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颜香？”苏炳焕眉头微皱，“什么东西？”

“我们合香时常用的一种扩香剂，本身没什么明显的味道，但能用来调和诸香，使混合后的香料更为清雅婉柔。”

叶沉解释道，“而且它本身带有一定的酸味，我认为也可以中和茶树精油中过于厚重的油脂气息。”

“但你说的这种材料，是要焚烧以后才能有这种功效的吧？”苏炳焕打开网页开始查找资料，“直接提取成精油还能有这个作用么？”

“可以的，我以前试过。”

苏炳焕闻言诧异地看他一眼，叶沉耸了耸肩，“香道里很多原材料本身也是树脂，我之前也尝试过在蒸香时直接用液态香油，效果比正常焚香要浓郁很多。”

这下苏炳焕是真的诧异了，“可是我以为你只专注于古法香道，没想到……”

“所谓的古法其实并不是只体现在用香手法，主要还是配香思路上。”叶沉解释道，“所以传统线香的香味和香水有很大不同，根本原因其实就是思路不同罢了。”

他说完继续研究着手上的精油，好一会才意识到苏炳焕没再回话，抬眼却正对上他深沉的眸光，当即便是一怔，“怎么，我又说错话了？”

苏炳焕被他点醒，赶紧摇了摇头，“当然不是，只是……”

他纠结了片刻，半晌还是轻笑一声，“我只是没想到你也会这么想。”

“SU的首次国风尝试便是以茶为主题，我们不是没有复刻过明前龙井的味道，但我还是觉得西式的结构用来组成中式香气，总有些违和。”

“如今的香水大多是用气味在讲述故事，使用者只是旁观而已。”

苏炳焕目光深远，灯光下的神情带了几分不易察觉的温柔，“而曾经有个人告诉过我，香道中所用的香只是当时当下氛围的一部分，品香人才是故事的主角。”

叶沉一愣，没想到他居然还记得自己当年随口说的话。

他没开口，苏炳焕便继续说了下去，“而我们一直做不好茶香，一方面是配不出茶香本体，一方面也是因为不知道要讲述怎样的故事。”

叶沉沉思片刻，慢慢道，“具体的什么故事我也不了解……但如果金颜香真的能管用的话，我可以先帮你萃取一份试试。”

当晚叶沉就熬夜帮苏炳焕萃取了一份金颜香油，第二天一早他明显精神不济，但还是强撑着把装着精油的试管递给了苏炳焕，“昨天说的金颜香，你试试看。”

苏炳焕受宠若惊地接过了试管，“你行动力也太强了。”

“左右也是为了传统香道，这也是我的目标。”叶沉实在没忍住，打了个哈欠，“不行我要回去睡会，在家里从来都是十点就睡，我还真没熬过这么晚。”

苏炳焕赶紧放他回去休息，又叫来管家嘱咐他们今天在家手脚都轻点，别吵着叶沉。

安排好一切后，苏炳焕驱车前往SU总部的研发室，一头扎进自己的调香室半天没出来。

因为前一天的碰壁，林涵总想着要在苏炳焕面前再刷下好感，午休时间便带了亲手做的青团前往苏炳焕的办公室，却意料之外的扑了个空。

这工作狂少有工作时间不在办公室的时候，林涵顿感不妙，赶紧找到苏炳焕的秘书，“焕总中午出去了？”

白子珺看他一眼，心里清楚林涵在他们老板心里的意义特殊，还是给他放了点口风，“焕总早上就去了调香室，这会应该还在。”

知道苏炳焕的反常不是和叶沉有关后，林涵松了口气，心念一转点点头道，“再忙也不能不吃饭呀，我去看看他。”

说完他就要往办公室里间走，白子珺起身想要拦却被他走位丝滑躲过，只能叹了口气。

他是真的不懂，他们老板都已经结婚了，林涵干吗还眼巴巴地扒着他，这不是破坏别人家庭么？

林涵向来不管别人的看法，来到调香室门口正要抬手敲门，严丝合缝的大门却自己开了。

苏炳焕没想到门口居然站了个人，当场被吓了一跳，勉强端住了表情，“有事？”

