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啸声止。

藏在呼啸声里的异动随即无从隐匿。

有人来。点着半山的高草林竹，步履轻盈到除了带起草木窸窣外再无其它任何一点响动。

“好高的轻功。”凌风雪侧身，澹台傲的铁剑已出鞘，刀剑相撞时声音就响在他耳边。

刀剑相撞，不相上下的力量让持刀、持剑的两方都被迫后退了几步。

“你的剑比我想像的还要快！”持刀人开口。

“你的武功比我想象的也要高。”持剑人回道。

“毫厘之差，还是没要了你的命。”持刀人可惜道。

澹台傲持剑，“毫厘即是千里。”

澹台傲一手持剑，另一手仍拿着方才易思思的火把。现在，他出人意料地将火把一掷，看上去就像是游戏里没分出输赢的孩子赌气般下意识掷出了手里面随便的一样东西。

满地高草。

火把在空中画出巨大弧度时，凌风雪注意到了持刀人惊恐的眼睛。

“放心，我暂时还没有想放火烧山的念头。”

澹台傲的话出口，几人身侧，山洞洞口已亮起灼灼火光。

他把火把丢在了洞口的升降笼上。

火种吞噬木料，骤然升腾成熊熊烈焰。烈焰点燃了这半山一隅，澹台傲在大亮中看清，凌风雪已站在了持刀人对面。他的剑已指向持刀人。

“赵元竹。”凌风雪握紧剑，剑尖刺在赵元竹的刀背上。

“听到了吗？毫厘千里，你该再快一点”赵元竹对凌风雪咧开嘴，唇齿森然地一开一合道：“伤没好就不要做人什么帮手跟着人逞强，再快一点，你也能要了我的命。”

“我以为我要得会是你哪一个手下的命。”凌风雪发力，把剑向前推了寸许，他讽刺道：“身边无人可用了？要你亲自动手。”

“当然是无人可用，他这样的人众叛亲离是早晚的事！”

澹台傲说话间已出剑刺向赵元竹。

“并非是众叛亲离，只是求万无一失！”赵元竹出刀。

剑锋已直指赵元竹眼前，赵元竹的刀本作格挡势，此刻他双臂一推，震颤了凌风雪的剑，又借刀意传扬开来的间隙，转手将刀劈向澹台傲。

澹台傲躲闪，飞身远掠之时手腕一沉，挽出一个极凌厉却极轻盈的剑花，将剑招改刺为挑。

问月剑第三式，刺剑探花林。

赵元竹的刀在铿锵声中落地。

赵元竹僵在了原地。他一时之间竟再无招。

澹台傲一招问月剑式下了赵元竹的刀，此刻乘势与凌风雪左右合围赵元竹。

剑风左右夹击而至，赵元竹弯腰闪避，步伐转动带起高草渐次起落……

澹台傲的剑风灵动，紧咬赵元竹的身势，持、挑、避、刺……

凌风雪的剑却已转了向。

他腕间一沉转了剑势斜向下刺去，正值赵元竹旋身展臂，在对方伸手入高草时抢先一步挑远了他刚刚落在地上的刀。

刀背映火光。

火光闪在赵元竹眼前。

他的眼中燃着火，一把刀高举眼前，抵住了澹台傲凌风雪两人两剑的同时来袭。

他刚刚竟在凌风雪挑刀之际先一步夺回了刀，他那时还要应付澹台傲的出击。

“好强的刀。”澹台傲咬牙，内力外化为刀剑相接的僵持，冬日寒天里，他的额间却已渗出细汗。

凌风雪内力尚未恢复完好，他此时就快要力竭。

对峙胜负将分，胜券稳稳握进赵元竹手中前，凌风雪倏地眼眸一动，福至心灵般抬眼对着‘眼前的火焰’说了句——燎原斩荒，宝刀未老。

赵元竹眼中火焰随这话诡异地闪动起来。

胜券在握不过刹那，气焰全消也只瞬息。他的内力运行被对方一句话搅得不受控制。

赵元竹的心已乱。

瞬息间刀剑锋鸣又起，长兵短刃几招之间相撞又相离。两方迟迟未全然爆发的内力本维持着对垒间的微妙平衡，此刻随赵元竹一方泄力，平衡不再的气劲冲撞着将两方纷纷震地不得不向后退去。

赵元竹飞身后掠三丈，停下时根基竟已无法稳定，他脚下踉跄两步，膝头一软跪在了草地上。

澹台傲与凌风雪后退至十步开外才堪堪停下，澹台傲的剑鞘已深深插入草地泥土当中，他撑着凌风雪勉强保持站立，凌风雪唇间已汨汨涌出了血。

他们听对方那里传来剧烈的咳嗽声，声音的结尾是赵元竹狠狠将口中的血啐向地。他们分隔不近，彼此看不真切对方状况，但谁都心里明白对方现在和自己一样，都好不到哪里去。

他们一时已无再战之力。

火光渐弱，山洞口的木料已快要烧完。这是一个足够载下十几人的大木笼，烧完它需要的时间绝不算短。他们已和赵元竹僵持了很久。

凌风雪看向澹台傲，又望向对面的，看起来状况也不怎么好的对手道：“前辈只身一人宝刀未老，我们这边亦有后起之秀，您赢不了我们。”

“你怎么知道！”咆哮声随即而来，山风把夹杂其间的愤怒一起送到。

“你怎么知道我是谁！”

