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影溯搂着他在这间小屋子里闭眼躺到了第二日的清晨，皮肤相贴的触感太过美妙，他恨不得这么和他的小魔法师待上一整天。他们各自都没有说话，呼吸声交错了十几个回合，最终被塔尔翻身的动作打断。

“昨天那种……”塔尔顿了顿，“我感觉我可以。”

虞影溯睁开了眼睛。

“而且没人规定恐惧感不能被喜欢，”塔尔低声道，“但我没想到你会失控，的确有点疼。”

虞影溯轻轻笑了一声，他知道塔尔即使受伤睡一觉也就好了。

“我以为我一直藏得挺好的。”虞影溯说。

“你也没暴露什么，但在那样的环境里长大不可能真的……像看上去那样好相处，”塔尔抵着他的肩，“你老说宴会里都是暗党的疯子。”

虞影溯其实并不愿意回忆从前的那些事，那段蛰伏的时光让他获得了在混乱中生存的能力，却对一切丑恶都麻木至极，再也无动于衷。

“别学我。”虞影溯笑了笑。

“我学不会，”塔尔缩进他怀里，“表情会出卖我。”

“别人其实也看不出来。”

“算了，”塔尔叹了口气，“我们……各司其职？”

虞影溯笑了。

塔尔说话时总会不经意露出嘴里的两个小洞，虽说没有漏风，却让他看上去可爱了不少。虞影溯拨开了他的嘴，在塔尔茫然的眼神中把手指卡在掉了牙的空隙里。

“提早练习，”虞影溯笑着碰了碰他还没长出来的嫩牙，“方便以后咬我。”

在屋外等了一整夜的灾祸在虞影溯和塔尔出现的那一刹那就凑了上去，激动得嗡嗡直叫，用虞影溯的声音断断续续又拼出了一句话。塔尔耐心听了一会儿，发现他们之前的猜测是对的，祭台和墓室之间的厚重基座之内的确藏着东西。

灾祸记录下的画面很模糊，但塔尔能勉强辨认出一个发光的轮廓，而那个形状正巧与涅亚图纸上的一个符号重合。

“我没有大裂谷的图纸，但这大概率就是稳定点，”塔尔说，“我暂时没有破坏的计划，你们呢？”

“现在逼他们不是个好选择，我不相信兽人族会甘心被用这样的方式掌控，”虞影溯和他看法一致，“再等等，当第一个凶手不是个好选择。”

塔尔知道他在等什么，独角兽的编年史还没有读完，关于精灵族的疑惑也没有解开，就连独角兽信物的用途是什么都还不知道。

“对了，先知，”虞影溯说，“灵池是咸水湖还是淡水湖？”

琅轩一愣，答道：“都有。”

“都有？”塔尔问。

“随着季节变化和朝月夕月的位置便宜而改变，”琅轩说，“这是精灵族秘辛的其中一部分，因为我们也不清楚灵池的最西侧究竟有什么，派出去的探索队也无一生还。”

“尸体呢？”羽画问。

“至今为止回来过三具，但去那边的精灵远比这多成百上千倍，”琅轩神色凝重，“樊霄掌控实权之后我们就不再探查西侧了，但如果你说的是大藏书阁顶层的螺类和贝类，大部分都来自咸水区。”

“旧宫里浪花纹样的浮雕多到不可思议，而且独角兽编年史里也提到过。我之前也在怀疑是不是还有别的解读，但海浪这个词不止一次出现在典籍里过，”虞影溯顿了顿，“可据我所知兽人族并未离开过大裂谷，就算这里出现象征水流的纹路，也不应该是海浪。”

“距离这里最近的湖泊是落日泊，除此之外的水流都是雨季带来的，”君煌望了一眼外面的暴雨，“比如现在。”

琅轩半阖着眼睛靠在石柱边，他盯着地面，一会儿又仰起头看着长廊的穹顶。谁都没有再说话了，琅轩正在思考，他想尝试着从记忆里找到些蛛丝马迹。

“旧宫是哪一年废弃的？”琅轩问。

“世界历6252年。”虞影溯回答。

琅轩仰着头，缓缓闭上了眼睛。

“如果我的记忆没错，精灵族和龙族在那一年开战，”琅轩说，“八年后，白龙湿地被彻底攻陷。”

君煌顿了顿，但没有说话。

“我猜精灵……到达大裂谷的时间一定比6252年更早，至少提早三年，”琅轩问塔尔，“你们找到证据了，是吗？”

