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雨的日子里，屋内霉味愈发重。电梯卡在二层久久不来，三名玩家沿楼梯上二层，正见旅馆老板指挥清洁工拿拖把清洁轿厢。

“有人吐在里面，马上就好！”

又一次。所幸六层不高，三人并不想要等待清洁工作完成，继续用了楼梯。

“我觉得这里的人发疯一点也不奇怪，”桑伶说，她捂着鼻子，“这里又拥挤又糟糕，同时这样不讲卫生。”

她这一句的意思包含对面单元的印度人——那几层楼几乎整个被不太好闻的香料腌入了味，包含为廉价摊位提供生意的菲佣——她们竟然购买那样环境中售卖的衣服和零食，同时毫不顾忌地可以坐在蟑螂不知爬过几遍的路牙子上，或许还包括拉着板车捡纸板垃圾的老人——那么壮观的，堆叠的回收废物！闷热天气中苍蝇乱飞，那一车东西在日光下散发出不美妙的气味来。

“乐观估计，我们明天就可以走了，”佟阳说，“毕竟，面对一个人事不省的廖红彬，我们的确已经尽力。警察已开始调查——应该没有我们什么事了。任姐？”

任晶望着窗外。雨越来越大了。

“我不确定，”她在玩家窗口说，“在我的新手模组里，我们经历了三天四夜，并且和怪物打了一场。这里肯定也有些东西等着我们。”

“你们说，如果有邪/教徒，他们到底怎么影响到这些人呢？我们也看过新闻，桑桑找到好几篇，都说警方调查下，这几个人过往社会关系很干净。”

“还有廖红彬这件事。他伤人之后尝试自杀：像是尝试摆脱控制。”

他们到了六楼。输入密码，开门。

“我总是觉得这些事里，他们也是受害者。这和谁不讲卫生没有关系，”任晶慢慢说，她想起来那些驼背得很厉害的老人，“明天再看吧，或许明天我们能多了解一些什么。”

“贪婪，愚昧，疯狂。这似乎是克苏鲁跑团中，敌对方的普遍形象。”

房间内灯烛尽灭，守秘人自言自语。雨下得很大，人是回不去的。南智杰已经在木板床上睡了——仪式需要清醒的头脑，高露洁坚持将房间让出来，而自己以“长期失眠”的理由缩在椅子上。

白厝看着屏幕中另一边玩家视角。桑伶的高跟鞋踏在走廊地板上，嗒，嗒，满怀怨气。南智杰未归，佟阳得以单人单间。他们的骰子转动，幸运检定。佟阳23/65困难成功，桑伶19/75困难成功，任晶51/50失败。

“什么东西。”时晓星立即警觉起来，她操控任晶在屋内四处观察。似乎什么也没有。这或许和先前漂走的鞋一样是一个延迟结算的、不那么重要的检定。

她去洗漱。干湿不分离的浴室使用起来有些麻烦，毛巾无处悬挂，在一边吸了一路湿气。这不是愉悦的体验，任晶尽快换上睡衣，预备涂了面霜就去睡。

但——那是什么？化妆包中的，面霜下的，颤动的，两只触角。

任晶眨眨眼，她整个人陷入一种停滞且大脑停止运转的状态。其扮演者时晓星经历了片刻的灵魂出窍，在玩家页面疯狂大喊救命。她的朋友很迅速作出会应，佟阳立刻下楼购买蟑螂药而桑伶决定过来为她壮胆。

“大家总是喜欢去寻找一个很严重的东西，一个很坏很坏、具有阴谋的家伙，”白厝抬起头来，财神像在黑暗里，“像这个。有这些糟糕特质的人遇到一点诱惑，很快就堕落腐化，成为什么邪神的帮凶了。”

“一开始的时候，我也想错了。”

所以她去财神殿，希望能找到一个足够坏、足够贪婪又愚蠢的人，看他是否能链接到模组中邪恶的秘密。她本以为那该是下一个发疯的人呢。

微信里佟阳发来坏消息：“除了711之外都关门了，711没有杀虫喷雾卖。我去问一问老板。”

“它在哪里？”桑伶随任晶小心翼翼靠近那只化妆包——但是蟑螂不见了。比一只蟑螂更坏的事发生：一只确切地在房间内，但是消失了的蟑螂。

“但不是这样的。”守秘人说，她看着任晶拉着桑伶蜷缩在墙角，哦，真糟糕，这间旅馆的墙纸总是破口或鼓包，那是很适合蟑螂藏匿的地方。

脚步声经过门口，任晶立刻开门：“怎么样小佟，老板那里有杀虫剂吗？”她很急切地想排除蟑螂的影响，但门外不是佟阳。

一个老头，模样介于老当益壮得能自己从海里爬起来的与背脊弯成90度的之间。他手里提着一个喷雾瓶子，脸上露出惊讶的神情，或许是因为这个陌生姑娘的称呼。

“抱歉！我以为是我的同事回来——您是旅馆工作人员吗？这个是不是杀蟑螂的药，可以借用一下吗？”

那个老头因为这样快的语速在原地愣了一会，而因蟑螂而浑身刺挠的任晶已经拿过那瓶东西往洗手台附近一通喷。这时候老头慌慌张张拦：“哎呀哎呀喷太多了！”

