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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3章 以道殉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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岳寻寻站在桃桂林的长风里。

桃桂林外有吴岚迹布下的阵法,可保持这片区域永远温暖如春。

她斜斜地倚靠在桂树上,双臂环抱,一脚虚点着地面,一脚支撑着身体全部的重量,任由纷飞的花瓣和馥郁的香气将自己淹没。

“是我不该……”

岳寻寻自认掌管扫雪宗那么多年,一向高悬明镜、秉公执法,有时未免过于不近人情,惹得有些胆大包天的弟子私下里给她起了个绰号,叫铁面夫人。

若她气性上来了,连天地道主都敢明目张胆地指责,和人皇魔尊妖王叫板也是不在话下的,何况是几个普通的扫雪宗弟子?

但是现在,岳寻寻觉得自己已经死了。

司清骨被执法堂带走时,似乎早已预料到这样的结局,他连一丝反抗也无,神情间还隐隐含着解脱之色。

执法堂的长老面色深沉如水,眼里的怒火好似随时都会喷薄而出,他一手扶着腰间象征律法的玉尺,一手负在身后,身形挺拔得像是在衣服里塞了块铁板。

“哼,魔修……人人得而诛之!”

执法堂长老干脆地向岳寻寻微施了一礼:“宗主,此等孽障怎可再碍宗主的眼,我等便将其先行带走了。”

话语中给宗主留够了台阶。

岳寻寻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瞳孔中一片虚无,好似魂魄已不在体内。

在执法堂长老的身后,司清骨被几个弟子七手八脚地压制在了地上,手腕和脚腕都被戴上了封印法力的锁链,又被套上了一层又一层的禁锢法术。

岳寻寻还是一动也不动,仿佛即将被带走的不是她的儿子。

司清骨的鬓发早已凌乱不堪,忽然,他努力地抬起了头,甩开垂到眼前的几缕发丝,睁大眼睛,挣扎着望向了他的母亲。

“老实点!”

以为他事到如今还想抵抗,一名执法堂弟子厉声叱喝,用更大的力气把司清骨的头颅压向泥泞的地面。

一眼便足够了。

于是,司清骨近乎顺从地俯下首,额头重重地磕在地面上。

就像是他向母亲磕了一个头。

不要再紧抓着我了,母亲。司清骨默默地想到。

无需自责,您为清骨做的已经够多了,多到清骨今生今世都没有办法、更没有机会偿还。

无需悲伤,清骨有罪,无论接受何种审判,都只是为犯下的错误付出应有的代价罢了。

无需想念,母亲要做的,是摆脱过去的污秽,去做天上那瑰意琦行的仙人,莫再沾染俗尘。

母亲,你该放弃我了。

岳寻寻身体僵硬,此刻连呼吸都已然消失。

正值黄昏,夕阳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绚丽却冰冷的光辉为她镀上了一层血。岳寻寻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什么也不用说,什么也不用做,就让这副场景莫名的悲壮起来。

他们是母子,到底心有灵犀,她读懂了儿子眼神中全部的含义。

岳寻寻被司清骨的那一眼杀死了。

奉公守法的岳寻寻,刚正不阿的岳寻寻,深明大义的岳寻寻,铁面无私的岳寻寻,道心通明的岳寻寻……

最终都在司清骨的这一眼中灰飞烟灭。

只剩下作为母亲的岳寻寻。

“传令下去,我要闭关。”岳寻寻的视线掠过在场的所有人,平静缓慢的语调随风飘荡,“若非要事,任何人不得打扰。”

言罢,她便不再理会众人,转身,迈步,脊背神经质地绷直着,走入了晚秋小筑中。

忆起那日种种,岳寻寻抬头望着眼前的一切,心里再无丝毫的恐惧与仿徨。

抱歉,师尊,寻寻要食言了。她想。

九月初八,旭日初升,离午时还有不到三个时辰。

忽然,岳寻寻似有所感,猛然站直了身子,向一个方向冲去。

但她还没跑出几步,就见一个人影从天而降,轻巧地落在了她面前,让岳寻寻不禁颤抖了嗓音。

“师尊……”

“寻寻!”

吴岚迹急急地扑上来抓住她的手:“走!跟我走,我带你回壶山!”

“那清骨怎么办?”岳寻寻平和地问道。

吴岚迹眼睛都不眨一下:“我们带他一起走。”

岳寻寻凝视着师尊近在咫尺的面容,表情晦涩难明,半晌,她忽的展颜一笑。

“师尊。”她像是在陈述世间最不容置疑的真理,“你的心乱了。”

岳寻寻继续看着他,缓缓伸手,指了指吴岚迹心口的位置,轻声道:“师尊,难道你没有听到吗?”

