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到达地下室时,原本封闭的大铁箱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自己打开了。塔尔猜测它可能和包裹这片空地的时间结界相连,结界开了之后一段时间,箱子也就开了。那里面全都是厚厚的书信和本子,从涅亚刚到达大裂谷一直到他去世的那天。
“这里不漏水,”塔尔说,“先放着吧。”
“我有个疑问,”琅轩突然说,“起初我和……樊霄,离开大裂谷的时候,结界并未形成。而且据我所知,涅亚原先并不想把这里框起来。”
他说的话和君煌所言的有些矛盾,塔尔皱了皱眉,问道:“确定?”
“确定,”琅轩说,“老师当着我的面说的,樊霄当时也在场。龙哥或许也没错,但我确信那不是涅亚最初的想法。”
既然如此,那么究竟发生了什么才导致了大裂谷结界最终的启动?塔尔望向了那个箱子,他知道里面藏着答案,但涅亚的手稿之前都是他和虞影溯亲自看的,而如今琅轩显然也想经手。
“我的通用语阅读速度很快,也熟悉老师的字,”琅轩说道,“如果你们不信任我,担心我私吞秘密,可以尽管抽查。”
这个领域并非塔尔的专长,但他和虞影溯说好了要信任琅轩,如今再有怀疑反而不利于局势。
“让灾祸去和龙哥说一声,我们晚一天回去,”虞影溯笑了笑,“把这些看完,一天也够了。”
“多谢你们的信任,”琅轩微笑,“之前在乌蒙圣堂——”
“道歉就收着吧,”虞影溯打断了他,“反正我也不记仇,更不会对同伴下手。”
琅轩一怔。
“抓紧,时间”塔尔坐了下来,接过虞影溯递来的本子,“先排序。”
他们把这些东西按照时间顺序排好,有些散落在外的残纸上没有标注,便先摞在一边。有了琅轩的加入后效率的确提高了不少,他对涅亚一些时间段里的记录太过熟悉,有时只需翻一页就能知道整本书册的内容,甚至对一些散落的纸片也有印象。
“先知,冒昧一问你的年龄?”虞影溯从一本书里抬起头。
“六十多了吧,”琅轩思考了一会儿,“具体的日期我也不知道,但如果按照年份,我今年应该是活着的第六十三年。”
“比涅亚大?”塔尔问。
“大四五岁,不过精灵的生长周期很长,我见到他的时候看上去和十三四岁的人类小孩差不多,他后来一度不肯让我和樊霄叫他老师。”
琅轩提起陈年旧事时的表情很放松,塔尔只望了一眼就钻回了日记本里。虞影溯手里那本是他给的,涅亚在二十三岁的时候捡到了一个小精灵,两年之后又捡到了一个。
“我找到了,”琅轩突然说,“看,他写过。”
他将那本古旧的本子放在了地面上,上面所写的内容和琅轩之前所言相差无几。涅亚是真的不想让大裂谷和外界彻底断联,他觉得天赐的宝地不该故步自封,这里值得全世界称颂。
而塔尔往下看去,却发现这里不仅仅是一个表态这么简单。
“大裂谷的地形狭长,兽人族的居住范围并不算大,却很分散。如果要找一个地方可以作为稳定点将这里完全覆盖,那这个地方只可能是茶风殿,”涅亚写道,“但这座古建筑年久失修,其实很脆弱,即使是看着最稳固的祭台都已经千疮百孔。因此如果结界成功建立,那么这将是最脆弱的一个巨型结界。并非是结界本身的稳固性差,而是因为稳定点所在之处太容易坍塌。”
塔尔想到了前几日的那场震颤和冲天而去的光柱,明白了涅亚所言何意。
“他以前没和我们说过这些,”琅轩说,“那时候刚开始学,估计是他觉得讲了我们也听不懂吧。”
“事实?”塔尔问。
“我的确听不懂,但那时候的樊霄……应该能理解,”琅轩说,“他是个天才。”
琅轩在这句话之后轻轻笑了一声,又把自己埋进了本子里。他们从凌晨看到了日出,塔尔在上午睡着了,这一次一直到第二天的日出都没有再睁开眼睛。而虞影溯和琅轩闷不吭声地翻着书页,最终在箱子最底下翻到了涅亚去世前最后的记录本。
