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是锋利的。

冰冷的刀刃砍下巨人后颈肉时，一瞬间的温热液体破开落雪砸在身上，巨人身体与血液蒸发带来的高温短暂地驱散寒意，让人有些回不过神，但本能会使身体继续避开危险。

要么危机解除，要么筋疲力尽。

他们很幸运是前者。

纳斯勒特区的巨人不多，蒸发后的白雾遮去了周围的视野，属于阿克曼家族的敏锐在观测并排除潜在危险后，利威尔带着受伤的韩吉直奔临时据点，寻找处理伤口的药。

之所以会选择先去临时据点碰运气，是因为调查兵团总部离这里太远。

韩吉从地下街消失后，埃尔文找过宪兵帮忙，调查兵团干部组也暗暗顺着利威尔带回来的线索找人，但如同大海捞针。

直到——

“或许肯尼知道。”蕾尔兹揪着外套低下头，“抱歉，利威尔。”

灰蓝色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意外，水平的眉毛此刻皱起，像是回到了最初地下街时的警惕。

“为什么是她？”

在等待对方怒火的蕾尔兹愣了愣，“什么？”

利威尔却不再说话。

为什么那封信会给韩吉，为什么肯尼会抓走韩吉？

为什么一定是韩吉？

熟悉的枪法出现在纳斯勒特区的时候，利威尔执意一个人前往。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肯尼的手段，除了他自己，无人能从对方的手中生还。

但他还是抱着一丝期望，希望弗诺德愿望达成，希望他冒着风雪赶到时，看见的不是她冰冷的尸体。

直到看见那熟悉的身影现在他面前，紧绷的神经瞬间消散，然而下一刻他紧紧拥住对方倒下的身体，热的！

但血腥味和复杂的药水味在鼻间漫延……

利威尔有种不妙的预感。

“该死！那个大叔居然给我打了麻醉剂！”韩吉意识模糊地说。

常年在实验区工作的韩吉反应过来症状，和肯尼交手以及谈话那段时间，可以确定对方没有拿出药剂，那就是在她清醒之前的事了！

醒来就被巨人和肯尼追杀的刺激让她忽略了药剂的影响。

是为了缓解之后的伤的痛苦吗？

韩吉攥着那张写着名字的纸条，努力撑着利威尔的胸膛想要起身，她还没有把最重要的情报告诉他，又被对方的力气摁在怀里。

“韩吉——”

利威尔的声音在她耳边想起，同时重物踩踏地面的钝物声从四面八方传来。

“没力气的话就别动。”利威尔说。

他解下墨绿色的披风将韩吉的身体裹住，然后小心地抱着她，放在背风处的墙壁靠着。

“等我回来。”他碰了碰对方冰冷的脸颊，在韩吉无声的言语中转身登上墙壁。

他必须速战速决。

巨物倒地的震动一声接一声，韩吉半阖的双眼里情绪不明。

雪在变大。

不断下坠的雪花落在镜片上，又被呼吸融化，视野开始模糊不清，时间开始变慢。

在药剂的作用下，痛觉被麻痹，但身体的变化告诉她，长时间处于低温环境下，她会被冻死！

震动还在继续。

呼出的白气与附近蒸发的白气在模糊的视野中，勾勒出一道人影。

冻得快要僵硬的手指缓慢地活动，在力气耗尽前，她接住了一样东西。

……

利威尔赶在天黑前带着韩吉到达据点。

好消息是，据点还在。

坏消息是，大半部分被踩成了废墟。

利威尔在剩下的屋子里找到能用的东西——绷带和酒。

替韩吉清理伤口后，他又马不停蹄搭建防寒屋，生火驱寒。

带来的面包已经硬成石头，好在冬天的猎物还算多，据点里的食材也还能用。

暖意渐渐在四肢百骸流转，噼里啪啦的燃烧声和炖菜的咕噜声传进耳朵，唤醒了她久违的饥饿感。

“醒了？”

脚步声靠近。她的后脑被托着，唇边喂过来一只温热的水杯。韩吉喝了一口，意识回笼，看清利威尔的脸后，说：“兵团里的其他人呢？”

“在路上。”利威尔顺势喝了一口，才收好水杯，继续去看锅里的炖菜。

这样啊。

独自一人赶来击杀巨人，又带着她到破破烂烂的据点修整，以及絮絮叨叨说着些莫名其妙的往事，果然不是做梦啊。

韩吉顺着他的视线看向锅子。

“呐，利威！那个宪兵里的大叔，你认识吧？”

那个人和利威尔有些像，他们的枪和立体机动装置是宪兵特有的。

利威尔淡淡嗯了一声，“那家伙，是小时候带我生活过的人。”

难怪语气有些熟稔了。

“那么，他的话值得相信吧？”

利威尔微微皱起眉头，看向韩吉，“他是个不会把所有事情说完的人。”

果然很熟。

韩吉将肯尼所说的情报告诉他，递过那张纸条，“他知道的远比我们多。身处宪兵身手也不弱，应该地位不低，却用这种方式把情报告诉我，而不是宪兵，看来宪兵那里被王政控制得很好。”

