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天浓如墨,空气里充斥着粘稠的水汽。
杨瑾为答谢李樱桃帮他遮掩妖气,十分大方地请她和大米去隔壁街的高级餐厅就餐。然而好巧不巧,这一片突然停电,需要半个小时后才能恢复电力,而地面升腾起的热气混杂着潮湿恨不得将人蒸熟。
大米热得瘫倒在李樱桃背上,死活不自己走,要她背着回家。
李樱桃顶着路人异样的眼光,找了个监控死角,让大米变回猫,抱着他往家走。
杨瑾面色尴尬地跟在她身后,想打辆出租回去,却发现最快也要等一个小时。
“别看啦,这会儿赶上晚高峰,打上也是白给钱。”李樱桃抹了把脸上的雨水,“还不如走回去,也就半个小时的事儿。”
“要不咱们去别家?”杨瑾说,“随便找个饭馆避雨也好。”
“没那么娇气。”李樱桃说,“况且这会儿去哪儿都一样,人山人海,不如回家踏踏实实做饭吃。说好了,食材你请客。”
“没问题。”杨瑾欣然同意。
大米趴在李樱桃怀里,叽里咕噜地喵喵叫。
“别骂了,省点力气回家吃罐罐。”李樱桃捏了捏猫爪,领着杨瑾走进附近的菜市场。
下雨天,菜市场里的人比平时少了一半,杨瑾跟着李樱桃在各摊位前挑挑拣拣,负责掏钱和拎包。
李樱桃挺高兴——这次采购的肉食足以把冰柜填满,省了她不少钱。
回到小院,她套上猫咪围裙,开始淘米蒸饭,洗菜切肉,准备晚餐。
大米保持着猫咪的模样,在她腿边蹭蹭,然后扬起肉乎乎的脸蛋,用猫咪特有的渴望眼神望着她。
李樱桃心领神会,将水槽里的活鱼活虾做成大米爱吃的口味,单独放进猫咪专用食盘。
大米满意地喵了一声,扭着圆鼓鼓的屁股进了屋。
李樱桃伺候好了猫,又进厨房取出两颗娃娃菜焯水,切成细丝,下锅白水煮开,放上两勺盐,八颗猪肉丸子,开小火慢炖。
当杨瑾发现晚饭就是清汤寡水的白菜丸子汤后,把目光转向大米那精致而美味的猫饭。
“你平常也是这么吃的?”他问。
“哪能呢。”李樱桃当即否认,“我平时不放丸子,顶多撒点咸菜。”
杨瑾:“……”
李樱桃又说:“猫和人不一样,猫很娇贵,得精心喂养才能活。”
杨瑾呵呵两声,心说人家流浪猫不也活得好好的,怎么就你家大米金贵?
李樱桃见他不怎么动筷子,就说:“你要嫌吃着没味儿,我再给你炒个鸡蛋西红柿去?还是弄点咸菜?我跟你说,我们家咸菜有的是,敞开了吃。”
谁家没事儿敞开了吃咸菜?
他又不是燕巴虎。
杨瑾连连摆手:“不必,我吃得清淡,这些就挺好。”
李樱桃夹了个丸子放到米饭上,慢条斯理地说:“明天你找几个身手好的外勤,中午之前简易楼集合。”
杨瑾筷子一顿,压低嗓门问:“你要干嘛?”
李樱桃淡淡地说:“招魂。”
杨瑾不动声色地问:“你行吗?中午还说只恢复了不到五成。”
李樱桃嚼着丸子,冷笑着说:“我不行,那俩人就得死。”
杨瑾喉咙发干,几乎从牙缝里挤出来声音问:“你有几分把握?”
