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龟三年（1572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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岩胜被罚跪在先祖前自省。虽说他昨天在继国一世面前服了软，但是顶撞了家主大人，仍然被责罚。

这里黑不拉漆的房间里只在墙壁上挂了五六张先人的画像，因为绘画技巧的原因，显得过于抽象。

岩胜一个人百无聊赖地低头数着羊，期盼时间快点流逝。胸口被踹的地方仍然隐隐作痛，不过这些在他看来都是小事。现在缘一肯定被继国一世又关回了小破屋，不知道继国一世这个家暴男有没有伤害缘一……但是岩胜转念又想到有朱乃在，她可是为了缘一可以拿刀和继国一世死拼的女人，肯定不会允许继国一世伤害缘一。

真好呢，有妈的孩子是个宝。

就在岩胜发散思维的时候，“咔嚓”一声，他身后的木门被推开，岩胜转头一看便见晴子正跪坐于门旁，她在摆放着食盘，对岩胜道：“岩胜少爷来吃饭吧。”

岩胜慢吞吞地挪着屁股搓过去，一瞧那食物又是一条死不瞑目的秋刀鱼，顿觉不仅心口疼，胃也疼，于是便道：“不想吃。”

晴子道：“岩胜少爷要好好保重身体……对了，你心口上怎么样了？”说着便想伸手来拉岩胜的衣服。

男女授受不亲呀！

哪怕是小孩子也是一样！

岩胜赶紧往后躲了躲，一脸“警惕”地望着晴子，晴子见岩胜这样便噗嗤一声笑出来：“岩胜少爷这模样好像被侵犯的小丫头。”

岩胜见晴子笑他，觉得自己好像反应是有点儿夸张了，于是转了个话题问她：“今天不是祭祖吗？你怎么没有跟着去？”

晴子道：“本身就是继国家的祭祖仪式，与我又有多少关系呢？我虽然被卖给继国家做仆人，但是我并没有被赐姓。”

如果仆人深受主人器重和喜爱，主人是有权利将家姓赐予仆人以示奖赏，所以世家大族的仆人都以能被主人赐姓为荣。

“继……父亲大人也去了？”岩胜问她。

晴子道：“一早就走了，所以我才能来给岩胜少爷送饭。”

岩胜道：“你给我送饭，不怕父亲大人处罚你吗？”

晴子笑笑：“如果岩胜少爷向家主大人举报我，也许我会被赶出继国家也不一定。”

岩胜道：“我又是这种忘恩负义之人。”说着他看着这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饭食，想着这可是晴子冒着被赶走的风险给自己送的，不吃的话浪费人家一番心意，于是便端起碗细嚼慢咽起来。

岩胜边吃边问：“缘一怎么样了？自从昨天被老师逮回来，我到现在都不见过他。”

“缘一少爷……”晴子道：“怎么说呢？”

岩胜见晴子好像瞥见什么人，转头便对他道：“您马上就知道了。”

岩胜不明所以。

正在这当口，一阵哒哒哒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一个小巧的身影突然从门后跳出来。

您的小可爱突然出现！

岩胜都没看清是谁，一个人影就像泥鳅一样超迅速地钻进他怀里，此时他还端着饭碗呢！

原来是缘一。

岩胜大吃一惊，问他：“你怎么跑过来了？”

缘一闷着声音说：“想，哥哥。”

岩胜心里又感动又难过，心想他真是没有白疼这弟弟，你看多可爱的粘人精呀。

但是岩胜还是怕缘一被人撞见打小报告，于是放下碗又说他：“哥哥会去找你，你要乖乖的，别跑出来被父亲大人知道了。”

岩胜见缘一抬头看他，于是吓唬他：“父亲大人很可怕哦，他生气的时候会变身超级赛亚人，一巴掌把你拍扁。”

缘一眨巴大眼睛，显然没怎么听懂岩胜说的话。

晴子却问：“什么是超级赛亚人？”

缘一看看晴子，又望望岩胜，小小的脑袋里充满了大大的疑惑。

“嗯……”岩胜只好说：“就是头发变成金色的妖怪。”

晴子一脸不敢相信，“不会吧……家主大人会变成这样吗？”

