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静深夜,四下无人,他从背后抱着季庭泰,下巴搭在他肩头,听着扑通扑通的心跳,嘴角笑容放大,无人知晓他在想什么。
他在等季庭泰的回答。
“这不是我的,十六。”
“哦。”
“怎么,十六不信我吗?”
楚添辛微微惊诧,他没料到季庭泰会如此淡定,甚至反过来,把问题抛给他。
楚添辛笑意更甚。
“我当然信,哥哥。”他丢开药包,牵起季庭泰的手,十指相扣,耳鬓厮磨,“哥哥,你说的,我都信。”
只要你说,我就信。
骗我的话,我也会当真话信。
“这么晚了,回去睡吧。”
“好呀。哥哥冷吗?”
一面说,一面走,他贴心捧起季庭泰的手放在自己掌心呵气揉搓,撞见季庭泰的目光,毫不避讳,甜甜一笑,仿佛方才他们只是说了两句闲话。
季庭泰似是想说什么,但到底没有说,等回到榻上,给二人盖好锦衾,才摸摸楚添辛的头,顺着拢拢他散开垂落的乌黑长发。
楚添辛的脸立刻有些红了,惊喜抬眼看看他,害羞抿唇,低头轻轻蹭蹭季庭泰的掌心,温驯乖觉,像情窦初开的小男孩,在心上人面前欢喜忐忑,半分心思也藏不住。
“哥哥。”
季庭泰会意,轻轻在他额上一吻,温柔笑笑。
“睡吧。”
“嗯!”
楚添辛又整整锦衾,钻到季庭泰身边,四肢缠上去,靠在季庭泰胸膛,安然入梦。
次日,楚添辛下朝回来陪季庭泰用过早膳,送人去了尚书房。出了尚书房的门口,一抬头,看见树下的石桌,心里填了爱,满满当当。
他坐在延阳殿,看着案上奏章。
“传余烈来。”他顿了顿,“等等。”
枫亦不明所以:“陛下?”
“悄悄的,别声张。”
“是,属下明白。”
“余烈,朕要闻虢做的事,你待会儿告诉他,勿要声张。”
“是,属下明白。”
“召两个稳妥的人,盯着闻虢那边,平日护他周全,替朕与他传消息,有任何异动,务必来报。”
余烈应下,又担忧看向龙椅上的君王。
“陛下,林应敏呢?是否需要臣亲自盯着?”
“不必。”
“陛下,林应敏提拔到您身边,是心腹大患。”余烈明显有些着急了,“而且,您实在不必把他放在近前,外放更好抓把柄,万事要以您龙体为重啊。”
“不用。”
楚添辛淡然自若,他相信,既然季庭泰这样做了,那必然有他这样做的道理,他不该疑心哥哥。
“陛下,臣下斗胆,您此举太冒进了,若不加紧防范,那……”
“朕有分寸,你无需多言。”
“陛下!”
他试图争辩,却被楚添辛无情打断:“下去。”
“……是。”
“余烈,朕信任你,也看重你陪朕走到今日的情分,你不要仗着朕的宠信胆大妄为。”
“是,臣明白。”
“下去吧。”
“臣告退。”
处理完公务,楚添辛就坐在尚书房的树下休息,季庭泰一出来,便殷切拉上他的手。
“哥哥,下面人进贡一熊一虎,说是刚捉的,凶猛无比,哥哥想不想去看看?”
“好啊,一起去吧。”
斗兽场上,楚添辛携爱人高坐楼台,望着下面圈禁笼中的猛兽。
刚从笼中放出,对环境警惕,尤其是面前异族物种,警惕打量。黑熊壮硕,猛虎矫健,一熊一虎很是缠斗一番,哪个也不肯服输,落了下风——毕竟,确保自己胜利的最好办法就是杀死对手,让对方再无翻身可能。
“十六觉得哪个能活?”
“黑熊?看着力气大,动作也干净。老虎虽灵活,可看着却有些小,经验不足。哥哥猜呢?”
季庭泰笑笑:“初生牛犊,我倒觉得,猛虎更胜一筹。”
两人观看着,私下咬着耳朵。
突然,黑熊暴起,躲过猛虎一击后一爪将猛虎扇飞,在地上滚了两圈。楚添辛笑了,正要同季庭泰说话,忽然,枫亦凑到他耳边:“陛下,五皇子病了。”
楚添辛心中一紧:“又病了?”
