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月以后，恶魔公主的成人礼正式举办，盛大而又隆重，北美红雀和红衣主教久久盘旋在上空，身着一袭盛装的撒拉，成为了海岸线上最美丽的那道风景。

魔王虽然（情理之中的）没有前来，可是第一仪式前不久，来了一个让所有天使和恶魔都感到意外的客人。

圣光六翼炽天使团在人界有虚假的身份，既然大家同在地上，撒拉就一起邀请了，不管怎么说，面子还是要给的，也是为了防止有谁特意来闹不愉快，毁了典礼仪式。

没有想到的是，天堂的最高神使耶和华亲自到访了。

在人界举办典礼这方面，一切都由撒拉说了算，即使魔王再不喜欢和天使接触，面子上，撒拉总还是要顾及的，所以恶魔们只好非常不情愿地欢迎耶和华一行的到来。

耶和华非常不见外，一到场，就像好久没有见面的长辈一样亲热，送了撒拉一份十分贵重的礼物，撒拉也喜欢这位最高神使的慈爱，双方交谈得很是融洽。

“这就是你弟弟吧？那位恶魔的骄傲之子。来来来，让我看看。”耶和华笑得眼睛都要眯没了，侧身去拉撒旦的手。

利未安森和莉莉斯左右两边想要挡住，可是谁都没有看清楚，年迈的老者是怎么挤过去的，只看到他一眨眼就已经拉住撒旦了：“都怪我那位固执的老朋友，哎呀，就是你们的父亲啦！他不让你们来我家玩。真是倔脾气。”

在场的恶魔们无一不感到震惊，同时也听不出来他是在故意说反话，还是脑子真的缺了根弦，居然当面说地下城主上的不是。

如果真的是多年好友，当然没有人会在意这种亲密的玩笑话，可是魔王的态度已经说明了一切。

“我经常往你家送信，你父亲全给我打发回来了。成人礼结束后来我家玩吧？我家可好玩了。”耶和华还在唠叨自己的委屈。

路西法跟在后面早就习惯了，看着撒旦脸上带着硬撑的傻笑，不免心里觉得好玩。

这小子，也算是遇见克星了，想戴假面，面对父使可有他受的，毕竟真诚是一切套路的必杀技。

看着他心里叫苦，脸上却还维持僵硬笑容，路西法就觉得有趣。

因为有最高神使的到来，仪式显得更加肃穆隆重，耶和华一向不喜欢拘束，见着谁都能谈天说地，第一仪式以后更是忙着不亦乐乎，压根就没有注意到一直跟在身边的天使长不见了，连带一向不胡闹的安基拉，都偷着离开了。

路西法遛走，是因为看见撒旦遛走了。

自从从禁书里出来，撒旦走到哪里，身后都跟着莉莉斯，他这个恶魔特别害怕麻烦，不想应付各种杂七杂八的宾客，于是一找到机会就（被迫）带着莉莉斯遛出了典礼现场，反正典礼已经顺利结束，也不需要他在场了。

走在前往码头的路上，撒旦和莉莉斯争论着关于典礼过后，是否立刻回到地下城的问题。

撒旦还想玩，莉莉斯却要求他今晚就回去，两个恶魔争论不休，谁也说服不了谁，海洋的声音逐渐临近，撒旦撇下莉莉斯，跑向码头：“懒得和你吵了！”

天色还早，码头上的人不多，撒旦呼吸着新鲜的空气，回想刚才在典礼仪式上，耶和华拉着他问东问西，就差要问到魔生伴侣了。

现在他还是第一次觉得，和莉莉斯单独呆着比较舒心，至少清净，这很难得，平时他最烦莉莉斯打小报告了。

他坐在码头岸边，看着北美红雀自由地翱翔在天空，舒服地晒着太阳昏昏欲睡，远方突然传来一声鸟叫，低沉而悠远。

站在他身后守（监）护（视）他的莉莉斯抬头：“少主——！”