其实没有，但塔尔还是点了头。

“精灵族最初的目标是龙族，我看到的资料里都说两个种族之间的摩擦持续了上千年，终究点燃了引线，成为了不死不休的宿敌，”琅轩顿了顿，“但他们从来没有提起过兽人族，如果你们猜测这里出现的东西和精灵族有关……那相关资料应该是被樊霄封锁了，我没有见到过。”

这是事实与否或许对他们而言并不重要，虞影溯想要的不过是一个合理的推论，只要这个方向存在且合理，就足够成为一个煽动的理由。

“大藏书阁里有末主留下的证据，”塔尔说，“不过拿不出来。”

“我从没往这里想过，但这也不难理解，”琅轩顿了顿，“大裂谷位于灵池到白龙湿地的直线路径上，泠染完全有可能为了防止兽人多事先下手为强。”

依照琅轩的逻辑，泠染会认为大裂谷内部的兽人族是个游离的不确定因素，自然也不会愿意自己的棋盘里出现除了黑白棋之外的第三方势力。于是独角兽末主成为了被牺牲的红王，精灵为确保万无一失挑起了兽人族的内乱，借此阻断他们踏出大裂谷，也颠覆了独角兽的王朝。独角兽信物就在这期间遗失，有琅轩在，给精灵族扣一顶藏匿圣物的帽子轻而易举。

一旁的羽画皱着眉，她盯着虞影溯看了许久，但终究还是没有说话。

“其实……”琅轩突然道，“兽人族并不难掌控。”

虞影溯一愣。

“有敌人，有令牌，内部存在分歧……这是个绝佳的插手机会，你甚至可以自诩为他们的恩人，”琅轩看着塔尔，“只要你愿意。”

塔尔没有回答，他望向了虞影溯，过了半晌低声道：“给我几分钟。”

“请便。”

琅轩本以为这会需要很长时间，但没想到塔尔如他所说那般几分钟就回来了。虞影溯跟在半步之后，朝着琅轩微笑着点了点头，像是一种独特的问候。

“你们倒是商量得挺快，”羽画失笑，“商量出什么了？”

“兽人族要捏住，但不是我，也不是他，”塔尔顿了顿，“是我们同时。”

君煌皱起了眉。

“我要他们继续敌对，但又同时对抗外界，”塔尔沉声道，“并且受我和他统领。”

“你们……准备分路走了？”羽画问。

“我不想浪费在暗党待的这十年，”虞影溯笑了，“对你来说也不是坏事，姐。”

羽画自然明白，虞影溯一旦在暗党拥有了实权，那么未来的形式对她而言必定指向好的那一面。最快获得权力的方法对血族而言就是实力，如果他能够掌控兽人族，让他们为己所用，暗党首领不会拒绝他的加盟。

“涅亚并不想让兽人族参与纷争，否则大裂谷的结界也不会设立，”君煌望向塔尔，“我没有阻止你的意思，但你确定要违背他的意愿？”

“这不算违背，”塔尔说，“如果他真的希望这片土地永远平静，那么这一切都不会被藏在这里……他只是想借平静的假象藏匿暗流。”

君煌无法反驳他，过了半晌便笑着说：“那我会成为你的助力。”

塔尔沉默着点了头，没有告诉他自己其实并不在意涅亚的本意究竟如何。他不是继承者，本就无需顾忌谁的遗愿，更何况那封信里写着“祝你翱翔于天际”。

“你们刚才，是为了讨论我吗？”琅轩望着他们，“想来想去，这里不值得信任的只有一个我。”

虞影溯挑了挑眉。

“不用告诉我结果，我也不在乎这个，”琅轩低声道，“但合作总有诉求，我想要一样东西。”

塔尔说：“什么？”

“我要龙哥和我一起去极北冰原，”琅轩扬起了嘴角，“一个人太危险了，有龙皇的儿子在，存活的概率应该能高不少。”

而只有活下去，才能复仇。

“你把我当你的战利品吗，先知？”君煌眯起了眼睛，“我凭什么来当你的保命符？”

“因为我可以成为你回归龙族的投名状，”琅轩说，“关于灵池，我知道的可不止这些。”

君煌无法否认这对他而言是个极大的诱惑，但这同样意味着风险。如今的龙族掌权者依旧是老龙王炎阔，他在大战爆发的第二年上位，视精灵族为死敌，激进且好战。他甚至极度排斥混血种，君煌当年就被他拒之门外，在极北冰原尽头徘徊整整一个月后才返回南方，回到了赫萝大裂谷。

