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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记当年满座亲朋,安得促席说平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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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亦有言,日月于征。

在武怀圣既位后的第八个月,终于彻底清除了先帝朝遗留下的叛党,朝廷一派清和。建元初年寒食节,大周皇室在宫石窟祭天祭祖,祈求大周风调雨顺、天下昌和。

济生灵,共富寿。

武怀圣向来看祭奠的百姓们展示了她复刻的《凉州图》,众人又忆起了元丰五年那场六月的雪,是迟来了十三年的盛世变革。

金光台上,与武怀圣共行祭祀之礼的,还有周全和言盛时。周全自不必说,言盛时则是在此次天下闻名的镇京之后,突然间名声大噪。

武怀圣早想提拔言盛时,奈何她年纪小、资历浅,易惹旁人口舌,如今顺势封她为大学士,驻内阁,赏千户。

荀甫欣却为避锋芒,没有露面。

“臣还是退隐幕后更好。只要陛下还爱重臣,就足够了。”

武怀圣答应了。但她在心底暗暗立誓,有朝一日,定要让怀烈侯再无顾忌地与她并肩,俯瞰江山盛世。她回眸时,远看见浮云瀚海澄明。

怀着对盛世的憧憬,武怀圣点亮了长明的最后一盏纸灯。

愿后世怀烈侯的列传里,建元年间的功业能盖过元丰年间的委曲。

*

世人皆以为荀甫欣失了圣宠。

朝廷权贵,一般人攀不起;扫听权贵们的风向,却是在朝为官的基本功。

大周的大小杂吏四五千,聚居在京西的那几栋酒楼,最懂见人下菜碟。凉茶清许,幽风过阁。

一人道:“之前她被派回来镇压吴令辰,镇压成功后又因震主而遭忌惮。这次祭天陛下都没带她!”

另一人附和:“若不是因为还傍着周家,恐怕早被陛下处置了。”

“咱们陛下可不是那么容易拿捏的。你说是吧,姚公子?”

姚世希:……

他不知该如何接话,只装作没听到,低头专致啃着饼。那几人互相使个眼色,开始排挤他。

为了省钱,姚世希来京城后一直与人合租,免不了受些俗人之扰。他也学会了不放在心上,啃完了饼,便出门直去工部上任,路上一边走路一边在心里盘算余钱。

街对面缓缓过来一辆车轿,金轴碧辕,富丽堂皇。从太阳底下经过时直晃人眼。姚世希在心底吐槽:谁家的马车,品味这么庸俗。

他正想着,忽然从马车里探出来一个很眼熟的人脸。

程无泽看见是他,双眸一亮:“往哪里去?”

姚世希平静:“去上班。”

程无泽嘘叹一声。

“别去喽。”他向外振臂,招呼上车,“陛下在宫中设家宴,你去不去?”

“没邀请我。”姚世希认真,“我不去。”

程无泽煞有介事地长嘘:“诶——既是天家的家宴,肯定有许多山珍海味!你不去亏了。”

“……”

这算什么理由?姚世希劝自己:武将嘛,肤浅一点也正常。

“多谢程兄好意,可我真的有工作——诶,诶程无泽你别拽我啊!“

*

就这样,姚世希风雨无阻上班的意志被打破了。索性今天本是寒食休假,不去也罢,但他来到明堂门口时,仍是不禁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

上次来,还是殿试的时候。怎么稀里糊涂又来了。

二人在明堂门口见到了一身灰袄、迎松伫立的周全。

程无泽上前:“周宰相,有什么不妥吗?”

周全恍惚回神:“无事,无事。”

他方才在很不甘心地思考,如何才能不失礼数地拒绝这场家宴。毕竟,不管是从太皇太后那里还是从荀甫欣那里算,他都是要去的。

可陛下最近总是瞪他。

瞪什么啊?周全十分无奈。他最近也没闯祸……

而且都已经好几个月都没见自家夫人晚上回府了……

周全叹息一声,目光忽然落到了程无泽身后坠的陌生青年上,指了指:“你朋友?”

