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悟空恶狠狠的磨了磨后槽牙。

早在进门时他就发现宅子的主人并非凡人，只是没感受到妖气与恶意，便没太在意。可如今凝神一看，这哪是什么好心收留过路和尚的大善人，分明是不怀好意的妖魔。

一脚踹翻厚重的琉璃屏风，那层含烟带雨的朦胧散去，屏风后面的场景便清清楚楚落在气冲冲的齐天大圣眼中。

向来爱穿白金道袍的人修被一条长着鳞片的细蛇从脚到脖子裹缠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个脑袋，还被那长着古怪犄角的蛇头紧巴巴的挨蹭着，蹭得雪白的面皮都泛起细微的红晕。

“哪来的小蛇怪，敢在齐天大圣面前搞鬼！”

藏在耳朵里的如意金箍棒感受到主人的怒气，看好戏一般自己钻了出来，不用口令，直接变成了适合挥动的形态，落到了孙悟空半张的掌心之中。

风生水被裹缠得有些缺氧，脑袋也晕乎乎的反应迟钝，她用脑门撞开面前黏黏糊糊的热情头颅，一边艰难喘息一边断断续续道：“哪有什么小蛇怪？”

金箍棒气势如虹的落了下来，马上就要给那无耻蛇妖来上一棒子时，被一条满是银白鳞片的尾巴缠住，动弹不得。

被骂做“蛇妖”，又差点被打了一棍子，好心的主人家终于生气了，冰蓝色的竖瞳中闪过一丝冷冽。

就在气氛愈发剑拔弩张时，风生水终于挣扎的抽出一只手，狠狠拍在那还贴在面颊上的银白脑门上。

“小白，赶紧松开我！我要…要喘不上气了。”

清浅的呼吸断断续续打在冷冰冰的鳞片上，烫得小白浑身战栗，晕头转向的卸了力道，瘫在地上活像被抽了骨头。

“别动手别动手。”风生水顺了顺心口，侧身挡在准备再补一棍子的孙悟空身前，耐心解释道：“小白不是坏人，他是我朋友。”

见孙悟空浓密的剑眉仍旧上挑着，金色的眼眸中满是怒意和戒备，风生水提溜起还瘫软在地上的小白，拎着七寸在他眼前晃了晃。

“你不认识他吗？他不是什么蛇妖，而是西海龙王三太子敖烈。”

被抓起来的敖烈心神摇曳，尾巴一时没管好又不由自主的顺着细白的手腕缠了下去。

风生水伸出两根指头夹住那长着细密绒毛的尾巴尖，稍稍用力便将软塌塌的龙王三太子扯了下来，随手扔到一旁的柱子上，看他舒展身躯顺着柱子往上裹缠。

这玩意儿是西海龙王三太子？

孙悟空当年闹的是东海，还真没见过这西海的三太子。

如今打眼一瞧，不由得嫌弃撇嘴。

“他抽风了？”

风生水也苦恼皱眉，疑惑不解。

“不知道啊，我跟小白也有几百年没见了，他以前不是这样的啊。”

以前的敖烈虽然有些黏糊人，但还是习惯端着龙三太子的清高自傲，充其量暗戳戳的伸出尾巴引诱她自己摸上去，而现在……

看着还没清醒的龙三太子，孙悟空学着风生水啧了两声，毫不顾忌的说起他的坏话。

“许久不见，一见面就往人身上缠，一看就不是什么好龙。”

风生水虽然有心为好友辩解，但想起刚才的画面又觉得实在是词穷，只好反反复复的念叨。

“小白从前不这样……他以前不这样……可能是出了意外……”

已经找到厢房并仔细收拾一番，换上干净僧衣的唐僧见隔壁两间房始终没动静，等了一会儿便先行一步来到正厅。

只是没想到刚才还好好的正厅现今一片狼藉，那竖在正中的巨大屏风狼狈的倒在地上，屏风后好心的主人家不见踪影，只有大徒弟和风生水坐在角落里身子紧贴着说悄悄话。

不对，不止他们二人。

目光落在左侧柱子上，唐僧一开始还以为是自己眼花了，等到那白龙开始缓缓摩挲滑动，他才敢相信那并不是柱子上的装饰。

“小僧这是错过了什么？”