他不知一个人闷在里面做了多久的实验，此时头发凌乱，眼底有着淡淡的红血丝，不带表情看人的时候那张棱角分明的脸便显得格外有压迫感。

林涵小心退了半步，把手里的青团递了过去，“我看你没吃饭，所以带了自己做的……”

“谢谢，但是不用了，我出去一趟。”苏炳焕毫不客气地打断了他的话，大步向外走去。

擦身而过的瞬间，一阵沁人扑鼻的茶香掠过，林涵当即惊异回头，“等等，你做出来了明前龙井？”

苏炳焕脚步不停，只一挥手，“不是成品！别声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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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回家的车上后，苏炳焕心底的烦躁才一点点淡了下去。

经过一上午的试验，叶沉的想法得到了验证。

有了金颜香的加持，他们原本就近乎复刻的龙井茶香彻底还原了出来，只是成功的喜悦还没来得及用上心头，苏炳焕立刻就发现了新的问题。

正如他昨天和叶沉说的那样，他只做出了最核心的龙井茶香，换而言之，这只是一款线性香，没有前中后调的变化，单薄到寡淡无趣。

他想象不出这盏茶应该出现在怎样的场景里，换而言之，他不知道要讲述一个怎样的故事。

他心里清楚，瓶颈期突破后他应该组织自己的团队进行头脑风暴，大家集思广益，总能有好的想法。

可当明前龙井微苦清甜的香气真的彻底还原出来的那一刹那，脑海里第一时间跳出来的，居然是昨晚叶沉在昏黄灯光下垂眸细嗅精油的模样。

好像只有这般从骨子里都透着风雅的人才能配上那盏茶，也只有经过那双上等瓷器般细腻的手，才能晕开最清幽的茶香。

回程时下了雨，他又没带伞，管家应声开了门后看到他颇有些狼狈的模样也是一怔，下意识便要叫人给他拿来毛巾，可却被苏炳焕果断抬手叫住。

前院的亭子本是他用来赏花的，可此时被人放上了一张古琴，抚琴人颇有雅兴，手边茶盘里除了悠然冒着袅袅白烟的清茶，还放了一座小巧精致的香炉，正在隔火煎香。

雨声滴答，琴音悠长，叶沉极为惬意地微眯起双眼，正要放空思绪却被敲在茶盘上的一滴雨惊醒，一睁眼正撞进苏炳焕微怔的眼眸里。

“你回来了？”叶沉一眼看清他的狼狈模样，起身向他走去。

昨夜和苏炳焕聊得尽兴，加之后来也休息好了，补觉醒来后他自感心情颇佳，又正好看到屋外的春雨绵绵，便收拾了装备去院中听雨煎香。

“银叶煎香细雨声，竹阴行处药花明。”隔火煎香比直焚法出来的香味更为舒缓纯净，但用时较长，他在家时少有这般闲情逸致，此时心情大好，哪怕被突然回家的苏炳焕打断，也不见恼火。

他今日穿的仍是惯常的素色长袍，此刻手撑一柄桐油纸伞穿过细密雨丝，落在他人眼里便是一副意境高远的水墨画。

苏炳焕原地怔了好久，直到叶沉走到他面前，“没事吧？怎么不说话？”

苏炳焕如梦初醒，几乎难以控制心里激动的情绪，一把将叶沉搂到怀里，“你可真是……”

叶沉猝不及防被他拥住，手里的伞没拿稳，“咚”的一声摔落在地。他还来不及反应苏炳焕是什么意思，就看那人没头没尾地丢下了一句话，连把伞都顾不上拿，转身又冲回了雨幕里。

眼睁睁目视着苏炳焕仿佛一阵风一般消失在了门口，叶沉久久不能回神，还是王叔先反应过来，帮他把伞捡起后轻咳一声，唤回了他的注意力，“叶少爷见笑了。”

叶沉神色复杂地接过自己的伞，“你确定你们家少东家没什么事吧？”

王叔赶紧给自家少爷找补，“当然没有，只是少爷他毕竟是将香视若生命，可能刚才正巧捉住了灵感，赶着回去调制呢。”