“这是杀虫剂吧？”任晶这时候想起来问，“我这里看见了蟑螂哎，这不是你们旅馆的问题吗？”

“对，对，”老头说话声音有点含糊，带点广普腔调，大概是普通话说不利索，“是杀虫剂，但喷一点就足够！我还要给其他地方用！不是旅馆的问题，下雨天蟑螂就是会出来的！”

这话的语气细想是有点奇怪的，仿佛舍不得那一罐杀虫剂，而旅馆也只预备了这么一瓶一般。分明知道落雨蟑螂多，旅客会举报，旅馆应该多备些以防万一才是。

但任晶和桑伶——都没有点心理学，同时受到蟑螂的威胁，并未深究。

杀虫剂气味在房间内弥漫，任晶打了个喷嚏。

或许她们的确喷多了。

守秘人坐在黑暗里。游戏里外，系统屏幕都不可作为光源存在。

“财神，财神，”她重复，“那不只是这些亵渎而扭曲的神像。”

“那么多啊，家家户户。”水果摊，两餸饭，洗车行，以及Home Inn旅馆。

“那么多，全是财神。”

“奇怪，”桑伶自言自语，“我认为这个老头有点眼熟。”

“真的吗？”任晶思索，“只是确认一下，桑桑。你说的眼熟，不是长在老鼠身子上那一种眼熟吧。”

“不是！”桑伶立即切断这种有害的，或许会导致理智损失的联想，“我现在基本已经想不起来那只老鼠了，别提醒我！”否则被失败的智力检定掩盖下去的疯狂有几率重现。

佟阳在几分钟后回来，旅馆老板不在前台，那张桌上只立了一块“去卫生间”的告示牌子。

“如果这个老头是旅馆的值班人员，他现在因投诉在到处喷杀虫喷雾，且旅馆前台只做了这样一块应对各式缺勤理由的牌子，”他总结，“那可以说得通。”

以这个旅馆的抠门程度，倒也正常。三人各去休息。

他们的骰子在夜深时旋转。

这一晚上的睡眠是有效的，任晶自然醒转，看一看手机，早上八点半。晚上没有东西打扰她，周围很安静，什么声音也没有。甚至有一点太安静了：咚，咚，她可以听见自己的心跳。

玩家时晓星打开玩家窗口，她原本想联系一下队友，但她看见一条错过的消息——意志检定：97/60，失败。她是唯一没有通过这项检定的人。

时晓星很明白这是什么东西。它在上一个模组《加州旅馆》是很重要的机制。意志检定失败——她或许正处于于幻觉之中。她往窗外看，这时候本该有人上班的，车流、行人、这些东西去哪里了？

手机震动起来，寂静被打破。微信来了新消息。

桑伶：“那只蟑螂会不会跑到我房间里来了？我整夜都听见窸窸窣窣的动静。”

佟阳：“那么或许有不止一只蟑螂。我也听见了。早上怎么这么安静？”

看来外面的寂静同幻觉无关。时晓星重新回到任晶的身份回复：“我是晚上什么都没有听见。本来还以为临街房间会吵呢。”

走廊上有门开关声，佟阳起来敲门：“先下去吧，楼下大堂有热水。昨天那个人喷了真不少杀虫剂，走廊里的味道现在都没有散。”很合理的提议，两个姑娘很快收拾好一并出门。

今日电梯里很干净，大约早上无人饮酒。轿厢壁上贴一张告示：九号风球，现正悬挂。

“我想起来了，”佟阳说，“八号及以上的风球挂起来的时候香港是不上班的。公交车、电车、轮渡完全停运，飞机很难起飞，其次地铁或者火车遇到暴雨也可能停开。”

“也就是说，我们现在是走不掉的了，”任晶简单概括，“警察局呢？”

“政府机关也不上班，”佟阳汇报搜索结果，“新界当前雨很大，出港的铁路的确停运了。”

他们走出电梯，老板在楼梯间，拿两只插了一根不知什么枝条的细颈瓶放在土地神那张红纸两侧拜几拜，而后熄了香。这就是土地神早间祭拜仪式：他果然今日不供招虫的鲜果了。

“琴晚训得点啊？”他随口询问几人昨夜睡眠质量。

“畀曱甴嘈咗一晚呀，”桑伶回答，她依然记得要给人一点面子，又补，“但系一位阿爷嚟用佐曱甴喷雾啦。”卫生不好，但你们总归努力过。

这本来该是给了老板一个台阶下的，但老板听了这话却皱起眉头：“边个用曱甴喷雾？”

桑伶漂亮眼睛张大了：“一位阿爷呀。”这应当是很清楚的指代。

老板缓缓开口：“但系，冇阿爷喺我度做嘢啊。”

——在我这里上班的，从来没有老人啊。

作者有话要说：守秘人提示：猜猜为什么今天上午不给你们走？

琴晚训得点啊→昨晚睡得如何

畀曱甴嘈咗一晚呀，但系一位阿爷嚟用佐曱甴喷雾啦。→被蟑螂吵了一晚上，但是一位大爷已经来喷过杀蟑螂药了。

边个用曱甴喷雾→谁用蟑螂喷雾？

对不起今天迟了！卡文卡到半夜三点呜呜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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