“我怎么知道你不是把我当垫背的？”君煌看着他，“既然这个秘密可以告诉龙族，那不如……”

“我是准备现在就说啊，”琅轩失笑，“龙哥，我又不是傻子。”

羽画实在没憋住笑出了声。

“那我们洗耳恭听了，”她看热闹不嫌事大，“你们精灵对血族而言也不是什么盟友，坏消息能拿一点是一点。”

“你们不会失望的，”琅轩沾了点水，在地面上画出了一大一小两个圆，“灵池水的奥秘即使在精灵族内部都并非人尽皆知，但淡水咸水只不过是一种表象，真正不可告人的东西藏在灵池的水底。”

“灵池不止一个？”塔尔问。

“从前的灵池仅指这个小圈，是个完全的淡水湖泊，大概一千五百年前，中间的水道打开了，原本的小灵池和咸水的未知海域相连，就逐渐形成了现在的灵池，”琅轩在河道中划了一道线，“这里是咸水和淡水交汇的地方，这一段河流的颜色经常会变，咸水是湛蓝，淡水是透明的。你们应该都知道精灵的尸体沉底之后三天会归于自然，等待下一次降生，灵池墓地通常都指的是淡水区。”

他在大圆的偏位划了一道竖线，抹去了小半的圆弧。

“这些传闻都是谎言，”琅轩面不改色，“灵池的咸水区里充斥着各式各样的野兽，精灵的尸体根本不是自然沉底，消失的原因只有一个，就是成为了怪物口中的食物。而作为反哺，野兽会散发出一种富有法术气息的烟雾，这就是通俗而言的‘灵气’。”

“这对你们而言应该不算坏事，”虞影溯说，“自然的轮回而已。”

“是啊，”琅轩说，“那如果野兽吃了活着的精灵后会散发出更多的灵气呢？”

“用罪犯和敌对势力的出头鸟哺育野兽，壮大整个精灵族，”塔尔缓缓开口，“如果我是他，我也会这么做。”

“你说得没错，”琅轩轻轻一笑，“但你有没有想过灵池结界究竟为什么存在？”

塔尔一顿。

“如果图纸的解读没有出错，那灵池结界应该是个双向过滤阵，”塔尔说，“他过滤的是灵气？”

“灵池池水从蒂法斯塔大瀑布灌入罗茵莱河本就是灵气流失的过程，但结界设立之前仅仅只是流失，而现在是彻底的过滤。虽然灵气对于多数种族而言并没有什么太大的用处，但它却是世界树的养料……我想你们也不知道空中滞桥是怎么形成的吧？”

“我以为是因为千年前的古魔大战。”虞影溯低声道。

“有关，但最主要的原因是灵气断流，”琅轩说，“树木一旦失去养料就会变得脆弱，变得容易被摧毁……而这其中就包含法尔伽鲁姆。”

羽画猛地想起了樊霄给罗兰公国的宣战贴中的日期：“所以樊霄要——”

“他要当那个古代恶魔，还要让整个精灵族和他一起承受这份骂名，”琅轩低声道，“我阻止不成，本来想鱼死网破威胁他要把一切都公之于众。”

“所以他要杀你，”君煌皱着眉，“可如今的龙族不足以与精灵抗衡。”

“如果他的目的是摧毁法尔伽鲁姆，那山脉以南的所有种族都可以是他的敌人，”塔尔说，“包括大裂谷。”

在他话音落下的那一刻，旧宫的地面再次震颤。刚钻进砖石缝里的灾祸慌忙地逃离祭台，刚离开不过一个手掌的距离，祭台底座墙壁上的砖石便接二连三开裂下落。然而这一次，林中的飞禽走兽却并未受到影响，除了祭台之外的一切也都没有晃动的反应。

塔尔顿了顿，三步并作两步跑上了主殿上的高台，看见后花园里有一只被惊动的乌鸦扑腾着翅膀飞向祭台，落在顶上之后又惊叫着升空。塔尔捡一块石头对着祭台边缘掷去，原本的屏障消失，石子并未受到半点阻拦就落在了台面上。

祭台的地下墓室开启之时都未有过如此的震颤，这动静不像是机关开启，更像是……

更像是有什么东西即将倾塌。

“看祭台，”虞影溯跟着他跑了上来，“不太明显，但是在下陷。”

祭台中心已经出现了微弱的凹陷，塔尔定睛看了数秒，怎么看怎么觉得那里要塌了。

“灾祸，”塔尔皱着眉，“你干什么了？”