叶沉有几分将信将疑，“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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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月后，他此时的疑问得到了答案。

SU的第一支国风香水概念宣传片上线了。

由SU的研发总监、知名调香师苏炳焕亲自调制，名为“竹下听雨”的香水一经面世便被哄抢一空，无数人还未闻过具体香味便要盲冲，除了相信SU的品质和苏炳焕的审美，那支宣传片功不可没。

高山空谷，骤雨初歇，静谧的山林突然被一阵悠扬琴声打破，无数飞鸟惊空而起又落下，抚琴人快意一笑，执起手边清茶细品，一缕幽香扶摇直上，又静静消融在青绿山水之间。

SU向来是财大气粗，也舍得在宣传上砸钱，这只画风精美、颇具禅意的宣传片一经上线便在线上线下反复播放，不少先前对香水无感的人也被画面吸引，入手了这款香，各大专柜一时售罄，不得不开启了候补通道。

而这支被外界疯抢的香水却正被叶沉握在手里，苏炳焕坐在他对面，努力绷着的脸上难免露出了一丝骄矜，又因他久久不语而有了几分紧张，“感觉怎么样？没辜负你的金颜香吧？”

叶沉放下试香纸，轻叹一声，“你这么用心的作品，当然是很好了。”

只是还是和他所期待的不太一样。

“竹下听雨”的整体香调偏冷，开篇是清爽的竹叶与青草香，渐渐的龙井茶香一丝一缕地渗入其中，微苦的气息和偏酸的金颜香完美结合，还带来了细密水汽。

点睛之笔是最后押尾的沉香，叶沉在各式香料中浸淫多年，自然能分辨出他特意用了以清雅出名的本土沉香。淡淡木香压过了潮湿的水汽，令回味悠长，静人心神。

他抬眼看向满眼期待的苏炳焕，“真的，不是在恭维你，确实是有别于市面上所有香水的独特东方香调，是一次很成功的尝试。”

得了业内行家的认可，苏炳焕的喜悦几乎要压抑不住，他正要感谢叶沉带给他的灵感，却敏锐地察觉到了对方平静表象下的失落，“你是觉得还有什么不到位的么？”

叶沉摇了摇头，“作为香水而言，你已经做到极致了，只是……”

苏炳焕一听便有些急了，“只是什么？”

叶沉犹豫片刻，还是心一横说出了口，“只是有悖于我的初衷。”

“这支香水再好，也只是香水。哪怕你用三重香调构建了韵味十足的东方故事，可这毕竟不是传统香道。”

叶沉直直看进他的眼底，“而且你用了海南沉香和金颜香这两种经典的传统香料，却只字不提，我还是觉得……”

苏炳焕不耐烦地打断，“这些问题我不是跟你说过了，不能操之过急。是，我是用了传统香料，但除了你以外还有谁能分辨得出？”

“国人养成用香水的习惯也不过近几十年，接受新的香调也需要时间，哪能那么快就进展到人人都焚香？！”

叶沉又被他拿老一套敷衍，也有了几分怒意，起身冷冷道，“那就祝你销量长虹吧。”

说完他转身离开，苏炳焕也意识到自己情急之下说重了话，正要起身去拦他再解释，手机却突然响了起来。

林涵在那边问道，“炳焕！今晚有空吗？”

苏炳焕本就有些不耐烦，声音也更冷了些，“有话直说。”

莫名被他凶了一句，林涵也不恼，只是小心翼翼地道，“是这样，我今晚举办了一个派对，请了好几个国外的经销商，他们都对‘听雨’有很大的兴趣，你要不要来？”

一边是执拗的叶沉，一边是体贴的林涵，苏炳焕本就是个事业为重的人，很快做出了取舍，“地址发我，马上到。”

作者有话要说：*银叶煎香细雨声，竹阴行处药花明。——张镃《春日》，描绘了雨中隔火煎香这一广为宋代文人所青睐的闲情逸致。

严格来说，隔火煎香是要在密闭空间里进行的，因为出来的香气比直接焚烧要清淡，需要在小范围里才能最大程度赏闻。

不然就当作他俩鼻子太灵了隔着老远也能闻到吧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