“这个,给他看吧,”琅轩说,“我不能看。”
虞影溯接过本子,低头看了一眼倒在他腿上睡得不省人事的塔尔,把本子推了回去。
“没事,看吧,”虞影溯说,“他到现在还没醒……可能是因为别的事情。”
虞影溯的手盖在塔尔的背上,那里的黑色荆棘热得烫手,而那个时常会在他们眼前晃来晃去的灾祸也一整天都没出现过。琅轩的动作顿了一下,最终还是把记录本拿了回去。他缓慢地翻开了第一页纸,映入眼帘的便是几个字。
——遗留清单。
这几个字都在发抖,一看就知道是命不久矣之时写的。
“遗留清单……”虞影溯皱起了眉,又望了一眼塔尔和他身边倒着的那个变回弓形态的灾祸,说道,“看看。”
琅轩又往后翻了一页。
“‘魔族结界图纸在樊霄那里‘,”他读道,“‘但那地方没有参考资料,我原本准备把那里永远封起来,但能力有限,只能做到五十年’。”
如此大规模的结界能存在五十年已经是个奇迹了,而涅亚本人竟然还不满足。
“‘大裂谷结界开启是因为我的私心,如果有报应,请不要降落到我的孩子身上,他是无辜的’,”琅轩顿了顿,“‘无名氏无法进入茶风殿的结界,只要茶风殿没倒,那我们就都安全’。”
虞影溯觉得腿上的人动了一下,他一低头,见塔尔醒了过来。
已经是下午了。
“要自己看吗?”琅轩问,“第三个和灾祸有关。”
塔尔支起身体接过了记录本,望见了第三行的字迹。
——门罗和灾祸的交易并未完成,灾祸同样吸食灵魂,这是门罗登上族长之位的代价。
“和灾祸?”琅轩觉得意外,“难道——”
琅轩只知灾祸的确拥有自己的意识,却没想到他和一般的魔族一样可以与生灵交换契约,更加想不到门罗竟然为了族长之位将灵魂出卖给了灾祸。
“不仅仅为了这个位子,”塔尔说,“还有乌鲁尔达,菲尼克斯,这些都会是筹码。”
塔尔的话音刚落,屋外便传来了一阵翅膀煽动的声响。君煌落在了涅亚家门口,赤着上身走了下来。
“有件事你们得知道,”他说,“占星者几分钟前宣布,兽人族族长门罗·金将会在半日内去世。”
“半日内?”虞影溯觉得好笑,“占星者还能吊着他的命?”
“很痛苦,我也想不通,但门罗要我来找你,”君煌对塔尔说,“他求我带你过去。”
塔尔的表情有一瞬间的僵硬,他低下头看着那本记录本,又抬头望向虞影溯。
“怎么?”君煌觉得气氛有些不对。
塔尔把手里的记录本递给了他,君煌接过之后只扫了一眼就看到了重点。
“有趣,”他还给了塔尔,“那赶紧去吧,不然灾祸岂不是吃不到晚餐了。”
门罗快死了。
这个消息来的太巧,巧到让塔尔觉得惊讶。但门罗的身体在一个月前就已经急转直下,萨布里亚斯去过很多次他家,因为这位兽人族的首领已经快连行走的力气都没有了。那一日去乌蒙圣堂或许是他这辈子的最后一段自主行走的路,浑浊的独角便是征兆。
雨水改变了路,他们到达乌蒙时已经是傍晚。兽人族众人都聚集到了一起,他们之中有人已经开始轻声歌唱,虞影溯低声告诉塔尔,那是独角兽的安魂曲。
“你来了,”菲尼站在距离人群不远处的阴影里,仅仅一个月,他看上去和之前的模样已经全然不同了,“我不想过去,但尤里让我来接你。”
塔尔是一个人现身的,虞影溯跟在暗处,并未现身。
“你已经没必要再听他们的了,”塔尔望着人群和灯火轻声说,“我找到了烈阳族独角兽的信物。”
菲尼一愣。
“你们……那天也在?”菲尼问,“占星者他……”
“他可能知道吧,”塔尔说,“毕竟乌蒙圣堂偏殿屋顶的横梁也不是那么好藏人。”
菲尼笑了笑,像是也不在意这些了。
“我要争一争,有信物的话应该胜算大一点,”菲尼说,“想了想,如果让我一辈子给骗子守门,我才不干。”
“如果没有信物,你准备怎么争?”