程无泽点头。

“太好了。”周全突然敏捷,把请帖往姚世希手里一塞,“替我给陛下稍好。”

姚世希:“……?”

宴席上,程无泽把这故事讲成笑话讲给了邻座听。一传十传百,便传到了武怀圣的这边。

言盛时笑着:“陛下别吓唬周全了,他是友军啊。”说罢,她弯腰在布袋里翻找出了一卷竹书。武怀圣瞄了下,再度眼前一黑,又是那种从集市里淘来的奇妙话本。

这时候,荀甫欣自旁边探头:“陛下在探讨什么?”

武怀圣和言盛时异口同声:“没什么!”

*

那日武怀圣心情舒畅,满座亲朋,一不小心喝得醉了。

金尊杯浅,难抵乱觥交筹,千头万绪还尽来,不过佳友二三,故人一圆。畅怀流年踌躇志,欲说不停休。

那时怎敢,想来年再寻烈酒,是为忘忧。

酒席上的人,常常也是只劝诫年轻人“莫贪杯”,至于那些痛饮若渴的老人,人们都任其自醒、不去打扰,只因同宴者不解百家愁。

时且今昔。十八岁登基、刚刚铲除异己获了实权的帝王,哪来的什么悲愁,酒意上头便是狂。

荀甫欣终于看不下去,将她手中虚衔着的杯夺了去。武怀圣无知无觉,还和旁边已醉得神智不清的言盛时掷行酒令。

“…海霞接日,红翻水面(1)…陛下,你看这螃蟹壳,啊不是,这鲫鱼肚子像不像大太阳……”言盛时眼睁一条缝,迷离地瘫在桌子旁,慵懒飘忽,忽然双腿一蹬,“陛下,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吃上螃蟹!”

“…等朕….踏平东郡,天天吃螃蟹!”武怀圣中气十足地接了一句。

桌上瞬间静默了一息。

东郡出身的林鹤儒不自然地清了清嗓:“其实蟹类分河生的与海生的,不一定非要……”踏平我们。

“来人呐。”荀甫欣无奈抬手,“把言大人带下去休息。”

殿外几个轻装便行的虎龙军侍卫进来,在武怀圣的示意下将言盛时抬到了后殿的那张床塌上,他们路过荀甫欣时还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

正在大块啃肉的程无泽忽然被噎了一下。

姚世希看过去:“怎么了?”

程无泽摇头:“那张床塌貌似是先帝托孤之时待的地方……不说了,大不敬。”

姚世希愕然一阵。他不太懂官场规矩,但凭常识也知道,一代皇帝躺过的床塌大抵是一般人不能上的。他又联想到近日室友们议论起来,都说既怀烈侯失了盛宠,当下最红的便是新科状元言盛时。此人乃开国功臣之后,陛下亲信,年不及二十功名已然超越了多数人的一生。

是他姚世希这样的寒门子弟,这辈子望尘弗及的那种人。

他看向干饭人程无泽,不禁小声嘟囔:“你同样世家大户出身,怎么才这点出息?”

“呜呜呜呃呜呜。”吃得多长得高。

武怀圣这不经意间的一指显然震撼了很多人。张弛扶着胡须,望着方才言盛时坐过的席位,笑着感叹:“都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言大人倒像是赤黑合体,令人叹止。”

他看向擦拭着桌上酒渍的荀甫欣:“怀烈侯大人怎么看?”