“你的心……”

“在哭呢。”

吴岚迹下意识地抚上左胸口,张了张嘴,有几分茫然。

“师尊,你不该来。”岳寻寻依然笑着,正如当年,“不要为了我和清骨,坏了你的道心。”

吴岚迹沉默了。

读完了小弟子寄来的信,他已经知道了这件祸事的始末,是司清骨太过渴望实力而执念深重,最终走火入魔也不奇怪。

他可以理解扫雪宗对魔修的憎恶,毕竟前后两位宗主都死在了魔修的手中,他也不否认司清骨的过错,那几位扫雪宗弟子又何其无辜。

但平心而论,他还是觉得这个处罚重了一些。

“死刑,太重了。”于是,吴岚迹开口道。

他感觉舌根一阵发苦,仍然艰难地把话说完整:“禁足反思、抽几鞭子、打几大板都好,可死刑……还是过于……”

岳寻寻只是笑:“师尊说出这种话,良心疼不疼?”

“寻寻。”吴岚迹唤着小弟子的名字,不知该怎么回答。

“师尊啊,重伤的那个弟子,后半生的修为恐怕都无法更进一步了,伤得最终的那名弟子,能不能活下来都还是个未知数呢。”

“我去救!”吴岚迹脱口而出。

岳寻寻摇了摇头,按住了他的肩膀,好像是生怕自己一不小心,师尊就会冲到扫雪宗的凌寒主殿里去。

“没有用的,没有必要了。”岳寻寻道,“我的私库里藏了几株仙草,其中有一颗浑天果,那名重伤的弟子资质上佳,长老应该会把浑天果给他,修复受损根基不在话下,甚至能使经脉更加坚韧。”

吴岚迹急道:“还有一位……”

“我已经请来了留春派的林长老,他不会有事的。”岳寻寻接过了师尊的话头,“我在信中已经同师尊说过,我会处理好一切。”

她还在明媚地笑着,声音又轻又柔,仿佛一片一吹就散的浮云:“师尊,寻寻早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吴岚迹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努力不让泪水掉下来。

“你……”他话还未说完,便先哽咽住了。

岳寻寻又道:“我好高兴啊,师尊,虽然我告知过你不必来,但你还是来了。我真的真的好高兴啊。”

她的嘴角高高翘起,神情似哭似笑,显得有些滑稽,却并不狼狈。

“知法犯法,罪加一等。”岳寻寻看着吴岚迹的双眼,“或许清骨确实罪不至死,但我是要去劫法场的……”

我死不足惜。

吴岚迹黯然道:“寻寻,你一定要把自己逼到这样的地步吗?”

他知道,这个弟子很像他,譬如那毫无二致的倔强和拧巴。

他还是飘岁的时候,玉尘道子也曾质问过他,问他为什么要抛弃神身,问他非要走这一步不可吗?

吴岚迹神思恍惚,无数的思绪跨越时间的长流,再次找上了他,并在他的心海中毫不留情地嫌弃了滔天巨浪。

他当时……是怎么回答玉尘道子的呢……

“对,这是我自己的选择。”

当年的余音仍然在吴岚迹的心间缭绕着,而眼前却不是那个白衣白发冰雪铸成的天生神灵。

而是桂花一样柔美淡雅的女子。

清香不与群芳并,仙种原从月里来。

岳寻寻姿势豪迈地拍了拍他的肩,但力道很轻柔,语调也轻柔:“这是我自己的选择。”

——这是我自己的选择。

平静而舒缓的话语在空中飘散,裹挟着微风撞入了吴岚迹的胸膛,他只觉得有什么东西澎湃着要从眼眶中溢出,冲刷着让他的灵魂都震荡起来。

“你是否能……问心无愧?”吴岚迹的口腔里满是腥咸的味道。

“有愧。”岳寻寻敛眸,“寻寻问心有愧。”

话音刚落,她的双膝忽然一弯,向吴岚迹拜倒。

“不肖弟子弃誓背诺,日后不能陪伴师尊身旁,唯望师尊……万自珍重。”

随后是三个重重的响头,一下一下地敲着吴岚迹的心。

岳寻寻爬起来时,额头上通红一片。

“寻寻,你看,桂花开了。”吴岚迹受了礼,目光微微错开,忽然没头没脑地吐出一句莫名其妙毫不相干的话来。

岳寻寻却笑语嫣然:“是呢,桃花也开了。”