他信步上前，小心翼翼绕过柱子上的白龙，走到风生水和孙悟空身边。

左看右看，没见到之前安坐在屏风后的主人家，所有即便再不敢置信他也只能艰难开口，“莫非这白龙便是……”

风生水拖着下巴，施施然点头，“对呀，他就是好心收留我们的主人家，西海龙王的三太子敖烈。”

唐僧倒吸一口凉气，震惊不已。

“西海龙王？怎会如此！我们一路行来途径的明明都是崇山峻岭和平原阔野，怎么会遇到西海的龙三太子。”

眉目如画的年轻僧人此刻仿佛失了魂一般，手里的佛珠都松松垮垮的垂落。

“虽然小僧是要去西天取经不错，可怎么会已经走到西海，这不合常理啊。”

孙悟空没忍住翻了个白眼，“愚不可……”

没说完的话被风生水一巴掌拍了回去，白金色的衣角垂落在眼前，将齐天大圣意气风发的桀骜眉眼遮挡了大半，柔和的花草香气扑面而来，熏的人脑浆都变得浓稠。

“怎么跟你师父说话呢？尊师重道懂不懂？”

被凶了一下，孙悟空下意识想反驳，却还是按捺下来，哼哼两声，红着脸转头盯着光可鉴人的墙壁。

风生水收回手，笑盈盈的看着唐僧：“有小大圣在怎么可能会让我们走错路，现在走的就是去西天灵山的路。小白之所有出现在这里肯定有他自己的原因，我们等他稍微清醒点再问一问。”

看着被轻轻拍拍脑袋就变得乖巧听话的大徒弟，唐僧心中有些五味杂陈。

虽然早就知道大徒弟对他这个师父很是不服，甚至打心底里就没将他看作师父，对此唐僧也并无怨气，他相信取经之路漫漫，总有一天能得到徒弟的尊重与信任。

只是既然是他的徒弟，那悟空到底算是佛门中人，可他与风生水之前又实在说不清道不明。

男女情爱？

看着倒不全是。

朋友情谊？

却又过了几分界限。

以圣僧唐长老毫无经验的经验来看，他倒更觉得风生水手中握着一条任谁也瞧不见的锁链，锁链的另一头则是牢牢锁在孙悟空脖子上。

拿着锁链的那位偶尔扯一下链子，被锁着的那位就急不可耐的凑了过去，甚至很多时候风生水忘了扯链子，孙悟空还会满含怨气的顺着链子去摇那只手，验证她是否还紧紧握着锁链。

这种关系算什么？

唐长老想不清道不明，只能将其和着斋饭一起咽进肚子。

敖烈很是贴心，瞧见一开始进来询问能否借宿的是个和尚，叫人准备的便都是素斋，可风生水不是和尚，也不爱吃这些寡淡无味的东西。

只夹了两口，她便放下筷子。

虽然孙悟空不情愿，可到底半只脚踏入佛门，只能也跟着唐僧吃素。不过他作为一位石猴，吃荤还是吃素对他而言问题都不大。

只是现在看见风生水兴致缺缺的端着茶杯喝茶，不由得也开始觉得面前的素斋没滋没味起来。

“不喜欢？”他问。

当着唐僧的面，风生水也没把自己无肉不欢这事说出来，只淡淡点头，“我比较挑剔。”

对于她的挑剔，孙悟空和唐僧这一路早就领教了。

以往她出行都是御剑来去，鲜少辛苦她娇贵的双脚，可谁知这趟西天取经那些闲的没事的神佛竟然要求他们必须一步一步走过去，真是故意折腾人。

不过好在她身边还有孙悟空，她不愿意吃苦，孙悟空也惯着她，有事没事就把人背着，翻山越岭都颠簸不了半分。

至于吃食上面，前些日子他们都在巍峨山岭中前行，吃的多是野果子。负责采果子的孙悟空总把细心的将甜的果子递给她，她也会笑眯眯的接受。可出了大山后，平原之上果树不多，就算有也因为寒冬只剩光秃秃的树干，好在路上遇到许多好心人家，平日里也能化些斋饭。