撒旦也抬起头，看到一只长着蓝色羽翅的鸟，直直地朝他飞过来。

它头上有一撮白毛，即使在很远的地方也依旧很显眼。

撒旦记得那双眼睛，被灼伤到奄奄一息的时候，它的眼睛里仍然闪动着渴望的光芒，就像现在看着他一样。

“少主！它——？！”也难怪莉莉斯不确定了，它和那副惨样子已经判若两鸟，看着极其漂亮威武。

蓝鸟在撒旦的头顶上飞，极快地盘旋了三圈，落在他伸出的手臂上，用脑袋蹭了蹭他的手背，显得极其亲密。

“真的是你！”他惊喜地摸摸蓝鸟头顶上的白毛：“你不是被天使长大人给……”

莉莉斯脸上隐有怒气，意识到她和撒旦一起被耍了。

撒旦继续问：“是天使长大人救了你吗？”

蓝鸟点点头，又摇头。

“什么意思？你能听得懂我说话？”撒旦觉得惊喜，人界和天堂还有地下城都不一样，生活的人类是没有神力的天使，飞禽走兽也是和天使、恶魔完全不同的种类，无法实现语言互通：“你真聪明……没事就好，我还以为你被吃掉了。”

蓝鸟长啸一声，似乎有些不满。

“你真的是龙鸟吗？万鸟之王？你的伤还好吗？让我看看。”撒旦拨动着蓝鸟的翅膀。

蓝鸟当然不会回答他，突然展翅飞翔，在撒旦头顶上叫着，它的声音比天堂最美的咏叹调还要动听。

撒旦看它似乎想要表达什么，站了起来：“你想说什么？”

蓝鸟张开嘴咬住撒旦的头发，引起莉莉斯的极度不满：“该死的没有尊卑的禽兽！你怎么敢啄少主的头发！”

她的少主却完全不在意：“你要带我去哪里？那就在前面带路吧。”

撒旦也不确定龙鸟是不是在带路，反正他就是爱和莉莉斯对着干，莉莉斯不让他跟着龙鸟到处跑，他偏要跟着。

突然飞在前面带路的龙鸟好像看见什么东西一样，落在地上，直冲撒旦鸣叫。

“啊？”撒旦看见地上丢着一卷半开的卷轴：“谁丢东西了？”

莉莉斯鼻尖耸动：“少主……不对劲！”

卷轴上充满了地下城魔力的味道，撒旦都没来得及叫住不要动，龙鸟已经用喙啄开卷轴，踏在卷轴上。

两个恶魔同时顿住，但是并没有什么事发生。

撒旦似乎明白了什么，严肃地对莉莉斯说：“你在旁边掩护我，好像……”

一边，缓缓靠近卷轴。

莉莉斯一时怔忡，看着他触碰卷轴，然后活生生地消失在眼前。

又是一个附着魔力的空间禁术。撒旦一边摇头叹气，一边打量四周。卷轴里景象是一片五颜六色的花圃，一身银装洁白神圣的天使长站在花卉中间，撒旦着实没有想到：“是你？”

“不是他，是我。”身后又响起一个柔和的女声，撒旦应声望去，看到一个虚实相交的身影，面容模糊看不真切：“谢谢你相信我，愿意进入我的意识。”

“不用，我是好奇。”在感受到卷轴上的魔力的同时，撒旦也听到到有一个声音在呼唤他，邀请他进入卷轴里的世界见面，他因此还特意避开了莉莉斯。

相比起和莉莉斯待在一起，他更愿意进行看不到未来的冒险。

“不管怎么样，都请我表达自己的谢意。”身影的语气从容，似乎带着和善的笑意：“请叫我的名字，卢伽尔。”

“你也是天使？”撒旦能感觉到身影身上没有神力也没有魔力，这只能说明对方已经消亡，这大概是其留下的残存意识。

“曾经是的。”卢伽尔说：“当生命体消亡，天使和恶魔将不再有分别。”

“那，天使长大人又是怎么回事？”

“路西法曾是我的同僚，他听见了我的呼喊。”卢伽尔说：“不论你们两个谁来见我，我的思想都能传达到。路西法，撒旦。我看见了未来。”

“什么？”撒旦感到很迷惑：“等等，我认识你吗？你为什么要见我，又说什么未来……？”