李樱桃低着头,鼓着腮帮子说:“顶多三分。”
杨瑾倒抽一口凉气。
李樱桃又道:“拼一拼的话可以到五分。你今天看见了,如果我们成功,救回来的不止两条人命。”
杨瑾太阳穴“突突”跳了起来,声音微微发颤:“可是你……”
李樱桃赶在他开口前截断话茬,带着两分玩笑说:“得给加班费,这是趟狠活,价钱要另算。”
“钱不是问题。”杨瑾财大气粗地说,“部里不批,我给。”
李樱桃微微一笑,盛了两勺菜汤拌饭:“我今天才发现,简易楼和十三号楼的风水连在一起,有点蛊鼎的意思。”
“蛊鼎风水局?”杨瑾神色微变,“就是那种把人炼成虫子……”
“不完全是。”李樱桃摆摆手,“比那个还要恶心一些。你先吃饭,吃完再说。”
杨瑾放下筷子,表示自己已经饱了。
李樱桃叹了口气,缓缓开口说:“早年间有种邪门歪道,专门挑村镇祸害,待人死之后,将魂魄扣下,放进虫子体内食人血肉……如此往复,几个村子下来,挑最厉害的蛊虫相互厮杀,取胜者即可炼制伥鬼,帮主人吸收精气,消化血肉,增强功力,益寿延年。”
杨瑾果然反胃,又有些不解:“为什么搞得这么麻烦?”
“脱了裤子放屁呗。”大米迈着猫步过来,仰着大脸盘子,“给我开个牛肉鳕鱼的罐头。”
“你别听他胡扯。”李樱桃瞪了狸花猫一眼,起身拿了个八十五克的罐头,边兑水边说,“蛊鼎是邪魔外道投机取巧的手段。”
“别兑水!”大米张牙舞爪地推了她胳膊一把,李樱桃没把持住,水兑多了。
“活该。”她笑道,“喝汤遛缝吧。”
她把猫碗推到大米跟前,揉了揉肉乎乎的猫脑袋。
大米愤怒地舞着爪子,把脸扎进碗里。
李樱桃瞧着肥猫吃播,心情甚好,声音不自觉地愉快了许多:“修魔道的,大多急功利近,不为天道所容。他们贪心又怕死,就开始琢磨,怎样才能在不见血、少沾因果的情况下得到他们想要的一切。”
“魔道一途,能克制欲望,不见血的,凤毛麟角。”杨瑾看着她,淡淡道,“话又说回来,要是能清心寡欲,又何必走这条弯路。”
“话是没错。”李樱桃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不过大部分魔修都是自作聪明的鸡贼,扛不住天劫,就整天琢磨怎么钻天道的空子。有位魔修大能,利用蛊鼎炼制出很厉害的伥鬼,让它代替自己干坏事。因为不是亲自动手,所以沾不到血腥,减轻了因果。等渡劫时,他先把伥鬼推出去,劈在他身上的玄雷威力立减,保住了一条烂命。”
李樱桃冷笑一声:“有了这个成功案例,后世魔修就开始跟风抄袭,然而只有极少部分成功,大部分还是被天雷劈死,渣都不剩。”
杨瑾第一次听这种秘闻,觉得特别新鲜:“原来天劫也可以糊弄,长见识了。”
李樱桃嘿嘿一笑。
杨瑾接着问:“你呢?被劈过吗?”
李樱桃不假思索地说:“当然,疼得厉害,得躺一宿才能恢复。”
杨瑾奇道:“你又是怎么做到的?”
李樱桃狡黠一笑,没吭声。
杨瑾继续说:“我看过你的档案,如果上面记载无误,你才三百多岁。尸王级别,就是从娘胎里开始修行,也不可能在烈日下行走自如,更别提还不用吃血食维持。你不怕雷电,不畏阳光,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天赋异禀加独门秘诀。想知道,得加钱。”说着,李樱桃伸出手,期待地看向他。
杨瑾泄了口气,摆手道:“没钱了。”
李樱桃起身从冰箱里取出两瓶北冰洋汽水,手指一弹,瓶盖精准落到垃圾桶里。
杨瑾笑道:“别忘了垃圾分类。”
“忘不了。”李樱桃指着柜子里的垃圾袋,骄傲地说,“瞧见了吗?我们家的垃圾袋都是我用垃圾分类的积分换回来的。”
杨瑾咧着嘴笑了起来,拿过汽水灌了一气。
他恍惚间想到了什么,脸上的笑容消失得无影无踪。
“能让我再看看虫铃吗?”
李樱桃从兜里摸出虫铃放到桌上:“看,可劲儿瞧,不要钱。”
杨瑾伸出手,被她一嗓子喝住。
“别上手,藤蛊咬人!”