灾祸伸出的触须疯狂摇头。

“或许只是时间到了，”虞影溯捂住了他的眼睛，“嘘——”

祭台仿佛被一个圆锥形的东西向地面挤压，一道闪亮的光从砖石缝隙里溢了出来，刺得塔尔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他从虞影溯的指缝间向那道光望去，瞬间就知道了为何灾祸记录下的场景如此模糊。

极度的明亮让周围的一切都变成了白色，石缝的沟壑被强光洗礼得不剩半点阴霾。

“要塌了，”虞影溯抵在他耳边说，“极限过了。”

说话声被巨响淹没，塔尔的耳边盖上了微凉的手掌，但即便如此，那如同陨星轰然下落的巨响依旧震撼。千万砖石在震颤中重见天日，它们似乎被强光洗礼成了白雪，而这天地间也仿佛除此之外再无他物。

巨响终于惊动了林中的飞禽走兽，塔尔站在高台之上，即使被捂着耳朵依旧能听见万物的惊呼。他挣扎着眯着眼睛望向祭台的正中，看见了堪堪露出一角的稳定点。

尘埃如同爆炸后的烟云，灰白的粉末被零星落下的小雨击落回地面。琅轩立于古文字壁画长廊之下，只觉得眼前一切仿佛传说中的天塌地陷，寻不到半点人为的痕迹。直冲天际的光束照亮了每一滴水珠，轰鸣声被捂在他耳边的崽崽的爪子阻隔，雨声也是。

没有神会为遗迹的陨落哭泣，暴雨依旧洗刷着天幕。

“那是什么？”竹瑜望向东南方，“光？”

宴琛闭着眼睛，低声笑了：“这惊天动地的……”

他自然不是在和竹瑜说话，但本应该回应他的人站在窗边，一言不发。

“樊霄，你不能去找他，”宴琛说，“小心前功尽弃。”

“王不会去的，神医您就放心吧，”竹瑜给宴琛倒了茶，“他上次也没去……”

“闲的话可以去找宴夕练练手，”樊霄沉声道，“离开战也不远了。”

竹瑜耸了耸肩，他倒完茶又给樊霄的酒杯里添满了酒，道了别便消失了。灵池边的水蒸气随着屋门一开一关弥漫进了屋内，带着雪莲的清甜香气。

“大裂谷的结界塌了，”樊霄低声道，“他是想让兽人族离开笼子？那这步棋未免太保守了些。”

宴琛指尖的光晕流动着画出了几道弧线，片刻后叹了口气，问他：“那你希望他去哪里？”

“极北冰原吧，或者更北一点，北大陆，”樊霄看着那道直冲天际的光渐渐消失，转了身靠在窗边，“我们的师母也该重新回来了。”

“你可对付不了没了束缚的蕾妮西亚。”

“我不需要对付她，因为她不会来杀我，”樊霄垂着眼帘，“她要对付的是‘仇人’，不是废物。”

宴琛笑了一声，抹去了那几道弧线。

“我是不是不该把他……”

“残忍有时候是一种恩赐，樊霄，”宴琛打断了他，“既然给他的保命符生效，流放的目的也已经达到了大半，那你就不能后悔……我们不能再输了。”

樊霄听着这话反而笑了：“你怎么把这话还给我？”

“因为你说让我在你心软的时候阻止你，”樊霄端起茶杯，“也为了验证你那句话，说我是整个精灵族最无情的疯子。”

“现在是最无情的先知了，”樊霄抬起头，“‘不得善终’的先知。”

“那可真是王的恩赐，我只能幸不辱命了，”宴琛失笑，“不过我得提前告诉你，烈火之花碰上深渊烈焰也只有被烧干净的份，小夕打不过涅亚的孩子。”

“我没想过要赢，但这场仗不得不打，”樊霄说，“作为补偿，等小夕回来我会尽力满足她的愿望。”

“她的愿望只有和你上床。”

“我知道，就这个，”樊霄耸了耸肩，“如果我硬得起来的话。”

宴琛险些被呛着。

“也算是多给他一个杀了我的理由，轩儿最讨厌的不就是脏东西吗？”樊霄半闭着眼睛，低声笑，“就是希望那天来临之前，我还能多见他几面。”

震颤持续了足足一个小时，大裂谷结界的稳定点并未被破坏，但随着周围石墙的坍塌彻底暴露在了空气中。强光随着时间推移渐渐消散，直冲云霄的光线也消失了。地面上支撑着稳定点的底座并未陨落，周围砖石的残骸让旧宫的祭台更像是遗留在世的神迹，悬浮在空中的巨大菱形轮廓还在缓慢地旋转，支撑着岌岌可危的稳定点中心。