卢伽尔的身影上前，亲切地隔着虚空拥抱了一下撒旦，撒旦难以置信地转头看他。

“看来你明白了，亲爱的。”卢伽尔走向路西法：“路西法，我有一样东西要交给你……”

他伸出手，等着路西法靠近，路西法这时才说话：“安基拉呢？”

“不用……”卢伽尔似乎有些急切：“我有更重要的事，路西法，赶快过来，这事关天使和恶魔的未来。”

路西法的眼瞳闪动着暗淡的光芒，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花丛色彩鲜亮，撒旦觉得天使长似乎有点落寞，缓缓靠近卢伽尔。

“对，快来……”

就在卢伽尔急切地等待着天使长的靠近，就在他们即将接触的那一刻前，一股魔力飞弹打在卢伽尔身后，让本来就虚无的身影彻底飞散，卢伽尔猛地回过头，始终看不清楚的面容散发出狂怒，一边叫嚣着没有意义的杂音，一边飞速消失。

“背叛——！惩罚——！”

卢伽尔的身影消失了。

路西法快步走到撒旦面前，抓起他的手臂，原本干净的手臂内测笼罩着一层黑雾。

“阿巴顿的魔力，小意思。”撒旦甩开天使长的手，神色有点不自然：“天使长大人没事吧？”

“你救了我。”路西法神色异常严肃：“当然没事。”

“不全是。”撒旦耸耸肩：“看来是我多此一举了，天使长大人已经看出来那个卢伽尔，嗯……是假货。”

“嗯。”

“他是哪里里露了破绽？”撒旦好奇：“阿巴顿的魔力非常特殊，可以轻松掩盖自己身为恶魔的本质，读取并复制他人的珍贵记忆，如果不是他靠得我太近，又在我耳边要我协助他帮忙抓住天使长大人，我还看不出来是他的魔力。”

“他从不叫我路西法。”路西法说：“我帮你破处诅咒。”

“不用了，我的魔力会吸收的。”撒旦满不在意：“神力珍贵，不用浪费。”

路西法欲言又止：“……谢谢你。”

“天使长大人客气了。”

“你本来应该帮你的同族，或者，袖手旁观。”

“我喜欢……神力的力量。”撒旦看着跟随阿巴顿魔力逐渐开始消失的禁术空间：“天使长大人看啊，这些花，难道不值得付出一切去呵护吗？我做什么都是自己的意志，不用在意。”

路西法沉默不语。

龙鸟的声音和莉莉斯焦急的面孔再次出现，只是后者还没来得及做什么反应，就再次被路西法控住，实力悬殊，连一点反抗的机会都没有。

撒旦心情大好，连和天使扯上关系都不在乎了：“天使长大人，还没有谢谢你救了龙鸟。”

龙鸟转过脸，在撒旦的手臂上不耐烦地踱步，并不想看见路西法的样子。

“万鸟之王原来这么忘恩负义？早知道就应该丢给米迦勒。”路西法也转过脸不去看龙鸟。

“龙鸟。”撒旦摸着龙鸟身漂亮的羽毛，面对一人一鸟幼稚的对峙，罕见地打圆场：“确实是这位天使长大人救了你。”

路西法没有想到撒旦会向着自己，愣了愣。

“天使长大人，我刚才原本在码头坐着，是龙鸟带我来找卷轴的。”撒旦一边说，一边把卷轴收起来：“它一定是以为你被困住了。”

龙鸟高高地昂起鸟头，雄赳赳气昂昂地来回踱步。

“你看，它能听懂我的话，它知道我在夸它。”

路西法伸出手似乎想摸摸龙鸟，龙鸟条件反射似的戒备躲开，然后又迟疑着一点点把头伸到路西法的手下。

海岸线，码头边，天使和恶魔自然坐在一起，一起晒着太阳看空中翱翔的龙鸟，一时间谁都没有说话。

撒旦的全部心思都扑在龙鸟身上，没有莉莉斯在身边时刻地监视，做魔简直不要太轻松。

他们中间隔着两个巴掌长的距离，路西法从刚才起就一直在担心，关于阿巴顿留在卷轴里的魔力，究竟什么时候才会被撒旦吸收，一刻看到撒旦手臂上的黑雾，他就一刻不能安心。

“快了。”撒旦捂住手臂，回过头：“天使长大人，你看它的头顶……嗯？天使长大人，怎么这么看我？”