“藤蛊?”杨瑾思索片刻,眼神倏地锋利起来,“莫非是东南亚那边特有的……”
“乱葬岗里生长的蛇藤。”大米抬起头,优雅地洗了把猫脸,喵喵叫道,“被血肉滋养,噬魂夺魄,威力惊人。”
“瞧我这脑子,差点把它忘了。”李樱桃一拍脑门,自袖里乾坤中取出密封袋,让杨瑾看了看里面被反噬得黑乎乎的护身符,“王贺的。”
“咒术反噬。”杨瑾只看了一眼,脑袋大了三圈,“按理说王贺不应该呀……”
“和李瑛的不一样。”李樱桃指着袋子里黑乎乎的渣滓说,“你看这颜色,比上次浅多了。上次那个属于恶意反噬,这个是仇恨反噬。”
“仇恨也能反噬?”杨瑾一面问,一面掏出手机,发着消息说,“你稍等,我问一下。”
李樱桃喝完汽水,刚把瓶子拿出去,手机提示音就接二连三地响了起来。
杨瑾一目十行地过了一遍,抬头说:“陆所说,王贺是个很好的人,他这辈子最恨的,是杀害他师弟雷喻的凶手,潘兴。”
“潘兴在九十年代成立了灰狼帮,背负十四条人命。雷喻追捕时被他残忍杀害,之后销声匿迹,一直未能伏法。”
李樱桃拿起自己的手机,皱眉道:“调度处插播,槐树东里十三号楼一层出租房发生命案,请求特别行动处支援。”
杨瑾苦笑:“得,又来活了。”
话音未落,手机提示音又此起彼伏的响了起来。
他低头一看,有一封标红的文件传送至他的工作邮箱。
杨瑾飞快地扫了一眼,将邮件转发给李樱桃:“临时加班,三倍工资,你去不去?”
李樱桃蹲到大米身边,摸着猫猫头:“不去。”
杨瑾站起身,一拍桌子:“五倍,我额外给,不去就算了。”
“等着,我嘱咐一下。”
李樱桃不紧不慢地捏住大米后颈,意味深长地说,“你给我好好看家,别出去乱跑。”
大米与她对视片刻,一巴掌糊到她脸上。
……
晚上九点半。
当李樱桃与杨瑾赶往槐树东里小区时,西河派出所的陆所长已经到达了案发现场。
还没靠近十三号楼门,他就听到一阵叮叮咚咚的铃声,脑袋像被针扎了似的,疼得要命。
他强忍痛楚,一步步朝楼门蹒跚。
正在楼外透气的刑侦队长齐思远看见他,赶忙迎了上来:“陆所,您怎么过来了?”
陆长林感到一阵头晕目眩,喘得厉害,到了嘴边的话语愣是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齐思远赶紧扶着他到楼对面的小凉亭坐下。
“陆所,您吃点丹参滴丸?”
陆长林摆摆手,捂着嘴咳嗽一阵,忍着恶心说:“我没事,里面什么情况?”
齐思远砸吧下嘴唇,低声道:“很诡异。”
陆长林长出一口气,踉踉跄跄地站起,要往楼里走,被齐思远拦住。
“您身体不好,还是别进去了。”齐思远劝道。
“你怕我给你添乱?”陆长林眼神跟小刀似的,毫不留情地扎在齐思远身上。
“我哪儿敢呀。”齐思远赔着笑,就是不让他往十三号楼里走。
正在俩人对峙的时候,杨瑾和李樱桃赶到了。
一进来,杨瑾脸色发青,一副想吐又吐不出来的囧样。
李樱桃翻出一枚特制口罩递给他:“戴上,别逗恶心。”
杨瑾接过来,小声问:“你不戴吗?”
李樱桃摇摇头,随手在口罩上画上一支桂花。
淡淡的桂花香立刻充斥进杨瑾鼻尖,令他痉挛的胃部舒服了一些。
这时,齐思远跑了过来。
“我朋友。”杨瑾交代了一声,朝齐思远的方向走去。
李樱桃将工作证别再胸前,径直走进警戒线里。
才进去,她就听到一阵腻哒哒的风铃声,抬眼一瞧,愣在当场。
她转身出去,叫了杨瑾一声,并打出了“危险撤离”的秘密手势。
杨瑾温和的目光瞬间变得冷冽。
陆长林觑着他的脸色,心里“咯噔”一声。
杨瑾语气一转,变得不容置喙:“陆所,这里交给我们处理。”
说罢,他又对齐思远说:“你们也撤,赶紧走。”
齐思远一惊,却没说什么,冷静地问陆长林:“您能自己回去吗?”