缘一也望着岩胜，还是不太明白的样子。

“我这是骗小孩的。”岩胜道：“怎么晴子你还信了？”

晴子“哦”了一声，偏过头笑起来，心道她也是小孩子呀。

缘一对岩胜说：“妖怪？”

岩胜严肃点头：“对，父亲大人是妖怪。”

缘一跟着他说：“父亲大人是妖怪。”

岩胜道：“所以缘一千万不要靠近他。”

缘一道：“缘一不能靠近父亲大人。”

岩胜笑嘻嘻地摸了摸弟弟的脑袋：“真乖！我的缘宝！”然后他的笑容还没有持续几秒，立刻就僵硬起来。岩胜感觉到手上黏糊糊滑溜溜的质感，翻手一瞧，只见刚刚摸过缘一脑袋的手上尽是些黑红粉渣和滑腻头油的混合物，凑近一闻，岩胜差点儿当场撅过去——血渣和头屑齐飞。

岩胜也顾不得什么罚跪了，洁癖强迫症发作，拉着缘一就往自己院子里冲。

晴子见岩胜一手抱着缘一望着另一只手，突然沉默地站起来往外冲，茫然不知为何，只好喊道：“岩胜少爷……您正在被关禁闭呢……”她提着裙子追在后面。

于是傍晚的时候，继国家的仆人们就可以看到一个奇景——凶神恶煞的大少爷拽着面无表情的小少爷的衣领子一路火花带闪电冲向澡堂子，小少爷仿佛随时可以化作风筝就地起飞，晴子姑娘正提着吴服的裙底艰难地追在他们身后。

岩胜以面对关底BOSS一般以一种郑重且严肃的态度推开澡堂大门，铆足了劲儿把缘一往池子里一甩，只听见“扑通”一声，缘一就被温水浸没。缘一从水面露出双无辜的大眼睛瞧见他哥哥挽起袖子，一把抓住他的手臂，把他脑袋摁进水里，疯狂搓他的头发……缘一想不明白呢，为什么哥哥突然这么生气，怕怕。

岩胜花了两个时辰把缘一捯饬干净，从头到脚、从上到下，焕然一新，连皮肤色号都白了两个度。

等他把缘一拎出来，却正好碰见祭祖仪式结束回来的继国一世，岩胜下意识地就想把缘一推到栏杆外花园的草丛中，只是他还没来及付诸行动，继国一世冷淡眼神就扫了过来，于是父子三人正面遭遇。

缘一敏感地体会到了男人的厌恶情绪，他紧紧抓住岩胜的手臂挨着他，从哥哥身上汲取安全感。

岩胜防备地瞪着继国一世，把缘一的身影挡住。岩胜心头想的是昨天继国一世才声色俱厉地命令他不准和缘一接触，这还没过一天时间呢，大儿子就又和缘一搅在一起，按理来说，继国一世应当怒不可遏，随时可能狂暴化身暴打他们俩，所以岩胜不仅防备还很紧张，更是觉得倒霉透顶。

可是继国一世却神色自若，没有像岩胜想象那样勃然大怒，好似昨天说过的话就是放过的屁，响完就结束。

继国一世走过来，先是面无表情地瞥了大儿子一样，然后盯着小儿子，一副若有所思的意味，那双冷漠的眼睛似乎要把缘一盯出个洞来。

岩胜听见继国一世道：“缘一，把头抬起来。”

岩胜一惊心道继国一世还知道不当着缘一的面儿叫他“孽种”。

缘一不想见这个父亲大人，他悄悄望着哥哥，见岩胜向他点头，才磨磨蹭蹭地抬头脑袋，却仍然闪躲着继国一世打量的目光。

继国一世仔细观察着缘一额头上的火焰状斑纹，想起蓝染对他说的话。他没想到这个一无是处冲克六亲的小儿子居然是武道上的天纵异材。

这件事一直在继国一世心中思索，真诚如蓝染所言，那么一个绝世剑客在这个时代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地位、权势与财富，意味着缘一会带领继国这个姓氏走上巅峰，真正让家族崛起，让传承永驻。