“……”路西法收回目光：“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问……”撒旦心里忽然升起不详的感感觉。

“你知道我的名字？”

“知道。”

路西法盯着撒旦。

这是又发什么神经……撒旦感觉嗓子眼里发紧，莫名地想起来他和路西法的初次见面，教堂光辉的玻璃之下，狭小的走廊，银装的天使，圣洁美丽：“……路西法。”

路西法点点头，目光继续看向龙鸟。

“天使长大人……这是什么意思？”撒旦也收回目光。

虽然嘴上装着糊涂，可是他明白对方的意思。已经这么明显了，他又不是傻子，最多是不懂路西法这么做背后的原因，也是懒得深想。

而且，他不想也不能和天使扯上关系，越少越好。

狭路相逢是意外，为了这场意外牵扯出翻译禁书、给予戒指、归还蜃珠（而且关键是压根就没有还）和救治龙鸟这些事。

这位天使长如果只是因为天使和恶魔之间的分歧龃龉，而想要故意为难他，那还好说，本来就是立场相对的身份，不奇怪。

但如果是和那位最高神使一样，是想要来交朋友的，他看趁早还是算了。

路西法低声问：“我们之间还有什么误会没有解决？”

“误会？什么误会？哪有，天使长大人想多了，没有。”撒旦笑眯眯的。

路西法皱眉，略微想到了什么，也微笑起来：“嗯，没有。只有蜃珠还没有还给你，应该早就还的。”

这个笑容……撒旦说不上来，觉得有点不对劲。明明是很正常、明媚的笑容，路西法的容貌极其出众，笑起来赏心悦目，可是现在……

而且要还蜃珠了。这点也很令撒旦意外，他以为路西法不打算还了。

蜃珠对恶魔来说算是珍贵的，但是他并不在乎，不还就不还，丢了都没什么，他的心思还是更愿意放在，其他更有意思的事情上。

不过既然人家要还，又本来就是他自己的东西，他当然没有不要的道理。他伸手去接，手心被放上了一个暖洋洋的东西。

是那枚金色的戒指。

路西法不仅笑容迷惑，连说话都开始大言不惭：“蜃珠被我弄丢了，没有什么珍贵的东西可以赔偿，这枚戒指就当作赔礼，聊表心意。”

“……天使长大人当我是傻子？蜃珠是我的东西，它身上的光环我比谁都熟悉，明明就在天使长大人身上。”

撒旦当面戳破，根本没有想到给路西法留点面子，更没有想到路西法的脸皮极其厚重，另一只手拿出蜃珠，朝海里一掷：“丢了。”

蜃珠极快地消失在海平面上。

撒旦愣了几秒。

是应该生气，珍贵的东西被当面扔掉，像丢垃圾一样，他完全可以把手里的戒指也扔进海里，以天使之道，还治天使之身。

可是他愣了几秒，居然控制不住地大笑：“不愧是你！天使长大人……路西法。”

“嗯。”路西法对这个称呼很满意：“终于不再天使长大人长，天使长短了。”

“我怕你把我也丢进海里。”撒旦看着手掌上躺着的精致戒指：“这枚戒指虽然不比蜃珠珍贵有用……是不是？”

路西法满不在乎的样子：“你说是，就是。”

“它到底有什么用？”撒旦迟疑了。要是太贵重，他可不能收。

“戴着。”

“那确实不比蜃珠有用。”撒旦的指尖抚摸过戒指上的宝石，在路西法的注视下戴上了戒指。

一股暖流即刻涌入四肢百骸，这枚戒指的力量非常强大，让佩戴者即使在冰天雪地里也能感到适度的温暖，外观又很漂亮。撒旦举起手：“是很好看。”

码头上船坞出海，恶魔透过手指缝注视太阳，天使在旁边静静地注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