陆长林不敢再执拗,点点头,一步一摇地走出小区。
杨瑾大步流星地回到李樱桃身边,压低声音问:“叫人过来?”
李樱桃微一点头,回身指向门框上的风铃:“低配版虫铃。”
杨瑾瞥了一眼,脸色青里泛黑,扭头问跟过来的齐思远:“这是什么公司?”
“听说是搞风水咨询的皮包小公司。”齐思远答了一句,冲李樱桃微微颔首,“报警人是公司行政兼出纳,刚入职三天。死的那个是公司副经理。”
“副经理?”李樱桃问,“经理呢?”
“经理在另一家公司上班。”齐思远说,“这小公司总共就仨人,新来的姑娘没见过总经理,招她进来的就是这位副总,也只有他,跟她在这边上班。”
“经理的底细查了吗?”杨瑾问。
“是一个拍卖公司的业务经理。”齐思远说,“据说已经捐款潜逃了。”
“这么巧?”李樱桃眉头一挑,指尖爆出一束乌光。
乌光照射在墙壁上,显出一连串褐色脚印,由高到地,挤进屋内。
齐思远好奇地瞄了一眼,很快收回目光——有些事,还是当没看见的好。
杨瑾盯着墙上的脚印看了一会儿,对齐思远说:“撤吧,明天我派人去你们中队办手续。”
齐思远点了下头,走进案发现场。
李樱桃对杨瑾使了个眼色,也跟着走进去,就看到屋里飞着许多米粒般大小的黑色甲壳虫。
“别动尸体。”她厉声喝道,“撤出去,快!”
就在她说话的空隙,虫子像是得到什么指令,朝屋里的活人扑去。
齐思远指挥着众人撤离,冷不丁被咬上几口,疼得直冒冷汗。
李樱桃抬起胳膊,掌心迸出一股黑烟,瞬间将屋内的甲壳虫冻成冰碴。
杨瑾此刻也从外面进来,掏出一沓黄符,让齐思远分给大家:“连着戴三天,千万别摘。”
李樱桃转过身,目光严峻地望向杨瑾,冷声说:“五分钟后清场。”
杨瑾看了一眼手表,点头道:“七组在路上,需要四分二十五秒就位。”
齐思远也看了下表:“我们三分钟后全部撤离。”
李樱桃打开手机秒表,在二分五十秒后,现场就只剩下她和杨瑾两个。
又过了一分钟,杨瑾松了口气:“七组已就位,是否开启结界?”
“开。”李樱桃说完,便摘下身上所有玉石,尸王气场瞬间开大,“你也撤。”
杨瑾没动:“我可以帮你。”
李樱桃抱着肩膀,蹙眉道:“我不需要帮手。”
杨瑾倔强地说:“我想留下。不会拖你后腿。”
李樱桃干笑一声:“行,你找个墙角,开摄像记录。”
说完,她不再搭理杨瑾,绕着残破的尸体转起圈圈。
“死者应该是进行某种献祭仪式时被反噬了。”她微微屈身,看到男人侧脸上浮起一个狰狞的鬼脸,冷笑道,“原本的祭品跑了,他被拉来临时凑数……你再退后些,我要干活了。”
杨瑾听话地退到墙角。
李樱桃张开双臂,两袖间腾起一道又湿又冷的黑雾,弥漫在空气中。
她取出一只金色猫头铃,轻轻摇晃几下,浓雾霎时汇聚成一只威武的老虎,张开血盆大口,吞噬着屋里的毒虫。
就在毒虫即将被全部消灭之际,地底下突然暴起一阵金属碰撞的响声。
下一秒,刺耳的咆哮倏然爆发,在半空形成一道黑色漩涡。
杨瑾被震得双耳渗血,一口甜腥涌上喉头,几乎跌在地上。他眼前一片模糊,顺势蹲在墙角,捂着耳朵,身体难以抑制地颤抖。
李樱桃面不改色地召出一道罡风,朝黑色漩涡刮去。
一时间屋内玻璃尽碎,厚重的原木桌板裂开一道巴掌宽的缝隙,暗红的血液自里面冒出。
同一时刻,杨瑾嗅到一股腥风自他身后扑来。
他猛地回头,就见一张煞白且空洞的鬼脸贴在了他的鼻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