荀甫欣擦干眼前的桌面,冰蓝色的长袖盖了上去,给自己斟了一盏清口的白茶。

“言大人赤心诚挚,陛下能有此人辅佐,是福。”

张弛面上闪过一息异样的情绪,似乎不忍,似乎恨惜。在武怀圣身后高座上的周平水向他递了一道眼神,张弛垂目不再出声。

武怀圣朦朦胧胧间听着耳畔许多絮语,唯有荀甫欣那道声线,宛若泠泉,近在耳畔,叮呤若清冽阵鼓。

她眼前近在咫尺地铺着那人冰蓝色的宽袖,武怀圣拎起袖口,细数着上面那些梅花图案,方才行的酒令还在脑子里胡乱连句子。

“文茵畅毂,驾我骐馵。言念君子,温其如玉……(2)”

她手向往一伸,捏着荀甫欣的下巴,令人转头来看。四目相对,武怀圣忽而像被烫了一下,抚着她的脸颊脱口而出:“良人如玉…乱我心曲。”

荀甫欣喉间一涩:“陛下,那有很多人在看。”

武怀圣瞥了一眼四周,嘟囔着什么,没人听清。

席间,张弛的脸色闪过一丝古怪,不可置信地在皇帝与怀烈侯之间扫了两眼,马上移开。他满脸凝重,看向旁边大口干饭的程无泽:“程将军你……似乎并不惊讶?”

程无泽:“呜呜哇呜哇。”

姚世希淡定转述:“他说的是‘早就习惯了’。”

荀甫欣淡然凉薄的眉宇,在凉夜潇潇的摇曳烛光里,竟然冲破了炎凉,显露出一种难以覆灭的韧性温柔。

那是在场多数人都从未见过的。世人常说男子刚、女子柔,这纵然不确,但鲜少有人会把怀烈侯归纳在“女子柔”的那一列中。即使她的性格里没有任何跋扈的因子,却因冷傲绝尘而遗世成绝。

此刻,这位卓绝冷冽的美人弯唇低目,一手稳稳托着武怀圣的腰将她扶起来,站姿严肃,却说不上来地哪里很不对劲。

“陛下醉了,孤这便送陛下去休息。”

*

夜色之下,皇宫道路灯火通明,若一条盘踞的游龙。明堂外清风醒目,武怀圣游离之间清醒过来,见四下无人,便干脆往荀甫欣身上一挂:“老师背朕嘛。”

“别闹。”荀甫欣无奈地拍了拍她,“一会儿遇上巡逻士兵怎么办。”

武怀圣似是反思了起来。“也是,朕都多大的人了。”

“不过,朕还记得小时候,你在这条路上背过朕的。那时候,这里还没挂这么多灯,晚上很黑。”

荀甫欣簇声一笑:“臣记得,陛下小时候怕黑。”

“现在也怕。你不许告诉别人。”武怀圣把脑袋拱了过来,“所以朕希望大周的盛世山海、天南地北,随处都灯火通明。”

荀甫欣不禁笑了。她记得十三年前走过这条路的、那个大雪纷飞的六月,武怀圣也说过类似的话。她自己其实都不太记得了,是武怀圣后来常常提起,替她回顾多少能人失于流年的本心。

十三年后,和该庆幸,她们都没变化,即使岁月本不让,她们仍是与天命争了一个建元年,一段本不该生根的情感,一段本不该入史的时代。

荀甫欣回答还如当年一样:“我等着看陛下实现梦的那一天。”

玄明殿里,荀甫欣安顿好了武怀圣,嘱咐宫人次日清早备好记得醒酒汤,便整理了满身酒意的薄衣,复入凉夜里去。宫人们虽觉得奇怪,但都没敢阻拦。

她忍不住回望一眼,见天子床帐荡漾,包裹着温暖似一个残茧。

只一瞬,她便收了情绪,眼底又似盛满划不出痕迹的水,看似温容,实则冰凉一片、寒渊无底。她转身独自往城郊去了。

夜已深。

她的背影很长。

作者有话要说:“人亦有言,日月于征。”出自陶渊明《停云》

(1)出自周邦彦《一寸金》。

(2)出自《诗经·秦风·小戎》,原文“小戎俴收,五楘梁辀。游环胁驱,阴靷鋈续。文茵畅毂,驾我骐馵。言念君子,温其如玉。在其板屋,乱我心曲。”是写妻子怀念出征的丈夫。

荀甫欣:专业对口,安排一个出征(大雾)

程无泽:干饭ing,勿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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