“我不相信乌蒙……不,我不相信整个兽人族都没有一个从前烈阳族的追随者,”菲尼说,“大不了我去求龙哥,龙哥总会帮帮我的吧?”
君煌是个中立者,他不会参与任何兽人族内部的争斗,因为即使只有一半的血脉,巨龙也拥有着无可比拟的强大力量。他不想成为精灵族之后影响兽人族未来局势的存在,自然也不会帮菲尼争夺族长之位。
“你会帮我吗?”菲尼轻声问,“虞哥会帮我吗?大君呢?”
塔尔把视线移向了地面。
“或许虞影溯会帮你,”他说,“但他不是圣人,他会索取报酬。”
“他要什么?我看看我给不给得起。”
“你不会给的,”塔尔又将视线抬起,“他要整个兽人族。”
这是个自私的选择题,因为菲尼如果选择了交易,他从今往后就会把整个种族交到一个外人手上。
但如果不答应呢?菲尼想,或许他会给大裂谷的结界守一辈子的门,崇尚自由的灵魂永远被禁锢在牢笼里。
他的自由和整个兽人族相比,哪个更重要?
“我看不出来,虞哥原来这么狠,”菲尼笑了笑,“那你呢?”
塔尔不知道,他和君煌一样都是不愿意插手这里是非的人。他来这里的目的仅仅是为了撬开联盟的暗门,但如果所有的一切都有联盟的痕迹,他不介意让自己的棋盘上多些东西。
“我不参与,”但塔尔不准备告诉菲尼,“我来这里不是为了兽人族,只是为了对付联盟。”
菲尼一怔,突然就笑了。他抬手揉了揉塔尔的头顶,得到了一个茫然的眼神。
“你小时候那么可爱,我是真没想到长大了会是这个样,”菲尼感叹,“涅亚先生那时候还说你像你母亲,我没信,现在看来似乎的确如此。”
塔尔并不知道菲尼的年龄,兽人族们看上去并不显老,他们本就拥有比人类更长的寿命。他之前不想知道涅亚从前说过的话做过的事,但如今似乎……和那个早就逝去的人亲近了一些。
“他还说过什么?”塔尔问。
“以后想起来了再告诉你吧,”菲尼轻轻推了他一把,“族长还在等你。”
夜里的乌蒙泛起了潮湿的雾气,天像是要下雨,却又被压抑着得不到宣泄。门罗家的门前被让开了一条路,塔尔无需拨开人群就能看见那扇沉重的木门。萨布里亚斯将门推开,一双浅红色的眼睛就这么毫无遮掩地出现在所有人的视线中,引起一阵阵小声的惊呼。
“占星者。”塔尔微微颔首。
“进吧。”萨布里亚斯道。
塔尔不曾想过自己会在这间屋子里看到狱中人乌鲁尔达,他席地而坐,另一个角落里是满脸凝重的尤里。
“爷爷说要找你,我不知道为什么,”尤里皱着眉,他眼睛里全是血丝,显然是刚哭过,“但我想当事人应该知道。”
塔尔并没有说话,但灾祸却在一声高频的鸣响声之后如同苏醒一般,强烈的嗡鸣几乎要将这间屋子带得一同震动。
“我不知道,”塔尔在这震颤中开口,“门罗要找的并不是我,而是他。”
吞没一切光芒的球体在空中顿了片刻,在塔尔微微点了头之后化作无数条黑色的粘稠细线直向门罗涌去,像是一个贪婪而邪恶的幽灵一般连接着门罗十指的指腹。他毫不掩饰自己想要吞没一切的欲望,尤里见状几乎要扑上去,但却被随后进屋的菲尼牢牢地按在了原地。
“你在干什么!”尤里怒吼,“你让那个东西对我爷爷做什么!”
