来。更多的人被吸引来，门框被挤得满当。一个带着孩子的东南亚女人，或许是游客，抱着胳膊问发生了什么，孩子用没人听得懂的菲律宾语或马来语在她身后吵闹。另一个中年人穿了夹克衫（这样的着装在空调房间是适宜的），瞥一眼现场说：“年轻人闹什么闹！住这种旅馆就不能要求太多。”还有更多此起彼伏没完没了的话。

“拜托拜托，大家都安静一下！”老板喊，“打风天大家都只能在这里面出不去，互相体谅一下降低降低噪音！我们昨天晚上可能有个发神经病的老头闯进楼道来了，但放心，他进不去各位的房间，我很快就调监控，大家一起看，好不好？风球一落波我就去找差佬！”

“现在呢九号风球好危险，附近的餐厅大概只有麦当劳还开门，我们去食过早饭回来看这个，不着急，他跑不掉，啊！”

麦当劳，不错的安抚人心的提议：并不是每个人都了解那里发生的案件。天阴着，从海上来的风被三四层楼一挡，并不太对户外行走造成威胁。只一两只垃圾袋或塑料板猛地从空中窜过去，彰显台风的存在。

并不所有地方都只打风不落雨。旺角居民楼外，雨自凌晨始落得暴烈。八点半过，天仍旧黑压压一片无光。窗框发出不祥的嘎吱声，矮凳子上的姑娘站起来扯胶带草草糊过玻璃。

南智杰尚未醒。守秘人走到冰箱前拉开门：它的上一任主人自杀在七月二十三日的商场——就是玩家可以在新闻中找见的那一场坠楼案。保鲜层深处一些吃了半拉的外卖早已霉变，高露洁面不改色，从门后摸出最后一个鸡蛋，丢进热水壶煮熟了吃。

蛋壳卡擦卡擦碎在垃圾桶里。

她一点不在意南智杰早上没有东西可吃。高露洁本应如此。白厝遵循了守秘人的道德，她允许南智杰有一个看穿这名邪/教/徒根本不怀好意的机会。这是一个睡梦中的聆听检定：看，那个你以为可怜巴巴的小姑娘其实根本不在意你的死活！

她看南智杰的百面骰转，转：62/45，失败。

“真不幸。”守秘人说。她把垃圾桶踢到不起眼的地方，转去卧室门口敲门。

“你醒了吗？”她使用脆弱的，小心翼翼的声音问，“我们今天就可以准备那个仪式了。”

许多许多薯饼在Home Inn旅馆大堂一齐散发香味。旅馆老板嘴里叼着他那一份，手上调试监控，同时指挥他的员工把监控屏幕搬到可供每个人看见的台子上来。

椅子摩擦地板声四面响，每一个在打风天无所事事的人都凑过来预备看一看热闹。这样的氛围有些像湾仔的酒吧了，许多人目光迫切地围着一块屏幕，只那边播放球赛而这里播放监控录像。

监控属于酒店，因而只能拍摄到酒店走廊与半个电梯间。老板倒带至十点，各层大门开关，电梯吞吐人群。观众中时而有人举起手：“啊，那是我！”

这是不发生什么事的半个钟头。不进球的球赛尚且留存一点激动人心的氛围，而无事发生的监控只令人百无聊赖。老板经众人一致同意，开了八倍速——时间快进到午夜十二点，依然什么事也没有发生。

一些人吃完了薯饼。他们起身离开，或许回房间去，或许去外面透一透气——怎么不行呢？打风天，放假日，只要不下雨，是有好些人还计划去海边慢跑的。

监控继续进行。

有时候镜头里会拍到对面楼道的租户。他们从这一边的电梯出来时短暂地入镜，而后那一侧楼道铁门的边框在画面边缘掠过去，作为本次出场的结尾。

已经没有什么人在看了，重新填满咖啡豆的机器再度轰鸣。

十二点四十分，六层。佟阳急匆匆下楼而桑伶出现在楼道，敲开任晶所在的604。与此同时六楼对面的单元门开关一次，看不见来者。那个人或许选择了对面的电梯。

十二点四十五分，三层。一个谢顶、穿着褪色衬衫和凉拖的老头走进画面，手里拿着一瓶喷雾样东西。

“就是他。”任晶说。他们看着那个老头从口袋掏出一张折成小方的宣传单——旅客在入住时可以得到的那一张，上面写着楼层与wifi的密码，依上面的数字打开密码锁进入酒店走廊。