凌风雪笑，清朗的笑声举重若轻，传回去，四两拨千斤，让赵元竹急火攻心。

“您的名号难道不该为人所知吗？”凌风雪让夜风把话送了过去，他已跪坐在地面。澹台傲随凌风雪坐地捯口气。

“燎原斩荒？”澹台傲小声问。

“三十年前江湖洗牌前的名号，那是真正的大侠，据说当时‘斩荒’南起，江湖之上无出其右者。”澹台傲感觉掌间一片温热，凌风雪握住了自己的手。

“能与他力战这么长时间不落下风，澹台，你很厉害。”凌风雪诚恳道。

“南起……南边？”澹台傲只注意了凌风雪的目光，没注意他的手依旧覆在自己掌间。

“大褚高手如林是三十年前那场牌局洗完之后的事了，在那之前，南凉尚武，军中有以战魔洪景为首的悍将，民间亦多睥睨天下的大侠，这些大侠之中，燎原斩荒独树一帜，无人能敌。”

“斩荒？”澹台傲喃喃，感觉到哪里不对，凌风雪的手这会儿好像特别热。

“斩荒前辈！”凌风雪声量陡然增大，“如今的江湖不是三十年前的江湖，不知斩荒，还是不是三十年前的斩荒！”

“凌哥儿！”澹台傲忽然就要撤手，手却被凌风雪攥了紧。他惊讶地弹起身，却被凌风雪拽着坐回了他身边。

“还差一点，坐好…”凌风雪的声量在朝赵元竹演了一出声势夺人后瞬间低了下来。

澹台傲用力抽出了凌风雪握着自己的手，凌风雪这次已无力再拉住他。

“凌哥儿……”澹台傲内心从惊讶到愤然再到心恸，不过是紧扣的两手被分开的须臾，现在与他对坐的人身形还是笔直的，只是头已慢慢垂下。澹台傲坐直了身，凌风雪上身微微前倾，额头轻轻抵在了他的肩膀。

“凌哥儿……凌哥儿你傻不傻，”澹台傲的语气里，心疼终于藏不住，他垂眸，“莫名其妙被我拉来做帮手，我什么也给不了你，你却还要把你有的分给我。”

澹台傲没听到任何的回应，抵着他的人只在他耳边颈侧吐露出持续却微弱的喘息。

凌风雪的内力已耗竭。

刚刚握住澹台傲手的时候，他把他自己仅存的内力，全部渡给了澹台傲。

他清楚内力渡出体外，已失气劲，虽不能再为受渡者所用，但却能疗愈受渡者的五内新伤。

夜色浓重。

火光渐暗，赵元竹眼中却燃烧起更炙热的火焰。

燎原斩荒，这个名字已经太久没有被人叫过了。三十年前，他也不是宝刀未老，他也当过后起之秀。燎原斩荒，以燎原之势，斩荒原之神。那时候他和现在的澹台傲差不多年纪，普天之下却已无人不知“斩荒”，这个离经叛道胆敢与诸神比高的名字。

斩荒的刀已重新被注入了力量。

燎原之势，斩荒之刃。

绝对的力量被再次聚集而起，赵元竹起身，举刀，昂然刀意让整柄刀看起来如他目光一般，仿有烈焰雄浑。

澹台傲隐隐感受到了逼人的刀意。

他侧过身，环抱着凌风雪把人轻轻揽到了一旁的山石边。他再转身时，腕间发力，手中的铁剑已又重新满布盈锐剑气。

赵元竹的声音自夜色遥遥而来，“你赢不了我。”

“但至少可以与你平分秋色。”

“平分秋色？凭什么！凭你手里那把粗糙的破剑！”

烈焰之刃已向他而来。

“谁说我的剑是粗糙的破剑！”澹台傲持剑，古拙的铁剑此刻亦仿佛被渡上了皎洁清朗的光华。

“剑好剑破原在于持剑之人，如今我手中这把剑，是我与凌哥儿一起铸的。”澹台傲比出剑招，一剑问明月。

“我的剑与你的刀不相上下，你的刀是斩荒之刃，”他一字一句道：“我的剑，是问月之剑。”

赵元竹怒而挥刀。

澹台傲未出剑。

他把剑尖朝向了脚下的泥土。

锋刃入土寸许，铁铸之身却竟弯出了弧度。澹台傲以内力注剑向地借力，又凭轻功仗剑入空，最后借天高之势刺剑向下。

赵元竹的刀扑了空，澹台傲的剑却已向他刺来。无星无月，赵元竹却觉头顶有月华闪现。

仰头见明月。

赵元竹头扬之际堪堪躲闪，澹台傲的剑由上方直直而下，剑气之强犹如高屋建瓴。极强悍的剑招逼来，赵元竹躲开时眼前已模糊不清。血色浓稠。血污糊上双眼。赵元竹抬手去拭，在额头偏左蘸得一片温热。

血。

赵元竹难以置信。他全力一招之下澹台傲毫发未损。澹台傲的剑招却伤了他。

“你！”赵元竹冷哼一声，硬硬道：“你拼尽全力也只是能伤我豪厘而已，凭你一人，杀不了我！”

“或许你是对的，”澹台傲道：“单凭我一人之力确实杀不了你，可你弄错了两件事，第一，我不是单枪匹马。”

“你觉得他还能帮得到你？”赵元竹伸头望凌风雪。

“我不是在说凌哥儿。”澹台傲说话间亦张望。他望向了赵元竹背后。

“第二，你的后援应该不会来了，”澹台傲道：“现在单枪匹马的人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