如此一来，缘一要作为继承人被培养，岩胜的用处就不大了。可是……现在这还只是蓝染的一面之词，不能全然相信。

岩胜见继国一世沉默良久忽然开口道：“缘一，从明天起，你和岩胜一起接受教育。”

岩胜蓦然一惊，对继国一世前后矛盾的态度迷惑不解，甚至还在心里思考这渣爹又有什么阴谋诡计。

继国一世一贯是说一不二的性格，并且也不关心别人对他的命令是一种什么反应，说完这句便路过两个孩子，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这一来二去之间把岩胜搞懵了，还以为是活在梦中，直到第二天，缘一似乎正大光明地出现在了继国正宅中，仆人们都熟视无睹，好像这是理所应当之事，岩胜这才意识到继国一世是真的解了缘一的禁，缘一终于可以“继国缘一”学习并生活。

不知道这中间到底有什么曲折是非，继国一世又为何突然转变态度，但是至少缘一得到了好处，岩胜喜不自胜，带着缘一在院子里祸害花花草草，走到哪儿把弟弟揣到哪儿，跟每一个见到的人介绍小朋友。

缘一见岩胜如此开心自己也开心，因此显得神采奕奕，不似之前那样始终内向沉郁。

*

十日不见，岩胜居然多了个弟弟，而且这个弟弟还是岩胜的双生子。

信濑眼珠子都快掉到地上了，他艰难地捡起自个儿的眼珠子，围着缘一转了好几圈，把他前前后后、左左右右、上上小下看了个仔仔细细。

“他真的和你一模一样！”信濑震惊地对岩胜道：“除了他额头上有个胎记。”提到胎记时，信濑显得有些厌恶，据说身带异纹的人都是阿修罗转世，是不幸的化身，因此对这个和岩胜长得一样的孩子，信濑并没有多少喜爱，而且信濑看着正牵着缘一小手的岩胜，觉得岩胜似乎不太明白他眼下的处境。信濑作为泷川一益的嫡子，他倒是明白一些其中的弯弯绕绕。

岩胜则道：“缘一额头上的胎记也很好看呀，一点都不影响他的容貌。”

信濑却道：“你……”他一把拉过岩胜，扯到一旁悄声道：“你明白眼下的状况吗？”

岩胜奇怪不已，“你在说什么呢？”

“猪脑子。”信濑白了岩胜一样：“亏你长得聪明伶俐的样子，才这么简单的道理都不懂吗？”

岩胜瞪他，“好好说话。”

“他……你弟弟，从前一直被当作弃子安置在废院里。”信濑道：“但是为什么继国大人突然又让他恢复继国的姓氏，享受继国家主之子的待遇？”

岩胜也很奇怪这一点，但是他考虑到不论继国一世怎么想，这对缘一来说都是好事，便不想深究。

“这就是重点！”信濑叫道：“因为继国大人要培养继国缘一，作为家主的继承人候选，你这个弟弟的境遇改变严重挑战了你存在的价值。”

岩胜听罢低头思索半晌，信濑本以为他会恍然大悟，然而岩胜思考后却郑重道：“你说的我都明白，信濑，可是缘一是我亲弟弟，我希望他一切都好，现如今他得到了本该拥有的东西，我不觉得是件坏事。”

信濑只恨岩胜这心也太大了，他已经可以预见将来岩胜可能面临失宠的风险，如果没有了继国家主继承人这一身份，岩胜的境地可想而知，于是信濑道：“我看你是被‘哥哥’这一身份冲昏了头脑，兄弟情谊哪有你想的那么美好，未来争夺继承权的时候，你把他当亲弟弟，他不一定把你当亲哥哥。”

岩胜转头见缘一看他时孺慕期待的目光，便说：“缘一不会这样的，缘一是个好孩子。”他摸了摸缘一的脑袋，“哪怕将来我们必须要争夺这个家主之位，那就公平竞争好了，对吧？缘一。”

“哥哥。”缘一抱着哥哥的腰，对着这不认识的岩胜朋友偷偷吐了个舌头。

信濑见状，也对这小鬼吐了吐舌头。

讨厌。缘一默默地想。

讨厌。信濑翻了个白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