“是,皇后娘娘想请您过去看看。”
正说着,老虎喉中发出低低吼声,竟猛一扑,直冲黑熊喉管咬去,撕咬扑打,不过须臾,黑熊便没了气息。
楚添辛盯着场上喘着粗气的老虎和断了气的黑熊,眉头拧成结:这真不是个好兆头。
“陛下,猛虎反杀,想必小皇子亦能平安无恙。”
“但愿吧……那就让人好好养着这老虎。
“枫亦,召国师。”
他开始觉得长秋宫不适合养孩子,保不住,养不大。楚明奕是温昭仪拼了命生下来的孩子,他一定要保住这个儿子。
黑袍国师站在阶下只说了一句话。
“陛下太冷落后宫了。”
楚添辛一听后宫就头疼,下意识逃避不愿听,然而季庭泰却一耳朵便听明白了,此事无关天道人运,而是人为,借婴孩博圣宠。
用晚膳时,楚添辛特意从长秋宫赶回来陪他,同他说两句玩笑话,告诉他楚明奕已经退热了,太医说应当无大碍,让他宽心。
用膳后,他坐在软榻上陪他用茶。
“哥哥,你说当初父皇是怎么容下国师的?说话云里雾里,什么都办不了。”
“……”季庭泰无奈叹气,心事重重摸摸他的头发,不愿说闲话害他夫妻离心,“十六,你去看看皇后吧。”
“嗯,我知道,我才从长秋宫回来,陪哥哥消消食,一会儿就去。”
季庭泰抿唇,沉顿片刻。
“我觉得,皇后毕竟是中宫,是国母,你和她……还是有个自己的孩子比较好。”
“?”
“自上次小产,皇后就再没有消息,你教太医好好调养调养,说不定还能再有孕呢?这样,她也心安不是?虽说五皇子给皇后教养,可到底……”
楚添辛有些不耐了:“哥哥,奕儿都给她了,她还有什么不满足?她本来就不该是皇后,我对她并无情意,荣华,地位,将来的倚仗我都给了,她也该知足。”
“她怎么知足……”眉宇间颇为不忍,“原本鸳鸯成双,恩爱情长,可你偏偏又冷落了她。她那样年轻,你又那么好,她怎可能不动心?”
得到过,再失去,才会更不甘心,走向极端。
“哥哥什么都明白,当初又为何逼迫我立后?整个临国都知道我敬重你,你明知我忘不了你却生生忍了三年不与我相认。哥哥,你想过我吗?”
这话一时问住了他,季庭泰垂眸不语。
楚添辛心里紧张,恼恨自己说话不谨慎,赶紧道歉说软话。
“哥哥,我,是我不对,我说话太重了,我方才是……”
“你若还拿我当哥哥,就去多看看皇后,你若只当我是臣子,那就随你高兴吧。”
“……”
楚添辛平复半晌,只觉一口气堵着,差点上不来。
他忍不住握着季庭泰的手腕,迫使他看着自己:“哥哥,我若只拿你做臣子,你以为你能站在这里训斥我?”
“十六,你知道我的。”
“……”
明明语调轻缓,可楚添辛听得出他温柔言语下的固执。
他知道他的。
有一瞬间,他觉得自己特意跑回来陪季庭泰用晚膳这事做得多余,太多余了。
他这哪是跑回来用膳?分明是特意过来听训。
但到底是哥哥,楚添辛再不高兴也不舍跟他发脾气,最后也只是叹口气,主动示好,低头服软,揉揉方才被他抓过的手腕。
“十六知道了。方才十六态度不端,哥哥别往心里去。”
“无妨。这么晚了,我在这住下,明日等你用午膳。”
“好。”楚添辛笑了,眼底有了笑意,语调微微上扬,“那哥哥早些歇息,我再去看看奕儿。”
“嗯,去吧,注意着,天气渐凉,小心让风扑了。”
季庭泰起身,替他披件厚衣裳,顺着他重新坐下,隔着窗纸目送他离开。
“侯爷。”阿郁屏退其他人,放下厚实挡风的绸缎帘帐,“皇上出去的时候,不大高兴呐。”
“……”
季庭泰淡淡扫他一眼,没有说话。
“属下多嘴,可您这样,是不是太恃宠生骄了?万一哪天皇上倦了,您岂不是……”
“阿郁。我有些累,想睡下了。”
“唉,是。”
他才要歇下,忽然想起昨夜的事。
那包药,虽说是楚念黎让他下给十六,可后来都劝和好了,楚念黎打消了念头,他也就随手扔了,怎么会被十六发现?
“阿郁,你昨日替我更衣,可有看见什么?”
“嗯?嗯……侯爷是指那包药?”
季庭泰惊讶转身看着他。
“从公……从外头回来,属下给您更衣时看见,想是有用处,就给您贴身放着了。怎么了吗?”
“……没怎么,你只当什么都不知道。”
“是,属下明白。”
天知道,遇上这样伶俐的下属,就好像他重生归来,不知是祸是福。
他与十六相认也快一年了,这一年里,发生了太多事,他的归来,曾在某个阶段几近毁了十六的人生。
楚添辛却丝毫不觉得,他只是感慨于哥哥的纯善博爱,然后怀着愧疚之心,在长秋宫照顾楚明奕,安慰皇后,然后继续冷落后宫。
他不曾在宫里长大,季庭泰也没有同他说过这些宫闱秘事,可若是换作楚念黎,她必能觉察出问题症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