“……呢个老系咩人！”旅馆老板一拍桌子站起来，语气有一种先声夺人的愤怒。仔细想想：走廊密码能如此轻易地获取，Home Inn的酒店管理脱不了干系。这样一张宣传单，旅客退房时很容易随手一丢，任何捡了它去的人都可以很轻易走进酒店走廊去。

他们是应当勤换楼道密码的。尽管擅闯者进不去房间，造不成特别大的安全隐患，但：瞧，这不是有个老头进来仿佛要给住户下毒吗？这几分钟的倍速监控中，他已经在三四五层每扇门缝隙中喷了药，然后进六层，遇见任晶，被对面以极高的热情主动拿过瓶子在房间里喷——任晶当下正在玩家频道里马后炮：“我就是说，他看起来很不对劲，支支吾吾的！”

他们这里的动静一起，原本散开的客人们又围上来，样子很不着调的青年伸手指屏幕：“哎，你们说的就是这个人发神经？”

他好像知道些什么。旁边人，尤其三名玩家的眼神立刻急切地转过去。他们触发了一个集体的幸运检定：由在场幸运最低的玩家进行掷骰，任晶。

桑伶和佟阳立刻不抱希望了，结果不出意外：88/50，失败。他们听面前这个青年开口：“看我干什么？我又不认识他，难道你们还有谁见过？”

没有。这就是幸运检定的结算结果：在场没有人见过。

“但我总是觉得我对他有印象，”桑伶说，“尤其看了监控，更觉得眼熟。”

“你这样一说，”任晶团吧团吧薯饼空袋子扔了，倒带回去又瞧一遍，“是有点。这个谢顶，这个打扮……在哪里见过呢？”

“一个急着用钱，来帮助儿子的老头，”守秘人作了不会被听见的回答，“你们是见过他的。在那个当铺门前。”

雨一点不见小，南智杰爬起来，肚肠空空。

“抱歉，我这几日没有买菜的心情……我脑子里没有活着这个念头，”姑娘垂着头，“饥饿可能让人集中不了注意力，等一会做不到也不能怪你。”

“我当然没有关系！”南智杰豪言壮语。他走出卧室来，同时百面骰旋转：侦察检定触发，出目26/25，失败。

“我的确给了他许多可供发掘的漏洞，”白厝说，“或许他想要试一试以幸运属性换取这一次成功？——玩家们有这个选项吗，骰子？”

百面骰给予她肯定的回答。白厝提到的是燃烧幸运规则，玩家可以改变骰子的出目：只需付出等同于改变值的幸运属性。

或许反复失败给了南智杰挫败感，又或许仅需一点幸运即可改变的结果具备足够的诱惑力，南智杰付出了角色的一点幸运。侦察检定转为成功，南智杰立刻觉得面前的房间有些异常了。

哪些异常呢，是房间积灰严重，连床铺都落了灰？是桌上有一个剃须刀？还是未关的衣柜里那一件对高露洁来说明显过大的夹克衫？

这是给他的另一个机会：发现这间出租屋或许另有隐情。守秘人想。虽然她十分希望南智杰离开游戏，但南智杰目前为止还是一个游戏中的玩家。她是公平的。

白厝在他身后等待。他会意识到自己的错误吗？会承认自己采取了错误的方向，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调查天才吗？

“怎么了，南哥？”高露洁问。

“这些东西……你最近都没有住进房间里？”不错的质疑。

“是，”她沉默下来，“其实房东和我说，这里之前的租户出事了，所以房租才这样便宜。我本来是想等一切好起来之后重新布置一下卧室的，但……”

之前的租户出事了。一个当时刚信了财神，理应发达一阵子的女孩，勉强自己在一间凶宅？油尖旺的房间可不便宜，她明明有大把的选择，去不那么好的地段找一间干净房子！快问啊，玩家，你在恐怖故事里！

“这样，”南智杰说，“那我不问了。”他离开了可疑的卧室。

“你看，”白厝自言自语，“一个没有能力又没有脑子的人，自认为创建一个了不起的角色就能让自己变得了不起——这大概就是刁民的通病。”

“事不过三。”

高露洁跟在南智杰身后，她的影子跟着南智杰的影子。

一只人面的老鼠沿着两个影子无声无息爬到南智杰脚下。

“开始了，南哥。”姑娘开口。

人面鼠在她的视线中一跃而起，咬中了南智杰的脖子。

作者有话要说：守秘人提示：给你机会你也不中用啊.jpg

前两天回家都在后半夜三四点了（瘫倒）现在才更新上，抱住所有等更新的宝虎摸道歉！

下周！可能！没时间日更！目前痛苦攒收藏等v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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