这就又回到了之前的猜测——王政确实在隐瞒一些事实。

“另外，”她凝眸思索，“从肯尼对我进行的实验来看，他知道弗诺德的死因与我有关。”

利威尔在听见弗诺德这个名字时明显变了神色。

“你也知道么，利威？”韩吉没有错过他的变化。

利威尔收好那张纸条，说：“这样看来，我知道为什么一定是你了。”

寄信给韩吉、只抓韩吉、只告诉韩吉真相，是因为——肯尼知道弗诺德的替死计划，知道韩吉不会因为过分探索真相而被抹杀。

至少韩吉不会在地鸣之前死去。

他看着韩吉探究的双眼，将王政抹去的那部分记忆和盘托出。

包括哈斯格瑞亚之草，弗诺德与冰晶奇行种。

韩吉垂下眼睑，右手撑着发晕的脑袋，“真可怕啊！我们的王愚昧百姓接受披着巨人躯壳的人类的杀戮，居然有这种力量……”

拥有如此可怕的力量仍选择放任百姓被杀，又为了安抚民众故意让调查兵团外出，带回生的希望。

“人类与巨人的战争，变成了人类与人类的战争，这个消息带回去，恐怕埃尔文都会大吃一惊吧！肯尼居然希望通过我的手带着大家走出墙壁，王政那边就很难搞定。”

韩吉苦于被托付的压力，抓了抓她棕红色的头发。

这种担起未来生存的焦灼感莫名熟悉，它驱使着利威尔，让他情不自禁想做点什么——至少他不想韩吉从执着于探索巨人真相的科学家，变成埃尔文那副样子。

他走过来摁下她乱动的手，“慢慢来，还有埃尔文。”

他在她旁边坐下，又将水杯递给她。

韩吉后知后觉想起这只杯子是他们共用的，又环顾四周的破破烂烂。

大概只有这一只杯子了。

她这么开解自己，于是就手喝着润嗓。

再一抬头，就看见火光映在对方脸上的红光，她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有点烫。

应该是今晚的火堆烧得太旺，但指尖擦过脸颊的疤痕让她顿了顿，她一直以为这是在兵团外出任务中留下的。

现在看来，应该是和利威尔在旅店执行任务留下的。

为什么弗诺德会知道未来的事，那只冰晶奇行种为何会答应弗诺德的计划？

“怎么了？”利威尔见她发呆，以为还有其他漏掉的线索。

韩吉收回手，“或许，如果墙壁外的敌人，愿意和我们和谈？”

“那也是建立在利益交换的基础上吧！”利威尔很快反应过来她的意思，“人类与人类为了生存而战斗。墙壁内外都有巨人，在筹码相似的情况下，除非我们有对方想要而愿意舍弃的东西，他们才愿意和谈。”

“冰晶奇行种愿意同意弗诺德的替死计划，是因为将自己重要的东西交付给了对方。”

说到这里，利威尔意识到有些不对。

弗诺德最重要的东西，应该是自己和韩吉的性命。

弗诺德消失，王族之力抹去计划记忆，巨人依旧站在看不见的地方狩猎他们。

如果不是肯尼的出现，将部分真相吐露，弗诺德的计划只有王族和利威尔记得！

除了改变韩吉和埃尔文的死亡轨迹，弗诺德的死并没其他影响。

所以，肯尼是要接替弗诺德的计划吗？

“话说回来，利威。”韩吉忽然想起一件事，“为什么你不会被王族之力影响，肯尼也不会，难道说，你们是……”

“我不知道。”利威尔摇头，“我也曾期待过父亲的样子。肯尼教会我生存之道，丢下我走后，再见面就是今天了。如果父亲是这样的，”灰蓝色的眼眸中掠过一丝哀伤，“我也只能接受吧。”

韩吉被他的话戳痛，但她对于父亲的记忆也过于模糊，甚至不如对弗诺德的深刻。

擅长调节气氛的韩吉此刻遇到了短板，她无措地伸手，似乎想拍一下对方的后背。

记忆里，母亲是这样做的吧！

锅子里的咕噜声变大，吸引了利威尔的注意，他转身去找东西盛。

韩吉收回伸到一半的手，尴尬地挠了挠头。

最强人类连情绪都收放自如！

三分钟后，韩吉吃着炖菜，满足地闭眼，错过了利威尔嘴角的一丝微笑。

最强人类做饭也不错！

外面风雪声渐渐停下，炭火微弱，但熏得人暖洋洋的。

韩吉很大方地把唯一盖在自己身上的被子分出去，结果被利威尔拍了下脑袋。

“想被冻死就直说。”

韩吉揉着脑袋说：“那你呢？”

利威尔收拾完东西，似乎长叹了一声。

韩吉摸不准他打算怎么将就，他沉默了很久，炭火发出轻微的炸裂声，催眠至极。

“韩吉。”

头顶上传来利威尔的声音，“你还记不记得在我杀完巨人后，你失去意识前，做了什么？”

做了什么？

吃饱喝足犯困的本能与那句话简短地斗争了一下。

原本迷糊的韩吉忽然清醒，睁大眼睛看向利威尔，破天荒脸红，“我说，那不是真的吧？”

韩吉：我好像做了不该做的事！

利威尔：你说呢？