灾祸发出了一声冷笑,随后说出的两个字仿佛已经在漫长的岁月中操练了无数遍。
“还债。”
独角兽的寿命有三百年,但门罗刚刚过了自己两百岁的诞辰。没有人怀疑他为何衰老得如此快,因为他是个尽心尽责的族长,操劳过度带来的损伤肉眼可见,也因此为他的名声更添了一份色彩。
但没有人知道他是如何成为族长的。
乌鲁尔达冷笑了一声,他对上了尤里堪称暴怒的眼神,说:“客气了吧,这不能叫还债,这叫报应。”
“你——”
灾祸的嗡鸣让一切声音都变得虚幻,而这迷蒙之声却在下一刻戛然而止。所有人都望向了躺在软垫上的门罗,他像是被灾祸续上了命,牵连着扯不断的粘稠黑线坐了起来。他压抑地咳嗽,让尤里的怒火一瞬间烟消云散。
“爷爷……”
“尤里,”门罗的声音听上去年轻了些,“我说过,在任何事面前都要保持理智,这是你作为族长最基本的素养。”
尤里一怔,抿着嘴低下了头。
“任何时候都不要盲目地相信任何人,”门罗又道,“即使是我。”
尤里猛地抬起了头。
“我没想过你还能清醒着跟我说话,门罗,”乌鲁尔达在一旁冷冰冰道,“别来无恙。”
门罗笑了,他强撑着想站起身,却发现自己的四条腿再也没了可以支撑身体的力气。
“成王败寇,有什么稀奇?”他叹了口气,“我的时间到了,但你也没赢。”
“门罗,你是个懦夫,”乌鲁尔达沙哑的声音沉得可怕,“你是我见过最懦弱的独角兽,霜雪族全族乃至整个兽人族都会为你夺取胜利的手段而感到羞耻——”
“乌鲁尔达,”萨布里亚斯开口制止,“慎言。”
“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什么都不在乎,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乌鲁尔达低吼着,“他门罗靠着一个魔族的东西当上了族长,而有些人甚至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死在谁手上,还成了宿仇的看门狗——”
门罗抄起手边的瓷杯猛地摔了过去,怒吼道:“闭嘴!”
“条约第二条,百年后揭晓争斗族长之位的细节,在此之前视作泄密,”萨布里亚斯冷着脸,“乌鲁尔达,你确定要违约?”
乌鲁尔达冷笑了一声,瓷杯碎在了他身后的墙面上,白色的残渣吸附在砖石的缝隙里,落不下来。
“违约者终生不得踏出地牢半步,是吗?”乌鲁尔达冷笑,“我早就把这代价付了,现在不过是讨回属于我的公道,还有属于我兄嫂的公道!”
“公道?”门罗嗤笑,“我抓住了机会,你一个好吃懒做之徒何来资格与我谈论公道!”
乌鲁尔达几乎要被气笑了:“你把这,当做给死人亲兄弟的说法?”
“我又何须给你说法,”门罗沉着脸,“我的孩子难道还活着?”
乌鲁尔达震惊了许久都没说出话,他颤抖着举起了手,一根手指直直指着门罗的眉心:“你哪来的脸提你自己的孩子!”
两个暮年的独角兽早已没了当年的风骨,像是两只垂死挣扎的猛兽,连合拢牙齿都变得费力。悬浮于空中的灾祸突然闪起了光,他将一根触须伸到了塔尔面前,连到了他无名指指根的黑色荆棘上。一个声音出现在了他脑中,是他曾在琳琅天城时听过的声音。
灾祸的声音。
『帮个忙,小主人,』灾祸的语气冷冰冰的,却又像是在讨好他,『我说话太累了。』
塔尔点了点头。
“请问你是哪位,”塔尔说,“就角落里,坐着的那个独角兽。”
塔尔刚说完就发现周围一圈人用一种奇怪的眼神望着他,又加了一句解释:“不是我,是灾祸。”
“灾祸?”乌鲁尔达冷笑,“你的主人不见了,现在又回来干什么?再回来杀人?”
“我的主人现在就在你面前,”灾祸说,“他才二十一岁,这些事情和他没有关系。”
“多说无益,”门罗有意阻止这个话题继续,“动手吧,还了债我就能走了。”
“爷爷?”尤里难以置信,“你……你们到底……在说什么?”
“尤里,”门罗最后看了他一眼,“以后靠你自己了。”
将死之人放弃生命不过是一瞬间的事情,门罗知道只要他走得够快,乌鲁尔达就再也不能说出任何一点关于上一代族长争斗的任何秘密。
『塔尔,听着,』灾祸的声音直接传到了塔尔脑中,『我接下来可能会睡一段时间,摄入了新鲜的灵魂之后需要将近半个月的消化期,这期间我会寄宿在你身上的花纹里。』
『半个月?』
『只少不多,』灾祸笑了笑,『之后再见。』
连在他无名指指根的触须松开的瞬间,门罗的身体忽地倒了下去。他额前的独角失去了最后的光泽,浊黄中掺杂着灰蒙蒙的暗色。尤里直接傻在了原地,而乌鲁尔达的嘴像是猛地被封住了,任何话都再也说不出口。
“爷爷……”尤里往前走了半步,这一次菲尼没有再制止他,“爷爷?”