不过化来的斋饭多是些野菜粗食，唐僧与孙悟空吃得下去，风生水却并不想逼迫着自己咽下去，反正她早已经辟谷，吃不吃东西都可以。

已经三五天不见她吃东西，孙悟空就算明知道她可以辟谷也忍不住心急，他放下筷子，思索着要不要趁现在回花果山一趟，她好像很喜欢吃果子，普天之下哪里的瓜果比得上花果山的，他可以多取点来存着。

还没来得及行动，缠在柱子上当装饰的敖烈听到他们的对话，彻底清醒过来。

三人只觉眼前白光一闪，再睁眼时面前便多了一位翩翩佳公子。

银冠白衣，玉面修容，整个人如同水晶琉璃雕刻而成，逸散着高不可攀的贵气。

敖烈矜持的冲风生水颔首，迈步向几人走来。

原本还有些诧异的风生水看见他的动作，没忍住噗嗤一笑。

孙悟空更是笑得碰倒了手边的茶杯，茶水流了一桌却还不管不顾的拍桌。

就连向来稳重的唐僧见到这一幕也忍不住侧过身子，肩头一颤一颤的压抑笑声。

对上敖烈疑惑的目光，风生水咬住下唇，好不容易平缓笑意后才伸手指着他道：“许久不见，小白你走路怎么还同手同脚？”

安抚好被调侃得满脸通红的高贵龙三太子，风生水终于有机会问清楚情况。

“你不在龙宫好好呆着跑这里来做什么？”

一对上她的目光，敖烈说话就磕磕巴巴，眼圈也开始泛红。

可他要面子，生生把眼泪憋回去后才可怜巴巴的叫了一声大师姐。

孙悟空不开心了。

他本以为这世上就他一人叫她大师姐，面前的小白龙又是从哪又冒出来的。

风生水没察觉到小大圣别扭的小心思，专注的听着敖烈说话。

“父皇非要让我跟什么碧波潭的公主成亲，我不愿意他就说此事已经上禀玉帝，玉帝还赐下什么明珠，没有我说话的份。我当然不从，就放火烧了那破明珠，又去找那公主说清楚，解除了婚约。”

“你做得对。”风生水点头，“既然不愿意就应该跟人讲清楚。”

得到肯定后敖烈面上强装出来的成熟冷艳瞬间破碎，他眼圈通红，泪珠再也压制不住，一颗颗滚落下来。

“呜呜……大师姐你这些年去哪里了，他们都欺负我……”敖烈捧着风生水的手擦眼泪，尾巴又失去控住冒了出来，缠住了风生水的脚腕。

“玉帝非说我对他不恭，要罚我到这蛇盘山鹰愁涧受苦。”

早就知道敖烈的性子，对于他这突兀的眼泪风生水没有半点惊吓，反而是唐僧和孙悟空吓得瞪大了眼睛。

相较于敖烈的眼泪，风生水更在意的是他说的话，“蛇盘山？鹰愁涧？可我们一路走来见到的是千里平原，哪来的山涧？”

敖烈腼腆一笑，“他们把我关在这里也不给吃的，我是在饿得不行，就把那些山都吃了。山没了后不知道从哪里迁徙来一大批凡人，在周边建房种地，还非叫我龙神大人，给我修了这个小宫殿让我住下。”

风生水哑然，好半天才竖起大拇指。

“好胃口。”

说完自己的委屈后，敖烈激荡的情绪渐渐平复下来，他恢复成高贵冷艳的龙神大人，对轮值来照顾他的凡人说：“做些好吃的送来。”

被龙神大人原形吓得战战兢兢的凡人退下后后，敖烈又挪动身子往风生水那边蹭过去，动作黏黏糊糊语气却清冷疏离。

“你这些年在忙何事？”

说着说着又没忍住，埋怨道：“怎么不来看我？”

风生水浅笑着摊开手，指着唐僧对敖烈示意，“我现在忙着跟圣僧去西天取经呢。”

“圣僧？取经？”敖烈表情一变，面上乍悲乍喜。

“怎么真有和尚要去西天取经啊？”

“不对！大师姐你刚才是不是说你也要去西天取经！”

风生水笑容一僵，试探道：“难不成你……”

敖烈兴奋点头，“观音菩萨也让我跟着一个姓唐的师父去西天取经，说只要把他送到西天取到真经就放我离开鹰愁涧！”

好啊好啊，坐骑这不就来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