坍塌并未让地下暗道的入口被堵死，但几天下来他们也没有再找到半点线索。涅亚口中的小建筑群是个充满宝藏的地方，塔尔花了三天的时间将整个小建筑群的地面及地下翻了个底朝天，清醒的时间从七个小时逐渐接近了八个小时，但即便如此也并未找到任何有用的东西。

离开前两日他们开始往旧宫的门口搬东西，书籍畏惧雨水，但好在羽画的法术足以遮风挡雨，即使是瀑布那样的激流也不在话下。次日凌晨，大藏书阁的典籍运送完毕，塔尔还剩下最后一天搜寻旧宫，但依旧一无所获。

5月15日的夜晚，旧宫的大门再次开启。

塔尔抱着一摞书踏出了旧宫，看见阿狄亚娜之花在雨夜依旧盛放。坠落大裂谷的水流将原本的道路淹没，但好在茶风知道该从哪里绕道。

“我要先回乌蒙，”君煌说，“去我家里看看。”

“我也，”羽画说，“芙兰在橙橙家里寄养一个月了。”

虞影溯挑了挑眉：“你倒是很关心她。”

羽画忽然就笑了：“怎么，你吃醋？你那么点大的时候我好像也没怎么亏待过你吧？”

“不是，”虞影溯失笑，“我就是觉得这么多年，第一次看你要特地去找谁。”

“我找过你，只是你忘了，”羽画伸手揉他的脑袋，“行了，你们忙，别浪费小睡美人醒着的时间。”

虞影溯回头看了一眼坐在茶风背上的塔尔，确认了他离得够远，应该是听不见。

“明天见，”虞影溯挥了挥手，“以后先操心自己吧，姐。”

羽画一怔，随后边笑着边摇头，消失在了雨中。虞影溯盯着黑暗看了片刻也笑了，他回过头，看见茶风闪着微光的鹿角照亮了塔尔的半边脸，雨水从他鬓角滑落，消失在阴影中。

“羽画看着比之前放松了很多，”琅轩站在茶风身边，有一搭没一搭地摸着鹿角，“好像有点二十多年前的影子。”

塔尔不知道从前的羽画是什么样，但他知道如今的血族大君和卷轴里的那个少女拥有不一样的灵魂。

“为什么答应帮他偷卷轴？”

琅轩顿了顿，他直至此刻才突然发现塔尔是唯一一个从不在他面前提起樊霄名字的人。

“可能因为我那时候爱他，”琅轩承认道，“爱情会蒙蔽双眼，看不见的人无法分辨对错。我也不过是个凡夫俗子，逃不开这个诅咒。”

塔尔转过头，从他的角度只能看见琅轩的头顶。

“这不是诅咒。”

琅轩仰着头望向他，发现他下颌的轮廓和涅亚十分相似……而他也曾在这个角度仰望过他的老师。他听见了虞影溯的脚步声，眼前这个年轻人让他觉得自己看见了许多年前的樊霄，也看见的多年前的自己。

而他们都没能承受住时间的洗礼。

“小塔尔，我之前说灾祸之主……不是在骗你，这也不是诅咒。很多从前爱你的人都会离开你，灾祸之主注定会失去很多东西，”琅轩低声道，“如果我还是先知，我会告诉你你的未来不会有太大的坎坷，因为那样能让你活得轻松点，或者让你会觉得自己还远没有别人艰难。”

塔尔望向他。

“老师说他和蕾妮西亚的孩子会是最坚强的人，或许和很多人相比都不算幸运，但也不会比他们还不幸了，”琅轩轻声一笑，“我那时候精神不太好，很多冒犯的话……抱歉。”

塔尔看着虞影溯从远处一步一步跨越潮湿的草地，眼中的血光如同黑夜中的灯塔。

“其实我不信预言，”塔尔低声道，“但你有一句话说得对，我没办法叫出那声‘父亲’。”

琅轩的心跳漏了一拍。

“而他永远是你的老师，”塔尔轻声说，“所以你以后要是有空，可以多来看看他。”

有人说赫萝大裂谷的雨可以埋葬一切，也是世上最富有生机的馈赠。

琅轩从前在大裂谷的时候听过无数次《生息》的曲调，却是第一次轻声哼出来。但雨声太响了，这场迟来二十年的告别仪式除了他自己，再没人能听见。

他在雨季离开，又在雨季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