灾祸连着门罗指尖的细稍猛地胀大,球形的物体饱胀地上升,最终被空中流体的圆球吸收得一干二净。
屋里的灯暗了一盏,屋外的暴雨被掀开了幕布看,像是从天上浇了一盆搀着冰块的冷水。五月的大裂谷下起了冰雹,巨大的颗粒在砖石上敲出无休止的声响,气温骤降,冷得刺骨。
尤里双膝一软跪了下去,萨布里亚斯叹了口气,转身打开了门,却发现如此的冰雹中,守在门外的乌蒙兽人竟然没有一人离开。
“占星者,族长他……”
“门罗已经走了,”萨布里亚斯低声宣布,“诸位……”
他的声音顿住了,因为听见了歌声。
也不知道是谁起的头,又或者这是他们不约而同的举动,那首《生息》渐渐混入了更多人的声音,不过多久就盖过了冰雹。屋内的乌鲁尔达坐在角落里,他盯着地面,眼神晦暗不明。尤里捂着脸无声地哭,他眼睁睁看着灾祸源源不断地吞噬他爷爷的灵魂,而他无法阻止。
“为什么……”他哽咽着问,“为什么?”
“这是代价,”塔尔轻声回答,“灾祸是魔族的至宝,他们的交易用灵魂作为筹码。”
“你不能阻止吗?”尤里问,“你不是它的主人吗?”
塔尔没有回答,他转头望向了另一个缩在黑暗里的人,却看见菲尼在流泪。
“我还是喜欢这个地方,”菲尼扬起了嘴角,“你说我走的时候,他们会给我唱这首歌吗?”
他这个问题像是在问自己,也像是在问所有守在屋外的兽人。那扇门被萨布里亚斯打开后再也没有关上,歌声穿透了冰和水组成的雨幕,直直地打在屋内的烛火上。
于是灯又暗了一盏。
兽人族的传统是在亲人逝去之时为他唱三遍安魂曲,而这一夜的乌蒙,这首传世的安魂曲足足轮回了七次。塔尔不知道门罗作为一只独角兽是否活得问心无愧,但至少在这些乌蒙的居民眼中,他这个族长应该是尽心尽责的。
从前的恩怨和亏欠在他闭眼间全部随着他的灵魂一起烟消云散,但离去之人走得轻松,留下的人却身处煎熬。
安魂曲总会结束。
“族长去世,下一任族长应由继位者担任,”萨布里亚斯宣布道,“在竞争结果落定之前,由我暂代管理之责。”
仅仅一句话,萨布里亚斯就让整个人群哗然。
“为什么?哪来的竞争者?”有人高声质疑,“除了尤里还有别人吗?”
萨布里亚斯在空中做了一个收声的手势,于是人群瞬间寂静。
一道身影走到了他身边,菲尼站定之后抬起了头,环视着那些熟悉的面孔,看见橙橙之后轻轻笑了一下。
“有,”他说,“独角兽本就有两大家族,就算烈阳族只剩我一个了,那也总不能当做不存在吧?”
冰雹忽然就停了,这场冰冷的雨像是不忍心砸在菲尼的肩上,只花了十几秒便销声匿迹。
“开玩笑的吧,小凤凰?”有人问,“你怎么——”
“我不会在这个时候开玩笑,”菲尼打断了他,“烈阳家的独角兽凭什么没有参与族长之争的权利?”
这下不光是众人,连屋内的尤里都惊异地抬起了头。
“我们家……把你养大——”
“养大?”菲尼回过头,有些好笑地看着尤里,“或许我不该追究自己为什么不能被亲生父母养大。”
尤里的眼睛骤然间瞪大,这些事情门罗只和他说过,除了他之外知道这些的人……
他猛地将视线投向了萨布里亚斯。
“这天下没有秘密能被永远埋藏在地底,”菲尼低声说着,但声音又似乎能穿透一切,“除非从最开始就没有发生过。”
最可怕不过沉静者的怒火和濒死者的狂欢。
设定细化:塔尔现在的清醒时间大概八个小时多一点,高阶魔族升级方法基本都逃不开两个字:睡觉。
第69章 第68章 生灵熄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