眼下时值初秋,在正常情况下,无论是桃花还是桂花,都不应该开放。

但有了阵法加持,这些树木本身也不是凡种,因此那一簇簇花朵得以在暑气未退、新凉渐至的时节热热闹闹地挤在枝头。

“真好,多亏师尊种下了这片桃桂林,我才能再看一眼桂花。”岳寻寻走到了一棵枝繁叶茂的桂树下,伸手攀住了一根被花压低的枝条。

她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桂花的芳香争先恐后地涌入鼻腔,一路沁入五脏六腑,让她的心灵愈发安宁。

岳寻寻转过身,眉眼弯弯,对吴岚迹道:“《六感五味诀》我已经写成,拜托师尊到时候将其交给清骨。”

吴岚迹点了点头,接过小弟子递来的卷轴。

九月初八,晴空万里,离午时还有两个时辰。

“寻寻,再陪我一会儿吧。”吴岚迹走到小弟子身边,伸手摘去了她头发上落的一片花瓣,顺手帮她紧了紧松散的发鬓。

“我确实有很多事想要同师尊聊一聊呢。”岳寻寻微笑道。

他们一起坐在桂花树下,岁月拥有令神仙都感到恐惧的伟力,却没能在师徒中间留下任何的隔阂。

不知为何,吴岚迹不感觉悲伤,他只觉得满心的惆怅。

太阳穴有些刺疼,眼前发黑,他估计自己的无名病症又要发作了,但是现在他还有很多的事情没有做完,绝对不能倒在这里。

于是吴岚迹狠狠地摁住了太阳穴,给自己施展了一道“思无邪”,法力运转,强迫自己保持清醒。

似乎察觉到了他的决心,那细细密密的疼痛居然真的慢慢减退了下去。

“师尊?”正挑着趣事给师尊讲述的岳寻寻一顿,担忧地出声。

“我无事。”

九月初八,艳阳高照,离午时还有一个时辰。

岳寻寻站起身来,仔细地拂去了衣衫上沾染的土灰。

“我要走了。”岳寻寻圆滚滚的眼睛侧过来,“师尊,诸位天生神灵都对寻寻给予了厚望,多年承蒙关照与抬爱,寻寻来不及向他们一一道别,只能有劳师尊了。”

“你自己去吧。”吴岚迹淡淡道,“到了地府再道别也行。”

“咦?师尊不会要追着我去地府吧?”岳寻寻调侃道。

吴岚迹却说:“你都不去地府找司临璇,我又为何要去地府找你?已经道过别,就不必再道别一次了。”

岳寻寻的笑容更胜,她知道她的师尊终于恢复了往日的豁达,那些感情或许能困住他一时,却困不了他一世。

对她而言,如此才算真正的安心。

“我走了,师尊。”岳寻寻潇洒地挥了挥手,只留给吴岚迹一个挺拔的背影。

吴岚迹忽然提高了声音喊道:“叫爹爹。”

“什么?”岳寻寻愕然回头。

吴岚迹站在桂树下,风大了些,吹得花瓣落了他一身,他也不去管。

“不如叫我爹爹吧,寻寻。”吴岚迹的眼里装满了认真,他又重复了一遍,“你真的很像我,各方面都是。”

岳寻寻眼睛一弯:“爹爹。”

“嗯。”

“爹爹,我走了。”

“好。”

“我走之后,你不必想我……想也没用,我不会回来了。”

“知道了。”

平淡得仿佛只是一次普通的道别。

大风骤起,卷起了地上或金黄或粉红的花瓣,深深浅浅随性晕染着此方天地,也卷散了岳寻寻的身影。

空中遥遥传来了一首《一剪梅》,零零散散不成曲调,想是作者漫不经心,随性所作:

“本是蟾宫入世客,初开便揽,七分秋色。耕云钓月真高格,名士青娥,琴瑟相合。”

“误染世途风波恶,霜刀谱曲,雪剑赋歌。以道殉情血犹热,功又如何,过又如何?”

曲尽,风止,吴岚迹依然站在原地。

他只是伸出手,接住了一朵桂花,淡香微萦,轻若无物,他却仿佛托起了那千万里的锦绣河山。

女儿是走了,但他还要接外孙回家呢。

作者有话要说:呜呜呜写完寻寻的故事了,只差一个尾巴,虽然最后的呈现和我一开始想的完全不一样……

接下来轮到金菊道血案的那条支线,写完就可以结束第三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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